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东面有座四方城。四方城里有块大石碑,是明成祖为他父亲朱元璋树的“神功圣德碑”。它在当时是全国头号大的碑了,可原先明成祖叫人做的另一块碑,比它还要大好几倍,碑身、碑座、碑帽加起来,足有廿四层楼房那么高,到现在还躺在汤山附近的阳山上。
这么大的碑是怎么做的?后来怎么不放进四方城去呢?
原来,明成祖朱棣抢了皇位以后,处处想显示自己的才能出众,办事越排场越好,做东西越大越好。他要替父亲树一块“神功圣德碑”,不用说,也是要特大的大碑材了。
承办这桩差事的官儿,为这事烦了三天三夜,睡不着觉,为的是不知道皇上到底要做多大的尺寸。头回,他去问皇上:“我主万岁,这碑要做多大?”
皇上答:“有多大料做多大,拣最大的料做。”没有讲尺寸。
二回,他硬着头皮又去问:“我主万岁,碑要做多少尺寸的?”
皇上眼一翻:“噜苏!跟你讲要大的,大的,越大越好!”还是没讲尺寸。
那官儿不敢再问了。上哪去找皇上称心的大碑材呢?他想了三天三夜,没想出个好主意。他跑了一山又一山,也没看到如意的碑材。急得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总算他命大,这天来到汤山附近的阳山,放眼一看,这阳山又高又陡,山上尽是上好的大麻石,拿来做碑,真是打着灯笼没处寻的好料!皇上爱的是大碑材,干脆叫石匠顺着山凿下来,这样的大碑,管保是天下第一块!皇上一高兴,他的前程就没法说了。这官儿连晚颠进宫向皇上报告,果不其然,皇帝满心欢喜,限他九九八十一天完工。
朝廷一声令下,全国各地的名工巧匠,成千上万地集中到了阳山。路近的不谈,那北方的石匠,丢儿抛女来到阳山,望望这海大的工程,不晓得要凿到哪天,哪个不牵肠挂肚地想家呀。大雁飞过头顶,石匠个个要望上一阵子,恨不能托它带个信回家,倒倒心里的苦情。因此,这阳山又得了个“雁门山”的名。
工程一上马,皇上催得又紧又急,还派了太监来监工,规定每个石匠一天要凿三斗三升石屑子,完不成的杀头。
这三斗三升石屑屑,说说简单,凿起来万难。阳山又高又陡,人在上面做活,一不当心摔下来,尸首都没法收。初开工,凿下来的大石片多,一个个从鸡叫干到鬼叫,一天下来还勉强能交足数。凿啊凿啊,活越做越细,石屑也就越来越少,上头定的数字还是一两不减。有些年纪大、体力差的,活活累死了;有的熬不过这活罪,跳了崖。眼看限期一天天近,皇帝派来的监工,也接二连三地换,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石匠当中完不成三斗三升石屑子的,给打死了,造反的给杀头了。抛在山崖下的尸首越来越多。所以,后来这地方又叫“坟头”。
眼看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几个石匠半夜聚在一块商议。这个说:“我们是乡里人挑粪担子——前后都是屎(死),不如逃吧!”
那个道:“逃哪块?没看见逃出去的,都抓回来杀了?”
商议来商议去,没得个好办法。一个平素少言寡语的老石匠开了口:“依我看啊,硬拼不如软拖。”
“怎么软拖呀?”
老石匠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天天做活,可看见太监是怎么监工的?”
“躲在大树荫底下,老远地望啊。怕晒哩!”
“二爷天天是怎么验收石屑子的?”
“站在高墩上捂着鼻子,怕灰哩!”
老石匠笑笑说:“站得最近、看得最清的还是我们石匠。每天交石屑子的时候,我们来个斗底朝天,装它浅浅一层,远看不就是满满一斗吗?拖他奶奶的!叫他收不了场,歇火!”
石匠们个个说好,夸老石匠:“生姜到底老的辣。”一传十,十传百,阳山上的石匠都用上了这个好办法。从那以后,不论是老是少,天天如数交出三斗三升石屑子来。胖太监心里暗暗高兴,还以为是他手下人鞭子打出来的哩!
胖太监虽然高兴,承办这桩美差的那个官儿,看看工程,心里直发毛,真好比正月十五盼过年——早得很呐!眼看限期要到,那官儿六神无主,只好抖抖霍霍去向皇帝请罪。皇帝一气,把他推出去斩了。明成祖心里嘀咕:什么玩意呀?一块碑这么难做?干脆把碑材运进城,放到我眼面前来,倒看是驴子不走还是磨子不转?
哪晓得那碑材实在太大,就是千军万马来也搬它不动。皇帝不死心,又派了三个最信得过的大学士,上阳山看看究竟。三个大学士爬上阳山,抬头一望,这么大的碑材,出娘胎没见过!有个胆大的,想爬到碑身上去量量尺寸,人还没上去,头就吓晕了。三个大学士回宫向皇上一回报,皇帝也哈住了嘴,脸吓得煞白。谁叫他说要越大越好的呢?
大碑运不来,朱棣只好另派人到龙潭,做了一块小得多的“神功圣德碑”,放在四方城里,也就是现在这一块。
那阳山的石匠,后来多数在当地安了家,直到今天。他们的子孙当中,还有不少继承祖业,是手艺高超的石匠师傅哩。南京一带用的斗,也跟外地不一样——底大口小,传说就是那早晚阳山上的石匠传下来的。那块大碑材呢?你一登上阳山就能望见,已经原封不动,足足睡了五百七十多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