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曹操死后一两千年,围绕着曹操展开的忠奸之争却不绝如缕。不得安生的后人,该如何让曹公安死?
曹操的忠与奸,篡逆与否,应该客观地、全面地、动态地、辩证地分析。上文花了很大的篇幅,记录曹操的杀人行径,分析曹操的杀人动机。曹操的这种杀人行径,其实就是一个过程——权力扩张的过程。曹操权力的扩张,既有主观的原因,也有客观的因素;曹操权力的扩张,既有主动的一面,也有被动的一面。
曹操二十岁步入官场,绝对是个愤青,热血沸腾,疾恶如仇。心比天高,却力不从心。公元196年的曹操(时年42岁),恐怕把护汉室、奉天子,既作为目的,又作为手段;既作为人生的理想,又出于现实的需要,应该没有多大的野心。
公元200年的时候,前叫花子皇帝刘协,也已长成二十岁的愤青了。今日的愤青,不满昔日愤青、今日权臣的专权,皇权与相权发生碰撞,昔日的愤青、今日的权臣现在已掌握了强势的杀人机器,于是,曹操就用人头来解决这个问题。
曹操举起了屠刀,杀人,一路杀下去,挡路的人都杀——皇帝除外。
杀人总不是什么好事,更不能说是正义的。但不能否认,这是客观的需要。曹操不杀人,他就会被人杀;就算曹操不杀人,仅仅放弃权力和军队,他也会被人杀。这一点,曹操在公元210年发布的《让县自明本志令》中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确实是大实话。在曹操看来,他杀人,总有他的道理。
当曹操拿着皇帝的鸡毛当成令箭,挥舞得潇洒自如、志得意满的时候,权力这个魔鬼,慢慢地侵蚀了曹操的心灵,浸润了曹操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人们向来把权力当魔鬼,没有听说把权力当美女的。
为什么?因为,男人对美女,持的是占有的理念。何况,美女也有人老珠黄的时候,男人也有性欲减退的时候。
而权力,一旦附着于人身,人即被权力占有,而不是占有权力,人的心灵和思想被权力牢牢地攫取、吸附。当今有句话,说是脑袋跟着P股转,贴切地说明了这个道理。权力不像美女,可以更新换代。权力这个东西,非占即失,非进即退。所以,一个人权力大到某种程度,也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现实的情况是,曹操越接近最高权力,受到的威胁就越多。世人只看到来自曹操政敌和政见不同者的威胁,却忽略了来自曹操同道们的威胁。
曹操的同道们也会威胁曹操么?这是肯定的。我们必须清楚,曹操不是单枪匹马地干革命。曹操赖于生存发展的外围政治环境,是日薄西山的东汉王朝,内在政治环境是以曹操为首的政治、军事集团。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曹操是舟,曹操的同道们是水。同道们总是要求进步的,欲望总是在膨胀的。士兵立了功,当了校尉;校尉希望当将军,将军要当大将军,大将军想当太尉。水总是在涨,如果曹操这条船,用忠君护汉这条绳固定在河床上,水涨船不高,那就会被水淹没。
这样说来,曹操权力扩张、地位上升的过程,是主观与客观相统一的一种必然。权力这个魔鬼,牵引曹操往前走;曹操的敌人和曹操的同道们,驱赶曹操往前走。曹操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应该也好,不应该也好;自从曹操起兵,尤其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后,就必须在这条不归路上走下去——要么完蛋;要么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直至华盛顿创造普选法和任期制,才解决了权力魔鬼的这个死结。
最迟在公元217年,当曹操拥有天子的全套行头和礼仪的时候,曹操与最高权力近在咫尺,皇位触手可及。奇怪的是,曹操却裹足不前,收手不干;除了为曹丕未来要走的路除除杂草、搞搞卫生之外,消极地等待死亡。
一般认为,曹操生前,没有把献帝赶下台,没有亲自当皇帝,有以下三个原因:第一,客观形势不允许,阻力太大。第二,曹操对汉室的报恩思想尚存,良心并未泯灭,愧疚之心尚存。第三,曹操虚情假意,得其实,不图其名,到死都在忽悠。
上文说过,曹操杀荀彧的目的,主要是消除自己封公、称王的心理障碍和精神压力。自从消灭袁氏集团以后,曹操手握王爵,口含天宪,基本上不存在政治阻力和人事阻力,曹操权力扩张道路上的最大障碍是心理和精神压力。
更高层次的说法,是伦理问题。伦理属于道德的范畴,涉及人与人关系的道德问题,即是伦理问题。曹操嫁三个女儿给献帝,并将其中一个立为皇后,以向世人明示,无论老曹家要干什么,都将确保皇帝人身安全,这就是曹操的伦理观,也是曹操的道德底线。
至于说曹操虚情假意,到死都在忽悠世人,也说得过去,也说不过去。的确,曹操是很能忽悠的,否则,当年的曹愤青成不了今天的曹丞相、曹大王。但曹操行为做事,是大气磅礴、挥洒自如的。如果曹操真的想过一把皇帝瘾,他不会羞羞答答,遮遮掩掩,而会撕下面纱,率性而为,痛痛快快地爽一把。
以我的观点,曹操的不当皇帝,并不是什么阻力问题;良心道德问题和名誉问题也是不是问题的问题。曹操之所以此生不做皇帝,是因为他懂得事理——任其自然、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道理。
曾经有人,如曹操的铁杆亲信陈群、桓阶、夏侯惇之类,对曹操说,大王,您的功绩赛过周公、伊尹、霍光,早就该当皇帝了,怎么不干呢?曹操回答说:“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周文王三分天下据有其二,仍服侍殷朝,留待他的儿子武王灭了殷纣王。
曹操的这句话受到很多人的攻击,你看,曹操用心不良,居心险恶,既当婊子,又立牌坊。其实,曹操所说的“若天命在吾”,我们不能做拘泥的理解,把它当成“君权神授”或“听天由命”的愚昧说法。按我的理解,曹操所说的“若天命在吾”,是指“形势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意思。
曹操的成功,有很多原因,其中最重要的,是他能察人心,度形势。形势之“形”是指事物发展的某种状态;“势”是指推动处于某种状态的事物发展的动力和能量。形、势是相互依存的、相互制约的,又是相互作用的,所以,形势总是在发展的。所谓的“度形势”,就是判断、把握形势,顺势而为;不是搞什么跨越式发展,更不是逆历史潮流而动。
这就是曹操,这就是曹操的智慧,曹操的道德。你可以说他是忠臣。因为,他不用自己动手,皇帝的桂冠就会飞到他的头上。但他毕竟没有亲手篡汉,至少在形式上,终身都是大汉的臣子;而且用自己三个女儿的青春,来保障献帝的人身安全(曹丕可以篡汉,但不会杀献帝,让自己的三个妹妹年纪轻轻就守寡,何况,其中一个妹妹是皇后)。
你也可以说他是奸臣、逆臣,因为,虽然没有亲手篡汉,假惺惺地终生做着大汉的臣子,却把献帝当傀儡木偶,玩于股掌之间;还为儿子曹丕的篡汉铺平了道路,扫清了一切障碍,实际上已经篡汉。
那么,曹操曹操到底是忠臣还是逆臣?我看没有必要拉扯这个问题。准确的说法是,曹操既是忠臣,又是逆臣;既不是忠臣,也不是逆臣。上文分析曹操到底是英雄、奸雄、枭雄的时候,我用了一个词:真雄。
同理,如果非要给曹操贴上忠臣还是逆臣的标签,都会太勉强。我再发明一个词,可供诸位免费使用——真臣。不忠不逆,既忠且逆,这就是真,真实的真。曹操的真,在于形式与内容的不分离;在于理想与现实的相统一;在于追求实际利益,又不牺牲形式正义。
我敢说,我发明的“真臣”一词,用在曹操身上,是恰如其分的。在三国的开国皇帝(权且把曹操当成实际上的魏国开国皇帝)中,哪个是忠臣?这里所说的忠,是对汉室和献帝而言。
刘备是忠臣吗?在献帝需要他出手相助的时候,他逃之夭夭;当曹丕篡汉称帝之后,他未经授权、许可,就拿过倒闭了的国营公司的招牌,开起自己的夫妻店,连忠都谈不到,还能说是真吗?
孙权是忠臣吗?东吴政权从来就没有服从过中央政府,公元219年的时候,孙权还劝曹操代汉自立。孙权连大汉之臣都算不上,还能算忠吗?更别提真字了。
每当提到曹操的篡汉与否,并涉及曹操的忠逆问题,我就会想起西瓜。
每当你吃西瓜,美滋滋地咽下甘甜清冽的西瓜瓤,吐出西瓜籽的时候,你是否想过一个问题:对你而言,西瓜瓤满足了你充饥解渴的需要。对西瓜本身而言,西瓜瓤起什么作用,满足谁的需要?
对西瓜本身而言,西瓜瓤的使命,就是哺育西瓜籽。当西瓜籽成熟以后,若西瓜不被吃掉,西瓜瓤就会自行腐烂、解体。第二年的春天,西瓜籽长成西瓜苗,开花结果,西瓜又哺育下一代的西瓜籽。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西瓜的种族得以延续。
其实,人类社会也是一样的。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朝代有更替,相因成历史。
拿三国来说,曹魏帝国是曹操草创的,曹操集团是在东汉王朝的羽翼下成长的。东汉王朝是曹操的西瓜瓤,曹操集团是东汉王朝的西瓜籽。当曹操集团否定东汉王朝,成为西瓜瓤的时候,它又在哺育自己的西瓜籽——司马氏集团。用不了多久,司马氏集团这个西瓜籽,又要否定曹魏帝国这个西瓜。
如此而已。
有意思的是,曹操二十岁时任顿丘令,是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推荐的,司马懿又是曹操亲手提拔、曹丕重用的,这是历史的规律还是历史的玩笑?
§§第7章 司马懿——曹操的借尸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