且说吕颐浩当下叫道:“主公不好了,快些走罢!”高宗道:“吕爱卿,我们正好进去歇息,为何却道要走?”颐浩指着门首道:“这是张邦昌的家里。”众人看时,门首上有一块门匾,上写:“太师府”三个大字。众皆感觉不好,扶了高宗急往前行。却好被那门上人看见,飞跑进去报知太师道:“门首有七八个人过去,听见他说话,好似宋朝天子,往东首去了,特来禀知。”邦昌听了,忙叫备马,出了门一路追来,看见前面正是高宗君臣,高叫:“主公慢行,微臣特来保驾。”连忙赶上来,下马跪着道:“主公龙驾,岂可冒险前行。倘有意外,那时怎么处!且请圣驾权驻臣家,待臣去召岳元帅前来保驾,方无失误。”高宗对众臣道:“且到张爱卿家,再作计议。”
邦昌就请高宗上了马,自己同着众臣随后跟着回家。进到大厅,高宗坐定,便问:“卿家可知岳飞今在何处?”邦昌道:“现驻兵潭州,待臣星夜前去召来。”高宗大喜。邦昌吩咐家人安排酒席款待。天晚时,送在书房一处安歇,私下叫家人前后把守。遂辞了高宗,只说去召岳飞,却飞一般地到干离不营中报知,叫他来捉拿康王。
却说邦昌的原配蒋氏夫人,修行好善,念佛面经,所以家事俱是徐氏二夫人掌管。那晚有个丫环,将张邦昌二夫人房内商量拘留天子、大臣,去报金邦大太子来捉之事,细细说知。蒋夫人吃了一惊,暗想:“君臣大义,岂不灭绝天伦!”等到二更时分,悄悄来到书房,轻轻叩门,叫声:“快些起来逃命。”君臣听见,连忙开门,问是何人。夫人道:“妾乃罪臣之妻蒋氏。我夫奸计,款留圣驾在此,已去报干离不来拿你们了!”高宗着慌道:“望王嫂救救孤家,决当重报。”夫人道:“可随罪妇前来。”
君臣八人,只得跟了蒋氏,来到后花园。蒋氏道:“前后门都有人看守,四周俱是高墙难以出去,只有此间花园墙稍低,外面俱是菜园,主公可从墙上爬出去罢。”君臣八人只得攀枝依树爬出墙来,一跌一倒,慌忙逃跑。蒋氏谅难卸过,在腰间解下鸾带,在一棵大树上吊死了。
再说张邦昌来到番营,报知干离不。干离不随即领兵三千,连夜赶到张邦昌家里,进到大厅坐定道:“快把南蛮皇帝拿来!”邦昌带了众家人走进书房,只见书房门大开,不见了君臣八人。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寻觅,一直寻到后花园,但见墙头爬倒,叫声:“不好了!”回转头来,只见蒋氏夫人悬挂在一棵树上。邦昌咬牙切齿道:“原来是这贱人坏了我的大事!”即拔佩刀,将蒋氏夫人之头割下,入厅禀道:“臣妻将康王放走了,特斩头来请罪。”干离不道:“既如此,他们逃去不远,你可在前引路去追赶。但你既然归顺我国,在此无益,不如随着某家回本国去罢。”遂命小番将张邦昌家抄了,房子烧了。邦昌当下好生懊悔,只得由他胡为。
再说高宗君臣八人,走了半夜,刚刚来到一座大山脚下,但听得后面哇呼吵闹,有人马追了上来,便慌不择路,朝山上爬去。回头看时,只见山下有无数番兵爬上来,高宗道:“这次决难逃脱的了!”正在危急之际,天上忽然阴云密布,降下一场大雨,倾盆如注。但见:
摇摇雷轰电掣玉池连,高岸层霄一漏泉。
摇摇云雾黑遮山忽隐,霎时不见万峰巅。
那君臣八人也顾不得大雨,拼命爬上山去。那些番兵穿的都是皮靴,经了水,又兼山上沙滑,爬了一步,倒退了两步,立脚不牢的跌下来,跌死无数。那雨越下越大。干离不道:“料他们逃不到哪里去,且张起牛皮帐来遮盖,等雨住了再上去罢。”
再说那高宗君臣八人,爬到山顶平地,见有一座灵官庙,又无庙祝。那高宗平时哪里受过这等罪,见浑身湿透,肚里叽咕,便道:“且进殿躲过这场大雨再处。”
且说那潭州岳飞,自领得圣命,竖起元帅大旗,一时,旧将重归,四面八方好汉亦来相会,齐聚了十万八千人马。一日,元帅正坐公堂议事,因想道:“派出多起人马探听圣上消息,全无着落,这可如何是好。”一时急得魂魄俱无,大叫一声:“圣上呀,要臣等何用!”遂拔出腰间宝剑,就要自刎。张宪、施全二将,急忙上前,一个拦腰抱住,一个扳住臂膊,叫声:“元帅差矣!圣上逃难在外,不去保驾,反寻短见,岂是大丈夫所为?”岳飞道:“古语云:君辱臣死。如今不知那圣上蒙尘何处,为臣子者何以生为!”正说着,忽有探子来报:“牛头山下,有番兵扎营。”岳飞道:“既有番兵,君王必然在那山上了。”随即传令:“牛皋兄弟,你可带领五千人马,速往牛头山打探。我领大兵随后即来。”牛皋得令,如飞而去。
却说那牛皋领兵,择一小路,一马当先跑上山来。那阮良出来探看,见是牛皋,便大叫:“牛将军,快来救驾!牛皋跑到庙前下马,进殿见了高宗,叩头道:“元帅忧虑万岁之事,几乎自尽。幸得众将救了,令末将先来保驾,果然在这里!”就将身边干粮献上,与高宗充饥,然后吩咐军士守住上山要路。
那些番兵等雨住了,正要上山,忽见有宋兵把守,忙报知干离不。干离不就命人去催趱大兵,又着人往临安一路,迎报兀术领兵来。心里道:“且把康王困住,不怕他插翅飞去。”
且说牛皋见形势危急,就叫阮良速去请元帅来救驾。那阮良刚刚下得山来,正迎着元帅大兵,报道:“圣驾正在牛头山上,牛将军请元帅速速上山保驾。”元帅闻得,飞奔上山。牛皋迎接,同到灵官庙朝见高宗。岳飞奏道:“微臣有失保驾,罪该万死!”高宗大哭道:“奸臣误国,卿有何罪?”又把一路上受苦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又道:“孤家因衣服湿透,此时身上发热,如之奈何!”
众臣正在商议,只见张保过来禀道:“拿得一个奸细,听候发落。”岳飞道:“带他过来!”张保一把提将过来,让其跪下。元帅看他是个少年道童,便问:“你是何人,敢来窥探?”那人道:“小人是山上玉虚宫道童,闻得有兵马在此,师父特着小人来打听,望乞饶命!”岳飞道:“那玉虚宫有多大?”道童道:“地方甚大,有三十六个房头。”岳飞道:“你去说与住持知道,不必惊慌。有当今天子避难在此。因圣体不和,等你们收拾好房几间,送圣上来将养。”道童应诺,飞奔上山去报信。
岳飞奏道:“臣探得有玉虚宫可以安住,请陛下上车。”遂将米粮车腾空,载了天子。众大臣俱各拣一匹马骑着。众将一齐送高宗来到玉虚宫前,早有住持率领三十六宫道士跪着迎接。天子进宫,十分喜悦。岳飞即将干净新衣与高宗换了。众臣请安已毕,只见走过一个老道士奏道:“有当年梁山泊上神医安道全,在本山药王殿内安顿静养。今闻圣体违和,乞圣上召他前来调治,可保圣躬无恙。”高宗大悦,即命老道士:“去请来调治朕躬,自当封职。”
又有颐浩奏道:“乞于灵宫殿左首,搭起一台,效当年汉高祖筑台拜将之事,拜封元帅并众将官,好使他舍身为国。”高宗准奏,遂令监督搭台。次日高宗出宫,众将迎驾上台,传旨:“封岳飞为武昌开国公少保统属文武兵部尚书都督大元帅。”岳飞谢恩毕。正要加封牛皋等一班众将,不道高宗一时头晕,传旨:“候朕病痊,再行封赏。”众将跪送回宫。
先不说岳元帅如何破敌保驾,单表韩元帅的二公子韩彦直,自从那年随普陀山天知道大师上山学艺,如今已是整整十年。一天,天知道大师对彦直道:“徒儿,你如今学艺在身,师父放你下山去罢!”彦直见说,流着泪跪道:“师父,你不要徒儿了!”天知道道:“傻孩子,师父昨晚夜观天象,算准天子在牛头山遇难,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可速作收拾,下山保驾去罢。”彦直听了,给师父叩了三个响头,随即站起道:“师父,我去了。”天知道道:“去罢,去罢。”次日,彦直辞别师父,背了包裹,提一杆虎头枪,奔下山来。
且说彦直一路问讯,走了六天六夜,到了牛头山。但见一片荒山,四面平阳,都是青草,并不见半个兵马,心中暗想道:“难道番兵都被杀完了?”正在疑惑,忽听得山上叮叮当当传来樵夫伐木之声。公子跑上前去,叫一声:“樵哥,这里可是牛头山上?”樵夫回答道:“此间正是牛头山,小将军要往何处?”公子道:“既是牛头山,那些番兵往何处去了?”那樵夫笑道:“小将军,你走错路头了!这里乃是山东牛头山,那有番兵的是湖广牛头山,差得远了!”公子道:“我如今要往湖广去,请问打从哪一条路去近些?”樵夫道:“你转往相州,到湖广这条大路去极好走。若要贪近,打从这里小路抄去,能省好几天。只是山径丛杂难走些。”公子谢了樵夫,竟往小路走去。
不一日,彦直来到湖广牛头山,望见番营连扎十数里。公子道:“妙啊!还有这许多番兵在此,待我进去杀他一个干净。”言犹未了,只见一员宋将败阵下来。看见公子,便叫道:“小哥,快些转去,后面有番兵杀来了!”韩公子笑了一笑,尚未开言,那干离不已到跟前。公子把枪一摇,当心就刺。干离不举棍一架,觉得沉重。被公子“唰唰唰”一连几枪,干离不招架不住。正要逃走,被公子大喝一声,只一枪挑下马来,取了首级。
那位将官下马来,走到公子跟前,深深打了一躬道:“多蒙小将军救了我性命!请问贵姓大名!”公子道:“小将还未曾请教得老将军尊姓大名,因何被他赶来?”那位将官道:“我乃藕塘关总兵,姓金名节。奉岳元帅将令,前来勤王。到了番营门首,遇着这番将,不肯放我过去。战他不过,败逃下来。幸得遇见将军,不然性命休矣!”
公子听了,连忙道:“原来是总爷,多多有罪了!”金总兵道:“将军何出此言!幸乞通名。”公子道:“家父乃左路军韩元帅,家母都督府梁夫人,末将排行第二,名唤韩彦直的便是。今奉师父之命,前来牛头山保驾,不期得遇总爷。”金节道:“原来是韩公子,失敬了!本镇被金兵杀败,无颜去朝见天子。有请安本章一道,并有家信一封与舍亲牛皋的,拜烦公子带去,本镇且扎营在此候旨。未知允否?”公子道:“顺便之事,有何不可?”金节遂将本章、家信交与公子。公子藏在身边,把干离不的首级挂在腰间,正待辞金节而去。金节道:“番奴这匹马甚好,公子何不收为坐骑?”公子道:“正有此意。”遂将那马骑了。二人一同行至三岔路口,金节道:“前面就是牛头山,俱有番营扎住,请公子小心过去!”二人道别。
金节自远远扎住营盘候旨,不提。单说韩二公子一马冲进番营,大喝一声:“左路军韩元帅的二公子踹营来了!”谁知,这一冲不要紧,却冲出一段故事来了。有诗曰:
摇摇跃马扬威立大功,一朝疾扫虏尘空。
摇摇封侯万里男儿志,愿取天山早挂弓。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