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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徐俊芝在人代会期间,三番五次与邰庚生、荣光祖等人为难,搞得邰庚生差点丢了官的事,很快在古风县民众间传播开来。

  徐俊芝回到桃花村,大多数村民视她为凯旋归来的英雄。过去将产品卖给恰怡乐度假村的部分花木种植户,又与俊芝花卉公司签订了明年的种植、代销等合作合同。

  徐俊芝名声大振,苍桑镇一些村民纷纷找到她,或诉说村干部怎么吃拿卡要,或反映哪些钱和费收得不合理,希望徐俊芝代表他们向政府讨说法。其他乡镇村社的农民,或登门请教保护自己合法权利的绝活独技,或写信向她倾倒心里的苦水,或用电话向她发泄对村霸恶人的满腔义愤。一时间,到徐俊芝公司上访的人员纷至沓来,她公司的办公室,成了民间接待办,信访办。徐俊芝也心血来潮,干脆安排一名职工负责接待,还专门安了一部电话,并安排公司一名员工,专门接电话,记录电话内容。然后,她逐一解答农民兄弟提出的问题。许多过去有理无理到县里上访的群众,还有那些为公为私要扳倒乡长、局长的机关干部,通过不同渠道,采取不同方式,与徐俊芝接触,向她提供方方面面、真真假假的情况、材料,希望徐俊芝“反腐倡廉”、“主持公道”、“鸣冤叫屈”、“伸张正义”。一时,徐俊芝成了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代言人。

  徐俊芝经过调查,不断向政府提出了各种调查报告、建议。这些报告、建议,不是涉及对农民的收费、摊派,乡镇干部以权谋私等敏感问题,就是涉及建设资金问题,令一些乡镇和县的领导十分头痛。有些建议,得到县领导或部门负责人的理解和支持,很快解决了或者得到圆满回复,她在群众中的威信也与日俱增。但是,许多报告、建议都石沉大海,也令向她反映问题的农民很失望。但徐俊芝仍然坚持不懈地调查着,反映着……

  这天,徐俊芝接到镇政府办公室通知,叫她到镇政府去开会,商议重修大桥的事。

  徐俊芝进了镇政府,荣光祖将她迎进办公室,请坐、倒茶,极其热情。这在徐俊芝与荣光祖的接触中,是极少见的。徐俊芝还有些不习惯。

  荣光祖说了许多赞扬徐俊芝认真履行代表职责,写报告,提议案,解决选民关心的热点、难点问题的话:“徐大姐呀,我们镇党委一是感谢你,替我们梳理了社会矛盾,解决了一些多年没有解决的老大难问题;二是支持你多调研,多建议,监督我们公务人员恪尽职守,奉公守法,为民办好事实事,促进镇的经济发展,社会进步……”

  徐俊芝对荣光祖说的恭维话,不知如何回答,她打断荣光祖的喋喋不休:“荣书记,你们不是通知我开会么?开什么会啊,不是专门研究我怎么尽到代表的责任吧?”

  荣光祖心里骂了句:箢篼装狗——不识抬举,但他嘴里却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怎么改进工作嘛。今天的会议呢,商量重修明月湖大桥的事,党委责成我先找你谈谈。徐大姐,你搞的明月湖大桥重修方案,县里基本同意了。”

  “好呀。什么时候可以动工?”徐俊芝有些意外,难道荣光祖改变态度了?

  “不过呢,县里综合了你和镇里两个方案,作了一些修改。目前,我们县还没有把基础设施,特别是交通项目,拿给私营企业经营的。当然啰,外地有私营企业投资基础设施的情况,但我们古风县嘛,观念不一样……因此,县里的意见是,组建一个明月湖大桥股份公司,通过招商引资解决资金问题。我们的意见呢,重修大桥,是镇党委的职责,也是我们践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实际行动,政府应当出大头,你有什么想法?”

  徐俊芝很高兴,政府能出资,太好了:“另外还有哪些公司愿意投资?”

  “是这样。你的概算,整个工程需要八百万,我们想修好一点,不要修好了就落后了,因此,概算需要一千万左右。过去,镇政府和村委会不是搞了些基础工程么?我们找评估单位评估了一下,那些半拉子工程,符合质量要求的部分,折算成资金值四百来万,加上前期设计、地质钻探、办理各项手续支出百多万,就有五百多万了。镇里就将这笔钱以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入股,其中村占百分之三十,镇占百分之二十;你的俊芝花卉公司出百分之三十五;另外的股份就由恰怡旅游公司和王仁义的建筑公司投入。县里争取到了三十年的收费优惠政策,我们概算了一下,按市里批准的过桥费收费标准和桥修好后的车流量,大概十年可以收回投资,第十一年就有利润了。这个政策好哇。你有什么想法?”

  徐俊芝一下明白了镇里的意图,马上回答:“荣书记,我提的方案,有一个前提,就是必须清理前期半拉子工程中的问题,这些问题不弄明白,我是不愿意投资的。”

  “这个……”荣光祖故作思考状,“关于前期工程中的问题,我是主张坚决查清楚的。但是,邰县长的意见,当然,这也是征得童书记的同意的,是先动起来,一边修,一边查。俊芝呀,仁祥的问题,就是冤案,需要澄清,也得给我们时间嘛。现在村民有意见,就是出了钱没有解决交通问题。再说,我们在你的方案上作了些修改,是想让你少担些风险。你想想,你拿出三百五十万,要十年后才有效益!还有,我们现行的一些政策,谁能保证以后不变呢?比如大桥收费政策,万一以后不同意收费了,你连本钱也收不回来呀。”

  徐俊芝说:“这些问题我都想过了。风险我愿意承担,但我不能看着某些侵害国家利益,侵害村民利益的不法分子,就这样逃脱了党纪国法的惩处!还有,你说的镇和村的前期投入,实际上是村民的集资款,镇和村拿出一分钱了吗?没有。那是一分一厘都要退还的,怎么还要将它作为股份投入?这不是又在搞变相的集资吗?村民们肯定不会答应的。我之所以愿意出资重修大桥,就是想把村民集资款问题搞清楚,能尽快偿还的,就要还给他们。”

  虽然荣光祖事前就估计到徐俊芝会提出过去的事,但听到她说不能放过不法分子的话,还是感到一股寒气!这女人真是自己的死对头啊!

  荣光祖脸上的肌肉扯了扯,尽量压抑住心头的火气:“俊芝同志,你口口声声说,什么违法乱纪啊,不法分子啊,依据在哪里?我们目前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是:古仁祥任指挥长的工程指挥部,管理不善,监督不力,造成了国家、集体和个人财产损失。如果你有依据,我就坚决查处,绝不手软。”

  “这……”徐俊芝猝不及防,没想到荣光祖提出证据问题!说实话,她仅仅是凭对古仁祥为人的了解,不相信自己的丈夫在工程中有什么违法行为,她仅仅是从荣树林嘴里知道有个三百万的资金问题。“我反正不相信仁祥会做那些事。他没有做,村民又集了资,那些钱用到哪儿去了?我还听说,县里还拨了专款,这笔钱又用到哪儿去了?”

  荣光祖笑了。这女人虽然来势汹汹,但却只有一双花拳绣腿,并无撒手锏之类的杀伤性很强的秘密武器,伤不了人。前些日子那些担忧害怕,一下子跑光了,他感到好轻松,于是,便有些调侃,有些戏谑:“这些问题,只有仁祥清楚啊。可是,仁祥又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你说,我就是有严惩贪污腐败分子的决心,也没有严惩死人的本事吧?”

  “你!我知道……”徐俊芝想将农机局拨专款的细节说出来,但又觉得不踏实,便住了口。

  荣光祖却显得游刃有余、自由自在了:“徐大姐,方案是经邰县长反复研究提出来,经童书记批准的,你不同意,一是你去找邰县长,二呢,过会我们请你参加镇党委的会议,你可以提出你的不同意见。不过,我告诉你,镇里的意见,如果你放弃竞选代表时对选民的承诺,不修桥了,我们准备公开招标,引进资金,请其他企业来承建。”

  “好哇。我看哪个老板有这么大方,拿几百万来当儿戏?”徐俊芝说着,也不管荣光祖同不同意,高不高兴,离开了办公室。

  徐俊芝来到熊海山的办公室,熊海山告诉她的情况与荣光祖说的差不多。徐俊芝问:“熊主席,镇里的方案是不是荣光祖他们弄出来的?如果是荣光祖弄的,他的意图十分明显:他们仍然想控制明月湖大桥工程,控制的目的,仍然是想掩盖过去他们在工程中的问题!这个方案,我不同意。”

  熊海山暗暗佩服徐俊芝看问题的能力。自从荣光祖提出以前期工程造价作为镇村两级入股分红的方案后,他就清楚荣光祖等人的真实意图。但是,作为一个镇的人大主席,是要在党委领导下工作的,起码自己的工作要得到党委的支持。何况,向童世元反映后,他又从县纪委有关领导那儿了解到,那三百万资金流向问题,查无实据,一时难以调查下去。他一个小小的镇人大主席,怎么好说呢。

  徐俊芝见熊海山不说话,有些激动地说,“熊主席,我是感激你对我们公司支持的,我一直是把你当做我们村民的主心骨来对待的。所以,前次我和荣树林一起,才向你反映了农机局曾拨了三百万专款的情况。后来,我也向童书记反映过这个问题。可是,包括我十分信任的你,也没有对这个问题提出任何意见!我明确地说,荣光祖他们的方案,就是想掩盖那三百万元巨款的去向!当然,我认为大桥前期工程中,还不仅仅只是这三百万的事情!你说,我作为县人大代表,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家的财产被那些蛀虫捞进自己的腰包吗?有人认为,我徐俊芝是想洗清仁祥的不白之冤,这一点我不否认。难道我们受了冤屈,就不可以正儿八经地要求组织还我们以清白吗?”

  熊海山说:“徐大姐,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你的要求也合情合理。我想,村民集资款问题,我们只有多做些说服动员工作。大多数村民是明白事理的,也是支持修好大桥的。镇里决定,村民们的集资款,按照当年的利息计息,并承诺逐年分期分批偿还。我想,桃花村的村民,绝大多数是富裕的,他们也不在乎那几千块钱。这个工作,由我负责去做。徐大姐,这方面还需要你给我出出主意。”

  徐俊芝着急了:“熊主席啊,村民们老实啊,只要镇的领导真话假话多说几遍,你们说什么勤政爱民呀,率领村民跑着奔小康呀,什么人民大桥人民建,修好大桥为人民呀,等等,他们就心服口服了;村民们善良啊,只要说政府有难,村民有责呀,只要说为政一届,造福一方呀,艰苦创业,无私奉献呀,他们就点头哈腰了;村民们胆小怕事啊,只要政府派出公安呀联防呀,还有这样工作组那样小分队一进村,大讲特讲依法行政,大吹特吹维护社会治安秩序,就吓得他们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如果还用点特殊手段,比如牵他们的猪羊,比如罚他们一笔款,比如抓几个叫得凶的村民进学习班……他们就不得不同意他们的人民政府真的是在为他们这些人服务了;还有,一些村民目光短浅,更不懂商品经济,市场规律,你用指甲壳大的利益,就能骗到村民们牺牲长远利益。你看那天村民们要邰庚生接待他们,荣光祖不就是只花了两千来块钱,就把他们的气消了吗?熊主席,这些年来,你们不就是这么干的?但是,你觉得用这些所谓耐心说服教育的办法,能真正代表村民们的利益?能真正赢得村民们的拥护?熊主席,不是我不支持你的工作,我是不会昧着良心去骗他们的。因此,我不同意将村民们的集资款再次挪用作为股金入股。这个说服工作我也不会去做。”

  熊海山再次感到眼前这个经过商品经济磨炼的农村妇女,已不是过去那种围着锅边转,只会浆衣洗裳的女人了。他一方面为农村能出现这样能干的妇女而高兴,另一方面,他也感到工作压力太大。怎样才能让徐俊芝放弃她的主张呢?

  “俊芝呀,我就把实情告诉你吧。你和荣树林反映的问题,县纪委派人查了,因为县农机局冯健全的案子没有了结,农机局是否拨了三百万给明月湖大桥工程,现在查无实据,只有等突破了冯健全的案子,才能查清楚那三百万元的去向。另外,你也知道,过去管大桥工程的财会人员何军跑了,工程账目不是被他带走了,就是毁了;出纳邰丽又不配合,你说,叫我们怎么查啊?”熊海山把不该说的事说了,想得到徐俊芝的理解。

  “你们是怕得罪邰庚生呢,还是担心拔出萝卜带出泥呢?何军不是在深圳么?邰丽不是在荣光祖老婆的水泥厂上班么?只要下决心查,怎么查不出个结果来?”

  “你的看法也有道理。有些事呢,就这样:明眼人一看就透,可是其他人呢,就是装糊涂;你去办呢,千难万险,比登天还难,别人去做,却像喝杯凉开水那样爽。反正一句话:钱和权,是解决一切难题的金钥匙。俊芝呀,你好好盘算盘算。在会上提出来。”

  荣光祖说是开镇党委关于重修明月湖大桥的专题会,实际参加会议的,就只有荣光祖、熊海山、办公室主任胡进喜等人。会上,熊海山也没有大胆地提出支持她的方案,令徐俊芝十分失望。其他两个副镇长,唯荣光祖脸色行事。徐俊芝坚持要先查清问题、不同意把村民的集资款作为股份的方案,镇领导一个都不同意,但对镇的方案,徐俊芝也寸步不让,会议没有研究出一个结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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