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绾,都给寡人查清楚没有?”嬴政阴沉着脸坐在章台宫侧殿,两日没有好好休息,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黯淡,但是双目流露出精光,就如同被激怒的猛兽,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回大王的话,据臣的严加拷问,太医令夏淳和太医院的熬药侍郎孙方嫌疑最大!”
嬴政连夜赶回咸阳,正午亲自迎回三军,让王翦等将领大吃一惊,也大为感动。刚结束庆功宴,嬴政就让御史大夫王绾回报对太医院的调查。这王绾盘问了几乎所有太医院的太医,却是越来越心惊。这太医院诸人身后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背景,各宫的贵人为了避嫌都是尽量远离此案,但是王绾能够感觉到众多的触角已经深入刑辟所。王绾在拷问中早已明白夏淳是无辜的,但是为官多年,他明白很多时候真相并不重要,让谁做替罪羊却是大学问。
“寡人要亲自审!狼心狗肺的东西!寡人要把这胆大妄为的东西千刀万剐!”嬴政心中有着难以抑制的怒气,想到阿犁差点在自己眼皮底下香消玉陨就觉得肝胆欲裂。“芷阳姑娘,药已经找人试过了,您安心喝吧!”云兮小心翼翼地端上药碗,一边李信和蒙毅皆持刀立于屋内,一下子殷阳宫偏殿的气氛显得分外诡异。阿犁歪在坐榻上,因旅途劳顿,又牵动了伤口,发着低烧,显得有些烦躁。“大王那里怎么样了?”阿犁觉得很不安心。“方才赵齐回来说,大王要到刑辟所亲自审太医令呢!”云兮端过阿犁递回的空碗,给阿犁擦擦嘴。“肯定不是太医令,他不会那么傻!如果药里有问题,他焉能傻到亲自给我端过来!”阿犁苦笑。
蒙毅站在一边也是微微皱眉,他和蒙恬也在悄悄查这件事。但是一时间头绪不多,毕竟阿犁太受宠,在后宫早就树大招风,哪个宫都有可能是幕后指使。现在几乎整个太医院都被大王投进了刑辟所,咸阳宫的气氛显得非常阴沉。
“这帖药是谁给我熬的?”阿犁揉揉额头,觉得头痛得很。“小太监王才。”云兮想了想方答道。“除了他还有谁能接近我的药?”“太医令负责给您开方,侍郎孙方负责给您抓药,王才给您熬药。”云兮沉吟道。阿犁没有说话,她在嬴政身边久了,知道宫里的人事往往牵扯众多,下毒的人必然在这三者之中,但是背后是谁却说不清了。“汐汐的身子好些没有?”阿犁淡淡道。“她还是起不了身,不过烧倒是退了。”云兮给阿犁拢拢被子,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大王,奴才冤枉啊!”太医令夏淳被拷打了半天,脸色惨白。
“冤枉?你掌管太医院,但是你亲手出的方子却差点毒死芷阳,你还有脸说冤枉?”嬴政紧紧握着鹿卢剑,目光如刀。
“奴才失察!奴才罪该万死!但是奴才有一百个胆也不敢毒害芷阳姑娘啊!再说了,奴才长期掌管芷阳姑娘的用药,若真要加害芷阳姑娘,也不会做得如此明显!大王明察,夏淳不才,但是对大王却从未有二心!”夏淳泪流满面。
嬴政漠然地看着夏淳,冷冷地哼了一声:“把他给寡人拉下去!”听得夏淳的惨呼声渐渐远了,嬴政拨弄鹿卢剑,半晌没有开口。“王绾,这孙方和王才都是怎么进的太医院?”“孙方原是楚宫御医,五年前投奔大秦。王才去年刚调入太医院,原先是玉棠宫的宫人。”王绾字斟句酌。“玉棠宫?赵夫人死后进的太医院?”嬴政眉头一挑。对黎敏的死,嬴政也曾暗中查过,但是所有的宫人都守口如瓶,嬴政光是怀疑却也无法找到证据。“是!”嬴政面无表情,突然微笑了起来,在幽暗的烛火下,他的笑容却让王绾和李斯浑身凉透了。“好啊,看来寡人是太过仁慈了!这后宫也是到了该治治的时候!提王才!”一时间听得呼喝和锁链的声音,一个浑身是血的瘦小太监被拖了上来。嬴政一看此人的面相就不喜,觉得他贼眉鼠目分外惹人厌。“王才,你好大的胆子啊!”嬴政猛地一拍案几。王才一个激灵,表情呆滞地看着嬴政,慢慢的他的眼光中盛满恐惧,浑身发抖:“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饶命?王才,你知不知道你这走狗做得也太窝囊了?人家的妻小可是都有人照拂,你赔进去自己一条命算什么?”嬴政冷冷一笑。王才愣怔地看向嬴政。“寡人什么都知道了,你不说,别人可是原原本本都招了!”嬴政目光霎时锐利,恶狠狠地瞪向王才。王才浑身发抖:“必定有人胡说蒙骗大王!小人是无辜的!”“无辜?别以为你对赵夫人做了什么寡人不知道,现在你们又想这么对付芷阳?王才,你以为你这奴才真能骗过寡人?”嬴政的声音蓦地升高。“大王,小的是无辜的!”王才拼命磕头。“无辜?下午孙方都招了。他说去年就是你毒死了赵夫人,这次他说又看见你在给芷阳
熬药的时候偷偷放了东西!”嬴政觉得赌一把,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出他的臆测。“他血口喷人!”王才大惊。“是吗?人家可是侍郎,用得着和你这种奴才较劲吗?”嬴政斜睨着王才。王才心中万分犹豫,他和孙方是被分开关押的,他根本吃不透孙方到底招了没有,或者说招了什么。“王才,寡人知道你这种地位根本犯不着触怒寡人,必然是受人指使,你说出那个人,寡人可以考虑留你一命!”嬴政定定地看向王才。
王才在心里飞快地权衡,他不过贪财,被楚夫人和孙方收买而已。这次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他还以为这次会和赵夫人之死一样不了了之,但是没想到那个芷阳居然没死,还彻底触怒了大王。
“王才!你知不知道,寡人可以让你有千万种痛苦的死法?”嬴政皱起眉头,“来人,端汤镬,寡人要活活煮了这个奴才!”
“大王饶命!王才真的不知情,是那孙方擅自改了太医令的方子,他还威胁奴才如果敢把这事说出去,他就会让奴才再也看不到日出!”王才暗中咬牙,孙方,你不仁我不义!反正都是死,你也别想逍遥。
嬴政目光如冰,冷冷瞪着王才:“孙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才一下子愣在那里,心里犹疑。“口说无凭,你必然是想嫁祸他人。来人,端汤镬!”嬴政猛地一拍案几。“奴才说,奴才说!”王才看到那口大锅浑身发抖,“是……”王才的话尚未出口突然口吐白沫,浑身抽筋。几个郎官快速拥上前去扶住他。“大王,他,他似乎已经被人下毒!”李斯一下子脸色惨白。“禀大王,孙方七窍流血,看样子快不行了!”郎中令鹿驰跌跌撞撞进来。“禀大王,夏淳,夏淳也不行了!”赵高满头是汗,差点撞上鹿驰。刑辟所的火把照着嬴政铁青的脸,看上去显得分外冷硬。“咸阳宫到底是谁在当家?现在可好,有人居然在寡人眼皮底下杀人灭口!哈哈哈……”嬴政笑得异常舒畅,但是在场的人尽皆汗毛倒竖。“王绾,李斯,这件事你们务必给寡人一个交代!鹿驰,加强咸阳宫守卫!从今往后,芷阳要是伤到一根汗毛,寡人唯你们是问!”
嬴政猛地站起身子,高大的身影压向臣下:“无论是谁,只要他有胆子背叛寡人,寡人一定会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惧和痛苦!”
“芷阳,走慢点,别累着了!”鹿灵小心翼翼地扶着阿犁在兰池宫边上的小山上散步。
“谢谢你啊王夫人,特意跑到这边陪我!王将军刚从战场归来,其实你还是应该多陪陪他!”嬴政撤换了整个太医院的人,新任的太医令高芪建议嬴政让阿犁到兰池宫多泡泡温泉以利于身体复原。嬴政也念着咸阳宫情势不明,把阿犁送到兰池宫小住,并派了大量的卫士保护阿犁。
“他啊,哼,我不在身边更加开心了!这个混账,从赵国居然又带了个美姬回家!看着就心烦!”鹿灵脸色铁青。阿犁见鹿灵气鼓鼓的,一时也不好说什么。一阵山风吹来,抚动阿犁粉色的衣裙。阿犁迎风微微闭上眼睛,感觉到暮春的气息吹走了多日的阴郁。“芷阳姑娘,山上风凉,小心身子!”阿犁的目光恰对上蒙恬温柔的眼波,山风吹动阿犁的长发,那美丽的青丝根根缠绕在蒙恬心间。阿犁忍不住对蒙恬绽放最温柔的笑容,心里却是酸楚。多日来,蒙恬身为卫尉被嬴政派来亲自守护阿犁,两人每日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那浩瀚银河。“好香啊!”鹿灵大咧咧地嚷起来,“什么花,这么香?”阿犁抬头看向山崖,一片粉色的花云在迎风招展。“好像是樱花!真漂亮!”阿犁淡淡道。
蒙府也有一片樱花树,每到樱花绽放的时节,蒙恬总喜欢带着阿犁到树下流连,粉色的落英曾多次覆盖上两人紧紧依偎的身影。蒙恬抬头也看到那片樱花。“是野山樱,跟芷阳一样好看!”鹿灵的嗓门一向很大。“蒙放,你在这里保护芷阳姑娘。李季,随我来!”蒙恬突然解下佩刀,和李季一起往山崖走去。“蒙大人,山上路滑,您不要上去!”阿犁大急。蒙恬没有理会阿犁的叫唤,一心一意和李季往山崖那片山樱走去。“大人,这样好吗?”
李季心里有点犹豫,低声道。蒙恬没有答话,现在他能为阿犁做的已经少之又少,如果一捧山花能让阿犁高兴,蒙恬愿意为她把整座山的花都摘下来。“哟,好像山路不好走啊!”鹿灵眯起眼睛看着山坡上两个移动的人影。阿犁紧张得连大气都不会喘了,心里直骂蒙恬迂,还把自己当成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啊,小心!”鹿灵大喊起来。阿犁紧紧拽住自己的衣襟,看到蒙恬似乎踉跄了一下,心里一阵揪痛。“不是这枝,我说的是那枝!”蒙恬站在山樱下,想起以往自己为阿犁摘花,阿犁站在树下指挥他的情景。从树上看,阿犁小小的脑袋上美丽的眼睛亮闪闪的,那丝天真无邪是蒙恬少年时期最美丽的回忆。“大人,这么多应该够了吧?”李季知道蒙恬现在的心情,闷闷地帮他摘了满怀的樱花。
蒙恬无语点头,一阵山风袭来,他觉得那风中似有无形的刀剑,轻轻划过他的心。阿犁枕着手臂静静看着陶瓶中的樱花,心中觉得异常幸福。“芷阳!”“大王?”阿犁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芷阳!”嬴政满意地闻到阿犁身上的幽香,心情大好。阿犁离开咸阳宫快七天了,嬴政几乎每天夜不能寐,今天是一下朝就急急往兰池宫赶。“嗯,脸色终于白里透红了!”嬴政仔细打量阿犁的脸色,又伸手试试阿犁额头的温度。“赵高,赏高芪!”嬴政笑得很高兴,拥住阿犁轻轻摇着她的身子。“在干什么?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嬴政打量屋子,突然看到一捧异常灿烂的山樱盛开在案几上。“我们刚从山上回来,芷阳今天走得比昨天快多了!”鹿灵笑呵呵的。“这花是你自己摘的?”嬴政皱起眉头。“不是,是蒙恬蒙大人特意爬到老高老高的山崖上给芷阳采的!芷阳可喜欢了,对着花傻笑半天了!”鹿灵凑近闻了闻花香。阿犁心一沉,发现嬴政的脸色有些阴沉下来。“没想到蒙恬那个闷葫芦也会讨美人开心啊!”嬴政口气闲淡,心里却是老大不乐意。“大家都这么讨芷阳高兴还不是因着大王!”阿犁甜甜一笑,“大王对芷阳真好!”阿犁赖进嬴政怀里,心里有点忐忑。
“知道就好!这些日子想过寡人没有?”嬴政大悦,把玩阿犁的头发。鹿灵在一边看得羡慕万分,赵高连着给她使了不少眼色她都没看见,赵高翻了个白眼,只能连拉带拽地把鹿灵弄出屋子,留下嬴政和阿犁独处。
“嗯,大王,您赶紧带芷阳回宫吧!”阿犁依偎在嬴政怀里。“太医令说你最好在这里多待几天!”嬴政心中万分不舍,要不是每日要上朝,嬴政恨不得能住到兰池宫来。“大王,芷阳的身子好透了,芷阳想跟着您回去!”阿犁觉得每日与蒙恬这样相对着实是一种酷刑,宁可回到死寂的咸阳宫以熄灭自己所有的念想。“不枉寡人疼你!不过芷阳听话,在这边再待上些日子,寡人会时常来看你!”嬴政突然抱起阿犁走出屋子。“大王?”阿犁一眼看到门外蒙恬低着头、浑身僵硬的样子,心中大痛。“蒙恬啊,听芷阳说你把她照顾得很好!”蒙恬一愣,对上嬴政深思的目光,心中一凛,赶紧垂首道:“这是末将应该做的!”嬴政淡淡笑了笑:“蒙恬一向深合寡人意啊!这样吧,这次王将军给寡人带来了十多个赵国的美人。赵高,命詹事从这些赵国美人中挑出两个品貌最出众的,赏给蒙卫尉!”阿犁一惊,美目不自觉看向蒙恬。蒙恬赶紧跪下:“谢大王!但是蒙恬无需美妾,大王还是将这些美人赏给他人吧!”“蒙恬啊,我大秦武系可需要多些继承人啊!如果是担心嬴晴有怨言,让她来找寡人!”
嬴政爽朗一笑,目光却看似不经意地瞥向阿犁,“芷阳,你觉得呢?”“大王说好就好啊。”阿犁勉强一笑,“恭喜蒙大人!”阿犁忍住心痛朝蒙恬微笑起来。蒙恬无奈之下只能谢恩。嬴政微笑着把阿犁抱往温泉,感觉到怀中的娇躯有些僵硬。嬴政没有作声,脸色却渐渐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