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青阳的特务大队先于第200师官兵两天便提前进入了缅甸,戴师长交给他们的任务既简单又明确,就是为全军担任尖兵,把沿途重要隘口、道路、桥梁、气候等情况尽量摸清楚,然后用电台发回师部作战科。并考虑到未来大军作战的需要,组织熟悉地形了解民情风俗的当地爱国华侨,为远征军准备大批向导和翻译。
他们的车队进入缅甸的国土之后,虽然沿途所经过的城镇村落也有人打着各色鲜艳的小旗和标语热烈地夹道欢迎。一束束缅甸特有的鲜花,一包包小巧精致的糖果,一盒盒印着缅文的香烟,骤雨般地抛洒到战士们手上和车上。还用不太纯正的汉语喊出“热烈欢迎中国远征军到缅甸打日本鬼子”的口号。可是,他们很快便知道前来欢迎他们的仅仅是缅甸的爱国华侨,而真正意义上的缅甸人却视他们为英国人的帮凶。
英国人统治缅甸已近百年,缅甸人对祖祖辈辈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英国人十分仇恨。狡诈的日本人利用了缅甸人强烈的民族情绪,大肆宣传日本人到缅甸来是为了帮助缅甸早日独立,把万恶的殖民统治者赶回英伦三岛。他们的这一策略的确也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1942年3月,日本攻占仰光后,缅甸民族主义领袖对日本也存在幻想,因此,缅甸的抗日斗争经历了一条极为曲折的道路。缅甸民族主义政党——德钦党的领袖昂山、丹东等人曾经指望日本帮助实现独立。他们在日本控制下的泰国建立了一支有4000人的“缅甸独立义勇军”。这支队伍随日军打回国后迅速发展为50000人,并积极协助日军与英军和中国远征军作战。
昂山和他领导的德钦党人无疑对远道而来的中国军队构成了严重的威胁。他们利用自身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发动组织缅甸老百姓起来帮助日军,抵制和反抗英国殖民者和中国远征军。因而,邵青阳的特务大队以及紧随其后入缅的中国远征军所到之处,缅甸老百姓一般都把前来帮助英国殖民统治者打仗的中国军队视为洪水猛兽,尽量躲避和逃命。而一部分心甘情愿替日军效劳的缅甸人,则纷纷加入昂山的“义勇军”,四处破坏英国人的铁路和桥梁、袭击暗杀英军和中国远征军的辎重车队。
在战争期间,这种强烈的敌对情绪不仅无法消除,相反,有时出于作战的需要,还会人为地将这样的矛盾激化到顶点。
平满纳西南丘阜上有一片宝塔群,约200座左右,塔身雪白,塔底置一大圆球,球顶还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内置晶莹绚丽的宝石。这不但是一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人文景观,更是人皆信佛的缅甸人心目中的一个至高无上的圣地。
第96师政治部上校主任曹世清在平满纳破获了一个德钦党地下组织,抓捕23人,其中还有6名日本人。为首者是平满纳一寺庙里的长老和尚。
在审讯这位长老时,他气宇轩昂地对曹世清说:“英国是灭亡我们国家的,日军是来帮我们打英国人的,你们中国人是来帮助英国人打日军的。我们缅甸人非常清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仇敌,我们应该反对谁帮助谁。所以,我们就要在昂山将军的领导下组织起来,对付你们这些英国人的帮凶!”
曹世清听长老说完后,对他的迷惑行为感到不可思议,告诉他:“你真的认为日本人是朋友?他们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的魔鬼!你们太轻信了!”
长老微微摇头:“我们清楚一切,我们不会轻易上当的!”
曹世清看着他坚决而淡然的神色,感到几句劝说对他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于是威胁他交出整个地下组织的武器弹药,他毫无畏惧地回答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全都带着武器到你们的后方进行战斗去了。”
曹世清耐住性子让他交代出他领导的地下组织的情况,同样被他严词拒绝了。用尽一切办法,也无奈其何,最后只好将他和6名日本特务一起枪毙,为了杀一儆百,还专门由平满纳卫戍司令部出了一张勾红布告。
邵青阳率特务大队到达腊戍的第二天,就与临时招募来的47名缅甸华侨翻译和向导乘火车经曼德勒、央米丁、平满纳,火速赶往正率部戍守同古的英军旅长温尼尔少将的指挥所报到。
3月5日天色刚亮,腊戍火车站已经忙碌起来。一列接着一列的运兵车驶出了车站。因为缅甸的铁路遭受到日本人的严重破坏,中国当局在半月前便已调来大批铁道兵,为即将到来的中国军队抢修铁路。登车之前,每个士兵领到3天的干粮。
和离开重庆时相比,邵青阳的特务大队由于受到杜聿明的格外重视,一下子“膨胀”了许多,由原来的1000人扩充到了1500人。还有驮小钢炮、重机枪、弹药和辎重的上百匹驮马。单单是特务大队,就占据了9节车厢。
专列均由闷罐车厢和敞篷车厢组成,官兵们坐闷罐车,敞篷车装马匹物资和铁道兵的各种机械与重装备。最前面的一节敞篷车上四周垒起了沙袋,架着大炮和轻重机关枪。末尾几节敞篷车上装着抢修铁路用的枕木和钢轨。
特务大队作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但是,没有发生任何战斗,甚至连危险的迹象也没有。出现在他们眼中的缅甸老百姓看上去似乎都十分温顺友善,好像他们这些荷枪实弹的外国人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前来旅行的外国游客。
列车经过沿途的村镇时,他们甚至看到商店依然开着门,货架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物品。小饭馆里还有人在喝酒。金光灿烂,姿态各异的缅寺与佛塔屹立在晴空之中,横穿城镇的土路上尘土飞扬,欢快地跑着骡车和牛车。铁道两边大片大片由芭茅与甘蔗组成的青纱帐一望无际,壮阔地向着天边铺展开去,一群农民聚在高脚屋与槟榔树前的空地上边拉话边吃饭。骑在大象背上的克钦老太太看着从旁边轰隆隆开过的火车,甚而还咧着瘪嘴向着敞篷车上的中国兵莫名其妙地笑。牧童躺在河堤上的柳荫下睡觉,几头牛在河边的草地上悠闲自在地吃着草。目光所及的一切似乎都充满着浓浓的诗情画意。
专列过了曼德勒,进入缅甸的中心地带后,战争的景象变得浓重起来。
特务大队的中国官兵们对这个具有浓郁神秘色彩的古老佛国充满了好奇:那一尊尊气势恢弘的古塔、那一座座流光溢彩的庙宇,那一株株高大挺直的槟榔树,无一不充满了异国情调。但是,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清楚,他们不是旅游者,而是前来打仗的战士,比这一切更让他们关注和揪心的是潮水般溃退下来的英缅军队与英国殖民机构的公职人员,这样狼狈不堪的情景邵青阳高军武等人在汉水东岸也曾经历过,只不过同样悲惨的命运现在却落到了不可一世的英国人的头上。
专列到达央米丁车站时是次日的下午6点多钟,由于前面的铁路遭到了日军便衣队的破坏,铁道兵正在抢修,所有先后发出的列车全都被堵在了这里,整个车站陡然间变成了一座庞大的兵营。这幅奇异的情景,一定让车站的缅甸铁路职工以及附近的老百姓大感惊奇。
夜里9点左右前面报来消息,铁路已经修好,火车一列列相继离开央米丁,继续南行。
天亮后,依然是烈日当空,呆在闷罐车厢里的高军武热得实在受不了,列车停站加水时叫上古良、龙鸣剑、付永志几人,跑到了装马匹的敞篷车厢里。装着马料的麻布口袋,便成了他们舒适的座椅。但是敞篷车厢里,头顶着炎炎烈日,一会儿就更是热得受不了,他们纷纷脱下军装,赤裸着上身,迎着带热气的风。
虽然一路上没有发生任何战斗,但由于沿途不断有被破坏的铁路需要抢修,有的地方被抽去了几根枕木,有的地方被拆掉了几节钢轨,总得花时间去抢修。火车行驰时有风,高军武等人还觉好受一点,一旦停下来,大汗淋漓,头昏脑胀,那种滋味真是要命,大家已经被晒掉了皮,脸上看上去红鲜鲜的,面目全非,十分狰狞,背上的皮像层薄薄的膜纸一样翻卷过来,能用手撕下来。火车时走时停,即便走起来也小心翼翼,慢如蜗牛爬行。好不容易过了平满纳,已经是第二天拂晓时分了。
从平满纳出发后,铁路遭到破坏的程度有所加重,中国铁道兵自带的枕木和钢轨不够用了,还得士兵离开列车,到附近的树林或是草丛里去搜寻,把被日军便衣队拆下后藏匿起来的钢轨枕木弄回来。这样一来,速度就更慢了。几乎所有的官兵都已精疲力竭,这不是由于劳累,而是长时间遭受烈日暴晒,出汗过多所致。列车蜗行到耶达谢前面7公里处又被迫停车。前方铁路刚刚被扒毁,破坏者连铁轨和枕木也未来得及藏匿,散落四处,一堆一堆的石子洒在路基两边。
中国铁道兵只得再次停车抢修铁路。就在这里特务大队遭到了第一次袭击。
麻哥派他手下的4名士兵到铁道下边的池塘里去取水,由于天气暴热,士兵到了池塘便脱下军装下水去凉快凉快。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密密的芭茅林子里此时正有无数双充满杀机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中国士兵毫无戒备,因为他们在水里也能清楚地看见列车上荷枪实弹的战友的身影。但是,悲剧却在他们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发生了,仿佛有什么神奇的水下怪物突然拽住了他们的双腿,他们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呼救便被拖入了水中,紧跟着,塘面溅起了几团鲜红的水花。
当中国铁道兵修好铁路,准备出发时,麻哥这才发现他派出去取水的4名士兵尚未归队。更多的士兵下到了池塘寻找,可他们看见的,却是在热风中摇曳的芭茅,碧波粼粼的水塘,和塘坎上的几件军装4支枪……列车开出不久,官兵们突然惊叫起来,他们惊恐地看见铁道旁的一株树上,吊着4颗血淋淋的人头,犹如一串圆滚滚的椰子。
3月8日中午,特务大队到达已经处于最前线的同古后,竟然没有一个英国军官顾得上向邵青阳介绍敌情、地形、民情、阵地位置、作战计划、补给和交通通信设施、道路和机场状况等等,邵青阳提出与温尼尔旅长见面时才得知,就在他们到达同古几乎同时,温尼尔把部队留在原地等候向陆续开来的中国军队交防,自己则迫不及待地带着旅部往平满纳、央米丁退去了。
同古是南缅平原上一座小城,人口11万,距仰光260公里,扼公路、铁路和水路要冲,城北还有一座克永冈军用机场,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由北向南纵贯缅甸的铁道大动脉上的一个重要战略要地,英国人竟然打算将它扔给1500名只带着轻武器的中国军队防守,邵青阳惊出一身冷汗,立即命令报务员向戴安澜师长报告:“我部刚到,英军指挥官未与我接洽,即将指挥部后移,同古英军士气全无,急盼我军接防,人人指望能尽快脱身。望火速赶到。”
紧跟着,邵青阳带着高军武的第1中队驱车赶到了城南85公里处的皮尤河。桥上的情形让他们瞠目结舌,从仰光撤下来的英缅败军和英国难民,以及在殖民政府中为英国人当差的缅甸人如同潮水一般拥过大桥,连同古城也不敢停留,就慌慌张张绕城而过,往北面的平满纳、曼德勒方向逃去。一眼望不到头的仰曼公路上,到处都是英国人丢弃的武器和装备,还有许多汽车翻倒在河沟里。
高军武拦住一辆后撤的吉普车,用流利的英语向英国军官了解敌情,几名惊魂未定的军官匆匆告诉他,日军的机械化部队正在他们后面拼命追来,离他们已经不过三四十公里,另有一支摩托化部队已向西面包抄。
开车的军官沮丧叫道:“上帝啊,日本人简直就是地狱里放出来的魔鬼,中国人,这下可轮到你们受罪了!”不待高军武多问,他一踩油门,跑了。
邵青阳考虑到中国军队初入异邦人地生疏,语言不通情况不明,极需依赖华侨翻译和向导帮助,而一旦戴师长率主力赶到,自己带来的华侨翻译和向导显然远远不够,便让第1中队将溃逃的缅籍英军强行拦截了100多名下来。这些人逃命心切,对中国军队的行为愤怒不已。虽然邵青阳和高军武再三向他们说明是请他们为中国军队服务,一起打击日本人,也仍然遭到了他们的强烈反抗,并和第1中队的士兵发生了激烈冲突,打伤了几个中国士兵。邵青阳怒不可遏,当即拔枪击毙了两个带头反抗的缅籍士兵,才把他们的气焰压了下去。
当最后一批英缅败兵拥过皮尤河大桥,天地之间顿时变得宁静起来。邵青阳看着脚下滚滚流淌的河水,以及像条死去的巨蟒一样僵卧在河面上的大桥,突然担心有日寇的便衣队和缅奸混在溃兵中,一旦探知同古兵力薄弱,日军趁虚发起猛攻,只有轻武器的特务大队是无法坚守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灵机一动,叫高军武带领1中队砍树,然后将连枝带桠的树木拴在汽车后面,来回开动汽车,弄得灰尘漫天,以图瞒天过海。同时派2中队、3中队控制桥头两侧的山头,抓紧构筑工事,等待敌人来犯。
不知是因为经过长途追击的日军已精疲力竭,还是邵青阳的疑兵之计起了作用,日军的先头部队竟然迟迟没有出现在中国官兵的视线里。
当天深夜,邵青阳又向来敌方向派出了4个便衣侦察小组,每组5人,并配一名缅甸华侨充当翻译和向导。
邵青阳还干了一件胆大包天的事,他居然把正欲撤离阵地的一个英军的重炮连扣了下来。
英军炮兵连长赖特中尉不失军人的严谨本色,精明、板直,目不斜视,还有两撇神气活现的髭须。当这支中国军队刚刚赶到他的阵地上,他便豪爽地命令他的副手桑德福少尉:“快去,给中国友军送些吃的。”
炮手们立即拿来食物,饼干、泡菜、苏打水,还有涂上厚厚的黄油夹着上等牛肉的面包。乐得中国士兵差点发疯,接过食物便大吃大喝起来。
但接下来,这种友好的气氛便荡然无存了。
赖特中尉突然跑到邵青阳跟前,大声对他嚷道:“少校先生,我已接到命令,立即后撤到央米丁。能让你们士兵帮帮忙,把我们的6门大炮从阵地上拉下来,系在炮车上吗?”
邵青阳哪儿听得懂英语,赶紧叫高军武来当翻译,当他一弄明白英国人的意思,顿时怒火冲天地吼道:“去他妈的蛋!我们中国人风风火火地赶上来帮他们打仗,他们反倒要丢下我们往后方跑,这成个啥理?高军武,你告诉他,一个兵,一门炮都不准跑,老子死活也得把英国人和我们捆在一起!”
高军武担心影响两军关系,赶紧道:“大队长,对友军动粗,这会惹出大麻烦来的。”
邵青阳搔搔脑门,和缓了语气道:“你对他们说,我们的重装备还在腊戍,来不及运上来。这6门大炮对我们很重要,让他们暂时等一下,日本人要攻上来了由我们出面去挡着。只要我们的大炮一运到,我马上就让他们撤下去。”
高军武把邵青阳的意思告诉了英国人。岂料赖特中尉用手指戳着高军武的鼻子大叫大嚷起来:“混蛋,你们有什么权力对我们英国人发号施令?我们现在就必须撤下去!”
邵青阳一见他那副模样就恼了,没等高军武翻译,勃然变脸,厉声暴喝:“弟兄们,把他们的枪全下了!”
中国士兵们一拥而上,缴了英国人的枪支。
邵青阳对赖特喝道:“大敌当前临阵脱逃,老子没突突了你们这帮狗日的就算发了善心!你竖起耳朵给我听明白了,你和你的兵就在这阵地上呆着,我们的大炮几时运拢,我几时放你们走!要想逃跑,老子的枪子儿可认不得你是啥英国人!”
桑德福少尉却比他的长官显得更加有勇气,大胆说道:“连长,中国人说得不错,我认为应该帮助他们。”
赖特中尉气急败坏地大喝道:“住口,马上滚回你的阵地上去!”
戴安澜收到邵青阳的告急电报,让辎重与重武器随后跟进,他亲率第200师和骑兵团、工兵团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在第二天下午赶到了同古。听取完邵青阳的汇报后,对特务大队已做的工作大加称赞,尤其对他当机立断扣下英军重炮连的行动给予了高度肯定。
出征前戴安澜曾向蒋介石承诺过固守同古,如今身负重任,戴安澜清楚他和他的200师面临险恶处境,眼下唯一需要尽力去做的,只能是抓紧作好各种战前准备。
他派林承熙的骑兵团推进到皮尤河、佩岗、皎枝一带,搜索警戒。师主力占领同古及外围要地坦德宾、屋丁、最杯与机场,日夜赶筑工事,积极加强战备,进行沙盘和实地作战演习,尽力储备油料粮弹,准备固守,以待主力到达,再行反攻。
敌强我弱、敌众我寡,戴安澜思考良久,进行了周全的部署:派林承熙的骑兵大队——因为坦克和装甲、大炮均迟滞于途中,尚未赶到,骑兵此时已变成了步兵——和邵青阳的特务大队远出皮尤河,担任前哨,便于及时发现和打击日军,挫其锐气。又派598团在城外建立前进据点,与同古主阵地互为犄角;由郑庭笈率其余两团在同古城区及色当河边构筑坚固的主阵地带,各班、排、连分别建成能互相支援、能独立作战的据点。师指挥所设在同古城北郊6公里处的克永冈飞机场与南阳火车站附近,机场和车站由师直属队与军部工兵团守备。
根据已掌握的情报,戴安澜判断日军会沿铁路北犯,可能向后方迂回包围,所以对克永冈机场及色当河大桥都着重加以防护。考虑到军重武器尚在途中,火力不足,他到各处阵地视察时再三向官兵们强调:“兄弟们,要发挥善于近战夜战的特点,一定力争在百米之内解决敌人!”
200师士气高昂,防御工事挖得很快,构筑坚固,火网编织严密,阵地内交通方便,伪装得也很好,防坦克设施布置得相当完善。
15日上午,一支全副武装的车队驰进了同古城,这是史迪威将军亲自赶到同古视察战备。
替他开敞篷吉普车的是徐小冬,和史迪威相处一个多月,徐小冬就觉得这个美国老头很好打交道,因为他是个中国通,对士兵和蔼又亲切。史迪威不喜欢坐在总指挥部发号施令,总爱东奔西跑,亲临前线,所以徐小冬也就经常身背图囊,腰悬双枪跟着他到处跑。有时作为传令官向部队传达他的命令,或者作为驾驶员为他开车,还不时被派去同英军联络,老是P股粘不了板凳,到处乱窜。
史迪威将军离开梅苗总部已经4天了,到驻罗依考的甘丽初的第6军和曼德勒余韶的第5军96师视察了几天,今天一早,又急匆匆出发赶到部署在同古一线的第200师。他每次到前沿阵地视察既不佩戴军衔标志,更不通知当地长官,穿着夹克军便服,头戴一顶船形军帽,只让几名副官相陪,就出来“私访”。他不到指挥部,直接到部队驻地、伙房、施工现场、仓库、哨所,甚至连队挖的临时厕所他都要看,还着意找关押人员与违纪军人的禁闭室看看问问。美国将军的作风,让徐小冬意想不到。
车队一进同古城,史迪威迎面看见过来了一队中国士兵,便让徐小冬停下车,他下去叫住队伍,要检查他们的武器装备。巡逻兵看见这个身材瘦削、精神矍铄、长着一双蓝幽幽眼睛的洋老头,有点诧异,再瞧瞧一帮随行人员也没有一个熟面孔,更无熟悉的长官相陪,不但拒绝史迪威的检查和询问,反而严厉地呵斥他:“你们干什么在这里东游西荡的?这里可是战场,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入内!”
徐小冬一看发生了误会,马上出示了证件并作了解释,中国士兵们才作罢。
史迪威非但不生气,反倒很高兴,笑容可掬地对这队巡逻兵说:“孩子们,你们都是好样的,做得很对!”
“孩子们”是史迪威对中国普通士兵的一贯称呼,那种长辈般的爱护与特有的融洽感就这样浓缩在三个字里面。
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军人,车队穿城而过,直接驰往处于最前沿位置的皮尤河大桥。
车到桥头,史迪威被正在河岸上展开挖工事的现场吸引了,他立马下车,看看交通壕里的隐蔽程度如何,对已挖好的露天掩体和有掩盖的重机枪阵地、观测所,他都一一钻进去看个究竟,还大声喊叫,让徐小冬站到两三百米以外的地方,而他则在堡垒内张望着看能否发现徐小冬。以判断这个重机枪阵地作战时是否隐蔽,射界是否广阔。
因为史迪威说的是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再加上人长得文质彬彬还戴着眼镜,官兵们都不知道他是最高指挥官,而把他当成个对打仗好奇的传教士,便毫无拘束地跟他谈话,还与他围坐在一起,一边抽着史迪威撒给他们的香烟,一边得意地给他说工事,说生活。
正摆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在另一侧同士兵们一道挖战壕弄得周身泥土,满脸污汗的戴安澜师长听到有人说工事里跑来个洋老头,便赶过来看个究竟。他一眼就认出了史迪威将军,连忙肃立一旁大声发出了“立正”的口令。正与史迪威谈得热络的官兵像是触电一样猛然挺身而立,目光炯炯向史迪威注视。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场面,一下子变得连空气也凝固般的肃穆宁静。
当戴安澜师长上前向洋老头举手行礼时,史迪威慢吞吞站起来,微笑着答礼。连声喊:“稍息!稍息!”
戴安澜接着说道:“史迪威将军,请到师部休息吧。”
史迪威伸出双手,紧握着戴安澜沾满泥土的手仔细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才说道:“戴将军,你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呀?你带的部队很不错,这是一支非常好的部队,是我放心的好部队!”说着,他又疼爱地把戴安澜那双泥糊糊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见那手上不但满是老茧而且有不少血泡,有的已经破了,还有血迹。这时他的脸色变得严肃了,动情地对戴安澜说道:“我就喜欢你这样同士兵一起,踏踏实实干事的将领。在中国300多万军队中,能有半数的师长团长营长都像你一样,能有五分之一的师也像你这个师一样,那我们离打败日本人就不远了。”
戴安澜谦虚地说道:“将军,你过奖了,我只是按照杜聿明长官的规定去做的,不过还做得很不够。”
戴安澜与所有中国远征军的指挥员一样,对他们的这位才谋面一两次的异国上司还不太十分了解。
他注意到可能是近些日子常常为战事操心熬夜的缘故吧,史迪威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可仍然掩饰不了他作为一名军人的精明和强悍。
戴安澜陪史迪威一行在河岸各处阵地上巡视了一遭,听取了他的备战汇报,史迪威将军连声夸赞:“好师长!戴师长布置的战术很灵活,而且有着非常旺盛的进攻精神。”
听说军部配属给200师的特务大队早已部署到了皮尤河对岸,史迪威马上提出要去看看特务大队的官兵。戴安澜特意向他介绍说,这支特务大队是一支屡建奇功的队伍,大队长邵青阳和1中队长高军武都是国军中鼎鼎大名的战斗英雄。史迪威兴趣倍增,而且不让戴安澜提前通知特务大队,叫其他随行人员都在桥头上等着,只带戴安澜和徐小冬步行过桥。
邵青阳早已注意到了对岸的动静,和高军武等3名中队长挺立在桥头迎候。等长官从桥上过来,几人马上向前敬礼,并向史迪威戴安澜作了简单的口头汇报。
那是高军武第一次近距离真真切切地见着史迪威,他带着轻微震颤的迷惑,凝望着他,对他充满了好奇与崇敬。他曾经在新闻照片上看到过他,他发现那些照片只能表现他的若干形貌,并不能准确地展现出他的神态与气质。将军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山头的阵地,他的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有着一个倔犟的下腭,显示出他强韧而果断的个性,一对蓝幽幽的眸子却流露着乐观的神情。
史迪威将军检查了特务大队在山头上做的掩蔽工事,连这天的中午饭也是和特务大队的军官们随意地坐在草地上吃的。
史迪威兴致很高,当着一大帮中国军官充满激情地说道:“你们是我的好部队。中国军队是很好的军队。我马上要带着你们去收复仰光,今后还要带着你们一起进入东京,那将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我要用事实向世人证明:中国军人不但不亚于任何盟国的军人,而且会超过他们,那时我就死而无憾了!”
听到这位白发老人发自肺腑富有军人激情的语言,所有在场的中国军官胸中心潮激荡,充满自豪,大家用刚学会的称呼欢呼起来:“好!乔大叔,收回仰光,打到东京!”
吃午饭时,陪同史迪威将军前来的那位相貌堂堂,精明干练的青年军官亲热地对高军武说道:“高中队长,你一定不认识我了吧,可我认识你,我在山洞陆军大学读书时听过你和邵大队长的报告。你和邵大队长是我们中国军人的骄傲,日本军人的克星,我要好好向你们学习啊。”
高军武客气道:“不敢,不敢。请问先生……”
他对和邵大队长到陆大作报告还有印象,但真的记不起这人是谁了。
从领章上他看出此人的官阶是个上尉,以为他是史迪威的中国副官。
高军武赶紧掏出一支烟递给徐小冬。烟是和气草,容易把陌生人的感情拉近。
徐小冬凑近接上火,抽了一口说道:“我叫徐小冬,在史迪威将军身边为他跑跑腿、打打杂。高中队长,你不认识我,我呢?还在你和邵大队长来陆大作报告之前,就已经知道你的大名了。”
“你听谁说起我的?”
“徐小曼啊,小曼是我亲妹妹,她和萧玉可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啥?你是徐小曼的哥哥!”高军武神情一振,赶忙将徐小冬拉得远远地问:“你知道萧玉现在的情况吗?妈的!这军队的保密纪律真是害死人,连封信也不准我们写。”
徐小冬说:“我出国之前听妹妹说过,萧玉现在很苦恼,她巴心巴肝地喜欢你,可她那主理家事的七妈又想方设法地要她和另一位高官的公子好……对不起,其他的嘛,我就一点不晓得了。”
高军武说:“这事我知道,那位公子哥儿我还和他在‘沙利文’见过一面。”
徐小冬说:“是当今兵役署长程德惠的公子程嘉陵吧?”
高军武举眼望着他:“这你也知道?”
徐小冬说:“两个月前,程嘉陵和我一起被派到仰光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我是队长,他是副队长,仰光丢了以后,他现在被分到军事委员会驻缅参谋团,在英军部队里担任联络官。样子长得倒男不女的,人倒真的不错,不单英语讲得好,作战也相当勇敢、聪明。”
高军武还想和徐小冬说会儿话,可那一厢史迪威已经起身了,只好和徐小冬赶了过去。
稍后,他悄悄问了戴师长才知道,徐小冬可不简单,前些时候率领华侨志愿队在缅南和日本人打过仗,战功赫赫,现在身兼史迪威的警卫队长和联络参谋。
高军武想,徐小冬是队长,程嘉陵是副队长,徐小冬干的不也就是程嘉陵干的吗?不知怎的,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一种很复杂酸酸的味儿。
从史迪威口中,中国军官们才知道了眼前缅甸的战斗态势。就盟军方面来说,甘丽初将军的第6军已在左翼展开,正面为杜聿明将军的第5军,左翼为斯利姆将军的英军第1军团——仰光失陷不久即由原英缅第1师与缅甸警备队匆匆扩编而成;孙立人将军的新38师戍守曼德勒,负有左右策应的任务。
每一个军人都能从这样的态势中紧迫地意识到,一场大血战随时可能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