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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青阳幼时在合川华蓥山老家上过几年私塾,打了点旧学底子,后来在旧军队里当了几年兵,练得出口成“脏”。加之又在大军头萧紫石身边当过几年卫士,耳濡目染,从长官身上偷偷学得些儒将派头,说起话来引经据典,雅俗混杂,脏话连篇,但时不时又会冒出几句“之乎者也”,常常让他手下的学生兵忍俊不禁。

  不过,邵副营长对高军武等人的特殊关照是显而易见的,四个小伙子刚刚换上新军装,编入新兵队,他便宣布高军武担任新兵班班长。新兵营里的训练要求对这四个军人后代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一上操场,他们便显露出了高出一般人的能力。不光身体素质好,训练有底子,一言一行都来得比其他人有想法,肯动脑筋,进步非常神速。高军武所得评价最高。

  邵青阳一直赞叹:“格老子,喝过洋墨水就是不一样,真他妈一块当兵的好料子!”

  前方形势吃紧,新兵仅受训短短20天便要开往前线。

  此时,长江以北的大别山、桐柏山一带中日两军正打得炮火连天,杀声震地。

  日军攻陷武汉后,此番再次集中重兵进犯鄂北的随县、枣阳地区。在武汉的长江上游沙市以西一段长江江防、鄂北、豫南、皖东大别山区划归李宗仁将军的第5战区。

  第5战区地处政府中枢门户的川东要冲,这一地区拥有相当优越的地形条件。大别山雄峙于东,桐柏山横卧在北,西依荆山,南濒长江,大洪山虎踞其中,汉水之险贯通南北。该战区进可袭扰平汉线威胁武汉地区,退可屏障川陕大后方,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第5战区虽然所属部队系统庞杂,战斗力参差不齐,重武器相当缺乏,但仍依托有利地形,不断地袭扰日军。

  自1939年4月开始,第5战区为配合统帅部制订的“4月攻势”,命令各部从东西两侧频频袭扰平汉线南端,尤其令武汉日军不安的是,中国统帅部为加强第5战区实力,不断主动出击,进一步将6个师的兵力移往枣阳,加强对日军的袭击。李宗仁麾下的30几个师,在靠近日军第一线的随县、枣阳一带构筑阵地,窥视近在眼前的武汉,这支大军恰如一把高举着的铁锤,随时可能砸到冈村宁次大将的脑袋上。为此,日本驻武汉地区部队制订了深入第5战区作战的计划,企图先发制人打击中国军队主力,使其丧失战斗力,解除西北方面对武汉的威胁。

  从4月开始,冈村宁次便调兵遣将,配备大量火炮、战车和飞机,使用三个半师团兵力,发动奔袭战,分进合击,企图运用两翼包围和中央突破的战略,将中国军队主力消灭在桐柏山与大洪山之间的随县、枣阳一带。4月30日,又集结三个师团和骑兵13万兵力,配以轻重火炮200余门,战车100余辆,对第5战区发起了全面进攻,凭借强大的水陆空火力一举突破5战区防线,占领了随县、枣阳地区。

  中国统帅部判断出了日本的企图,李宗仁将军立即停止向日军的攻势,转入对敌之攻势防御,并根据敌人的进攻态势做好周密的战役编组,具体部署各部队的防御任务和作战方案。

  5月中旬连续几日的车载舟行,由重庆匆匆赶来的23000名新兵陆续在宜昌码头登岸。

  小小的宜昌城早已人满为患,特别是靠近码头的怀远路一带,沿途篾棚列阵,物资器材堆积如山,挤满了从上海、江浙、安徽、两湖拖儿带女等待乘船入川的逃难者。

  邵青阳率领的这1000名新兵集中住在宜昌文庙里,当天下午,一辆黑色的小卧车和一辆坐着几名警卫的吉普车来到文庙里,小卧车里下来了59军军长张自忠将军和陪同军长前来向即将奔赴火线的新兵们训话的38师师长王维纲。

  张军长一身戎装,腰悬中正剑,将星闪耀,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极具英雄气概。他的讲话,也给初上战场难免有些忐忑不安的川军新兵心中燃起了一把滚烫烈火。

  他充满感情地说道:“我知道你们中有从沦陷区逃到大后方的青年,更多的则是优秀的天府儿女。坦率地讲,过去有不少人看不起川军,说川军都是双枪兵,肩上一杆步枪,腰里一支烟枪。川军士兵抽鸦片,是历史原因形成的,他们也是受害者,哪能简单地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我张自忠对川军,是充满敬佩的。去年在台儿庄,就有幸指挥过川军作战。王铭章将军率部血战滕县,至死不退,你们四川的金钱板也唱道,‘台儿庄,打胜仗,四川出了个王铭章,王铭章,守滕县,五千子弟英雄汉’。可以说台儿庄是中国人民的胜利,更是川军的胜利,因为从此以后,川军打出了声威,打出了光荣,再也不容任何人小视。”

  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张军长有力地挥动着手臂,提高声调继续说道:“眼下大战在即,国家养兵就是为了打仗,打仗就会有伤亡。人总是要死的,多活20年少活20年转眼就过去了。但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像你们四川的李家钰、饶国华、王铭章将军为国家为民族而死,就重于泰山,否则轻如鸿毛。国家到了如此危亡地步,我等若贪生怕死,国家就亡定了,我等若抱定为国捐躯之决心,国家则定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本人相信,只要我等人人抱此决心,我们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绝不至于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为国家民族献身之决心,海不干,石不烂,绝无半点改变,本人愿与诸位共勉!”

  全场官兵,热泪涟涟,人人禁不住振臂高呼:“为报国仇,万死不辞!”

  高军武在下面听得同样热泪盈眶,豪情满怀。

  晚上下了一场持续时间很长的暴雨,天气一下子凉爽了不少。次日一早,一队美式十轮大卡车把这批新兵赶送到汉水前线,补充进了已与日本人激战数天伤亡惨重的部队里。

  中午过后,车队在汉水东岸的紫云镇镇口被堵住了,一名手执小红旗的军官跑上前对坐在第一辆车里的邵青阳说,往东岸火线上抢运弹药辎重,往西岸运送伤兵的汽车和逃难的老百姓太多,为了减轻浮桥压力,所有运兵车在此停下,新兵们一律步行过桥,徒步赶到火线。

  出现在高军武眼前的是一片像波涛一样起伏的丘陵,山不如四川的高大,也不如四川的陡峭。沿途公路两侧到处可见成片的野战帐篷,各种各样的火炮阵地,还有纵横交错的堑壕与大大小小的地堡相连。

  暴雨过后的汉水江面陡然增宽了不少,上游肯定有不少地方遭了涝灾,滚滚洪涛上不时漂过牲口和浮尸,还有衣柜、房梁、桌子等物。

  过了浮桥,邵青阳带着队伍顺着抢修出来的战时公路与往西逃难的大批老百姓逆向而行。

  沿途看到的情形,令高军武胆战心惊。

  由于政府实行“焦土抗战”,鼓励沦陷区的老百姓撤退疏散,但又无能力作任何安置,对流离失所的难民没有稍加援手,任其乱跑乱窜,自生自灭。

  漫山遍野都是难民大军——铁路公路、工矿职工及其眷属、流亡学生与教师,难计其数的军眷,溃散的散兵游勇以及不愿做奴隶的热血青年,男女老幼汇成一股汹涌人流,随着沦陷区的扩大,愈裹愈多。他们对敌军并无什么杀伤力,对自己的军队却碍手碍脚。道路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从手推车到汽车应有尽有,道路两旁的农田也挤满了人,践踏得寸草不留成为一片泥泞。车辆不是抛了锚,就是被坏车堵住动弹不得。难民大军所到之处,食物马上一空,当地人民也惊慌地加入逃难行列。

  入夜天凉,难民烧火取暖,一堆堆野火中夹杂着老弱病人的痛苦呻吟与儿童啼饥号寒的悲声,沿途到处是倒毙的肿胀尸体,极目远望看不到一幢完整的房屋,人人都不禁坠入悲痛惊愕的心境,无论如何刚劲之气都会随之消沉。

  这样的惨景,对军心士气而言实在是一种不小的打击。

  踏着一地泥泞赶到上峰指定的目的地秦家村,邵青阳才知道他原来所在的营打得只剩下了四成,排以上的军官阵亡了一半以上,连营长也都殉国了。五大三粗的邵青阳当着他原来的部下和刚带来的新兵蛋子的面,像个痛失了亲人的娃娃似的捶胸顿足大哭了一场,然后师长宣布他这副营长依序晋升为营长,立即指挥队伍分配阵地,准备抵抗日本人随时可能发起的再次攻击。

  月亮升起来后,炊事兵把饭菜挑到了阵地上,士兵们全蹲在地上围着菜盆吃饭,六挺捷克式轻机枪和两挺“马克沁”重机枪架在战壕边上,用柳条儿和稻草遮盖着。月亮很大。高军武端着碗还没吃上两口饭,一大盆菠菜便被战友们五抢六夺地消灭光了。他只好倒点菜汤在饭碗里,将就着吃。

  突然,“啪嗒”一声枪响,蹲在对面的一个士兵双手往后一仰,饭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和饭碗同时摔在地上。这个正在吃饭的士兵被不知躲藏在什么地方的日军狙击手一枪毙命。

  高军武离死去的士兵顶多只有一米,几颗饭粒砸在他的脸上,这个士兵是他参加国军开赴前线后眼睁睁看着死去的第一个战友。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多大年龄?什么都不知道。

  他下意识地挪动身子,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又说不出来,因为四周几乎没有多大的骚动。不知道是被近日来沿途所见随时死人的景象麻木了,还是克制着尽力表现出作为军人的坚强,没有人对死去的弟兄表示出正常的悲恸,反而是一种反常的镇静和漠然。连长喊来两个士兵,把尸体抬到边上掩埋,其他人转过身,又蹲在地上继续吃饭。

  高军武却吃不下去了。一个刚刚还在同一口锅里抢饭吃的同伴,一条活鲜鲜的生命,就这么瞬间消失,如同迅速滑过的流星,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将饭碗搁到一边,坐了下来。望着远方迷蒙的黛色山影,脑海中不断涌动着许多场景:血腥杀戮后的大红门、拖儿带女的流亡人群、大轰炸后的废墟残尸、眼前这位刚刚被抬走的弟兄滚落在地的饭碗……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如果自己就这般命丧黄泉,所有的国仇家恨,20年来的鸿鹄之志,不也就这般灰飞烟灭了么?

  断不能如此!我高军武岂能苟且,死得如此下场!他不禁握紧了拳头,往地上狠狠一捶。

  邵青阳正好过来,看他坐在那里发愣,忍不住将他当面一推:“格老子,发啥子呆?喂饱了脑壳就去歇着,养好精神打小日本!小心一枪过来,你娃就上阎王那里销号了!”

  高军武不知哪来的劲头,学着他的口吻,用四川话粗粗的回了他一句:“老子晓得!”

  这把邵青阳逗得一乐:“嘿,小白脸,敢在长官面前充老子,有种!”

  虽然高军武给邵青阳打了招呼,希望能把三个铁哥们分在他的班里,可古良仍然被分去了机关枪连,只有龙鸣剑、付永志被分在了他手下。7个新兵加上原来剩下的6个老兵,他这班里总共有13个人。

  高军武带着自己的班正在离前沿阵地大约有两千米远近的一座山坡后面的平坝上打桩子立帐篷,一个瘦小的身影突地闪到他跟前,大叫一声:“大哥,你还认得我么?”

  高军武高兴地嚷道:“唉呀,邹喜子,你还真的当兵来了!”

  “嘿,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我娘见我老爹和哥哥们去了,就剩我一个了,我就当兵来啦。”

  龙鸣剑与付永志也奔了过来,争着和邹喜子打招呼。

  邹喜子个头实在太瘦小了,肥大的军装穿在他身上,就像罩在根竹棍上,风一吹就会飘起来。军帽扣在头上,遮住了小半张脸,腰带上,仍插着那支黄铜唢呐,显得十分滑稽。

  龙鸣剑戏谑他:“听老兵说日本人厉害得很,你这副样儿,能杀得了日本人?”

  邹喜子当胸一拍,豪气冲天地回道:“我邹喜子个头小点不假,可现在上阵杀敌靠的是西洋进口的玩意儿,又不是像古代那样使刀使矛靠蛮力。再说了,我会为自己准备上一枚手榴弹,真到了要命的关口上,我就拉,死,老子也要把本儿挣回来!”

  “噫,这个娃娃兵人小志气大,本营长对你倒是应当刮目相看了哟。”一旁突然响起了洪亮的声音。

  邵青阳手里提着根马鞭子,正带着两名勤务兵四处巡察,听见高军武等人的说话声,便大步走了过来。

  一见营长驾到,新兵们赶紧干活,邹喜子转身想溜,却被邵青阳叫住了。

  “龟儿子,见了长官要敬礼,咋个连军规也忘了?我问你,你是哪个班的?”

  邹喜子赶紧转身敬礼:“报告营长,我叫邹喜子,是3连3排1班的。”

  “3排?你们排长是麻哥吧。”

  “报告,排长的确一脸大麻子,但他姓黄,我们新兵都叫他黄排长,只有老兵才敢叫他麻哥。”

  “哦,那当然,长官可以叫,老兵也可以叫,叫起来亲热,你们新兵嘛,还是得叫黄排长。这麻哥啊,可是个军中奇人,死在他手下的日本人至少不下十个,还在汉口救过本营长的命。淞沪会战、武汉会战他全都赶上了,跟着本营长一路从尸山血海里冲杀过来,你们在他面前,可得放规矩些。”

  邵青阳毕竟有经验,他带着勤务兵登上前边的布满树林的山坡顶上用望远镜向东面观察了一会儿,便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说道:“不好,我们的屯兵处没挖避弹洞,日本人的炮火一延伸,炮弹就会砸在我们的脑壳上。马上传令下去,各连立即组织力量,在背东的山脚下开挖避弹洞。”

  苦差事接踵落到了新兵们头上,头一天在山壁上赶着挖好了三孔庞大的避弹洞,第二天拂晓时分,高军武所在的两个排的新兵们又摸着黑被派到前沿阵地赶挖战壕。

  这是桩极其艰难而又危险的工作。由于前天夜里刚下过一场暴雨,土壤非常潮湿,工具上沾满了滑溜溜的泥土,沉重了许多。挖战壕的地方又在日本人的步枪射程之内,有些突前的地段,与敌方战壕的距离不过四五十公尺。

  新兵们分成许多小组,带着军用铲十字镐等掘壕工具立即赶往前沿,在原来的战壕里先竖着往前挖出一条通道,再往两边横展开去,与相邻的战壕连接为一体。没有一个人敢抬头,隐蔽得很好的日本狙击兵的枪口正在对面耐心而认真地寻找着目标。新兵们把挖出的湿漉漉的泥巴扔到前面,人全缩在战壕里,手脚难以施展开,一个个很快成了泥猴。战壕挖到一点四公尺深、一点二公尺宽,经作战参谋验收后才能交差。

  天亮不久,前沿阵地上忽然出现了难得的好天气,白色的雾团涌涌荡荡在山岭谷地疾速的滚动,密密实实地遮隔了天地,十步以外就看不见人影。人们像在水里移动,一个个浑身上下水湿淋淋。来自对方的威胁消失了,士兵们兴高采烈地爬出战壕,将身子坐得高高地谈笑着,高军武等新兵们也抓住这难得的时刻,争先恐后地拥出战壕,四人一组地将螺旋铁柱拼命地往地里拧,然后再飞快地把带刺铁丝网绞在一根根铁柱上。很快,一道长长的铁丝网就立起在了战壕的前面。

  已经累得快虚脱的新兵们争先恐后就地躺下了,许多人的双手打满了血泡,痛得龇牙咧嘴,叫苦连天。

  浓雾直到临近中午才开始消散,高军武看到远远近近的绿色山岭像小岛一样从雾的汪洋大海中浮露出来,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清晰。天非常蓝,太阳明亮得耀眼,巨大的雾团一动不动地凝固在一道道低凹的谷底,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像琥珀般的棕红。

  邹喜子的唢呐也响了起来,吹的仍是那支给高军武留下了极好印象的《槐花几时开》。高军武情不自禁地随着悠扬的曲调哼唱起来:“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杆望郎来……”

  “哎,”看着眼前美丽的景致,他忍不住对龙鸣剑、付永志叹道:“要是不打仗该多好啊!”

  当天夜里,高军武就生平第一次经受了战火的考验。

  在此之前,他已经无数次地渴望过这种真刀真枪与敌拼杀时刻的来临,并且相信自己即使当不了英雄,也绝对不可能成为一个贪生怕死的逃兵。可万万没有想到,呆在后方的想法是一回事,上了战场与死神辟面相遇时又是另一回事。当英雄或者当懦夫,并非单单取决于自己的主观意愿与决心,更大程度上是由当时所处的环境与氛围来造就的。

  这是一个皓月高悬的夜晚,经过一天劳累后早已疲惫不堪的两个连的新兵回到屯兵处,只见四下里已是一片紧张的气氛。远远近近到处响起了“赶快”的口令声——这是各就各位的意思——上千名士兵悄然无声地从隐蔽壕、避弹洞以及帐篷里爬起来,纷纷向着前沿阵地上开进。杂沓的脚步声,叩击着刚刚从前沿阵地上归来的新兵们的心房。

  就在5分钟之前,邵青阳已经接到了团部命令,根据情报,敌人很有可能会在今夜发起全线进攻,他马上把大部分兵力派到阵地前沿严阵以待。

  刚刚回到帐篷里的两个排的士兵们受到优待,吃了点干粮,就和衣枕枪地入睡了。

  但是,没有多少人能安然入梦,大战前的恐惧让他们一个个心惊胆战,辗转难眠。

  高军武让这样的情绪搅得心烦。他提着枪出了帐篷,钻出了这片松树林。

  万籁俱寂,夜宁静得出奇,一点听不到战地上常有的那种嘈杂的声音。

  田野充满了甜美而富有活力的气息,清新宜人的空气里洋溢着树木的香味,微风从正在吐翠的树枝间轻轻拂过。

  宁静的夜,原本应该使他心旷神怡。但想到第一次即将真正面对战场上打响的第一枪,他的心完全无法平静。他开始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让滚烫的心稍微放慢一点跳动。

  喉咙是干涩的,他索性在被夜露浸湿的地上坐下来,拧开水壶,咕嘟嘟灌了一大口,抹着嘴角,开始抬头端详牛奶般温润的月色。一个含着淡淡微笑的少女的影子徐徐升起他脑海中,心跳开始放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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