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死后,大将军诸葛恪大权独揽。公元253年,诸葛恪掌权才两个年头,由于专横嚣张,穷兵黩武,引起朝野上下群起反对,被武卫将军孙峻格杀,夷三族。
孙峻任丞相,大权在握。“孙)峻素无重名,骄矜险害,多所刑杀,百姓嚣然。”这个“嚣然”,就是民怨沸腾的意思。
公元255年,孙峻死,堂弟孙□掌权。孙□的凶残暴戾比孙峻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帅们不服气,皇帝孙亮忍无可忍。
公元258年,岌岌可危的孙□发动宫廷政变,废孙亮,立孙权第六子孙休为帝(第三任)。同年底,孙休反击孙□,夷其三族。
公元264年(蜀汉帝国于前一年灭亡),景帝孙休去世,故太子孙和的儿子孙晧为第四任吴帝。
这个孙晧,是历史上著名的暴君,什么折腾人的绝活都干得出来。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是其本性;挖人眼睛,剥人面皮,是常规娱乐;屠杀忠良,穷兵黩武,是日常事务。
末日帝国的君王,或昏庸,或残暴,本来不值一提。但孙晧的残暴,别具一格,独具特色,还是值得说一说。
孙晧是孙权第二任太子孙和的儿子,与他的小叔叔、东吴帝国第二任皇帝孙亮年纪相当。孙亮于公元252年10岁时接班,当了6年的傀儡皇帝,刚刚懂事亲政,很有一番作为的样子,却被孙□废掉(后来被继任的哥哥孙休杀掉)。接下来是孙权的第六个儿子孙休做皇帝,可惜只坐了六年的龙椅,31岁时辞世。
孙休病重时,将未成年的太子孙湾托付给丞相濮阳兴和左将军张布。此时,蜀汉帝国刚刚灭亡,东吴帝国独当大敌(此时为曹魏帝国,一年后是晋帝国),交趾郡(今越南北部)民变又起,国家内外交困。
一些大臣便提议,为了帝国的长治久安,不让孙湾接班,扶持一位年长的宗室继位。濮阳兴、张布等便向朱太后(景帝孙休的老婆)报告,太后同意。左典军万彧,曾经做过乌程(今浙江省湖州市)县令,与乌程侯孙晧相友善,说孙晧才识渊博、奉公守法,有孙策之风,极力推荐孙晧。濮阳兴、张布等便迎孙晧为帝。
孙晧接位,立即大赦天下,济危救困,释放宫女,甚至连禁苑中的野兽也放归山林。全国人民一片欢腾,以为碰到了以为英明、仁慈、有为的君主。
没想到,孙晧是地道的中山狼,得意便猖狂。接位的第二个月,便把他的婶母、批准他当皇帝的朱太后贬为景皇后(次年逼迫朱皇后及其两个儿子孙湾、孙躬自杀),第四个月便夷灭有拥立之功的大臣濮阳兴和张布三族(万彧后来也被逼死)。
没有濮阳兴、张布的力荐,尤其是没有朱太后的批准,孙晧绝对当不上皇帝。什么样的忘恩负义,什么样的过河拆桥,都比不上孙晧的这一手。至于杀死其他的大臣,孙晧兴之所至,随意、随时、随地实施。
迎立已成年的孙晧,应该是个很好的政治安排,朱太后、濮阳兴、张布他们确实是出于忠公体国,绝无私心杂念。结果,却弄巧成拙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登基两年以后的公元266年八月,孙晧听说武昌(今湖北省鄂州市)有天子气,便迁都武昌。皇家的供奉要溯江西上从江东运来,老百姓吃尽了苦头。孙皓住了几个月之后,也觉得武昌并不好玩,四个月之后,便将首都迁回建业(今江苏省南京市)。
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迁都不是一件小事,兴师动众,劳民费饷。可孙晧却把迁都当过家家玩,四个月内迁都两次,也算古今中外的一大奇闻。
公元271年,东吴帝国在孙晧的折腾下,已经破败不堪。正月,孙晧却发起大头症来,来一个全国总动员,攻击晋帝国。孙晧的御驾亲征,不仅浩浩荡荡,还蔚为壮观。除了军队以外,还带上自己的娘亲和后宫的数千美女。走到牛渚(今安徽省马鞍山市西南采石矶),天降大雪,寒冷彻骨。士兵们身披铠甲,手持武器,每一百人拉一辆美女们的座车,冻毙者不计其数,士兵们愤怒得要哗变。无奈,孙晧只好折回建业。
我们来计算一下,所谓数千美女,以最低的两千计算,每五人乘车一辆,计四百辆,光拉车的士兵就要四万人。如此的阵仗,如此的征伐,肯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孙晧登基时,年已23岁,心智应该早已成熟。为什么登基前后反差如此之大,为什么要如此不惜血本地毁灭自家的国家?这不由得让人想起南朝时,刘宋王朝开国皇帝刘裕的子孙们相互残杀的猪狗不如的行为。
刘裕的子孙们和孙权的子孙们的作为只能用心理变态来解释。孙晧幼年时,贵为太子的父亲被废被杀,惨烈的情景肯定顽固地烙在脑海里。孙晧长成以后,肯定知道,东吴帝国的建立,没有法理依据。孙晧登基的时候,他也肯定知道,他的继位也没有法理依据。
这一切,可能使孙晧对人性的丑恶、权力的肮脏、帝国的虚伪,看得太清、太透,加上对安全的渴望、对未来的恐惧,于是心灵扭曲,行为乖张,一步一步地将自己的帝国和家族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若干年前,孙权杀儿子,就像点燃了一挂爆竹的引线,当他把这挂爆竹撒手丢在地上以后,就炒豆般地炸开了。皇帝杀宗室(孙休杀孙□),哥哥杀弟弟(孙休杀孙亮),侄子杀叔叔(孙晧杀孙奋),等等,杀得不亦乐乎,杀得眼花缭乱;杀得惊心动魄,杀得鬼哭狼嚎。
公元280年,晋王朝的征吴大军,三路齐发,王濬(浚的繁体字)楼船势如破竹。早已离心离德、破败不堪的东吴帝国,刹那间,“一片降幡出石头”,三国归晋。
孙权临死前放的一把火,终于将自己的偌大的一个庄园,化为灰烬。
对于各自的国家,三国的主人们态度和做法是不一样的。曹操的子孙们,抱着一个金罐子乱摔,刘备的儿子抱着一个破罐子不摔,孙权的子孙们抱着一个破罐子猛摔。
现在回到本集的主题,为什么说,孙权的东吴帝国,是一个巨大的庄园?
这个说法有两层含义。一、东吴帝国,不是一个实质上的国家;究其实,只是一个割据政权。二、东吴帝国的经济模式、生存方式,就是一个庄园集合体。
本书第九集说过,蜀汉帝国不是实质上的国家,并论述了这个观点的理由。蜀汉帝国的这种情况,也适合东吴帝国。而且,东吴帝国的立国依据比蜀汉帝国还缺乏。
刘备至少有个大家都认可的皇族身份,刘备自己和他的追随者,至少可以以东汉王朝的法统继承者自居、自慰;即使说服不了别人,忽悠自己还是可以的。
孙权这边呢?他只能看着别人的脸色,抓住机会,壮大胆子,鼓起勇气,打肿脸面,“理直气壮”地坐上龙椅。如果谁去质问孙权,你为什么要建立一个什么吴帝国?你凭什么当皇帝?孙权肯定会提前套用阿Q的话,来为自己辩解:和尚摸得,俺老孙为什么摸不得?
孙权的建国,其实就是占山为王。只不过,这个山头,实在是太大,大到像一个国家。孙权被封为王、自封为帝,看起来也真的就是一个国家了。
建国前,孙权政治上的摇摆不定;建国前后,孙氏政权的江东化以及此后的矫枉过正;孙权死后,朝廷内部的自相残杀,以及孙晧的暴虐无道,都可以从这里追寻到其根源。
一个没有立国依据,没有充分立国基础的所谓国家,其统治者和统治阶层,是心无所归的、恐惧不安的。心无归依、内心恐惧的人或者团伙,就会心理变态、行为乖张,整天莫名其妙地折腾,一直折腾到国破家亡。
说东吴帝国是一个庄园集合体,不仅指东吴帝国的政治基础而言;从东吴的经济基础看,也是有依据的、恰如其分的。
上文说过,东吴的土地,不是连绵无尽的旷野,而是被山、水隔成的条块,适合建立大大小小的农庄。江南土壤肥沃,雨量充沛,四季分明,适合农耕,尤其适合栽种水稻。只要有劳动力,这些农庄就很容易建立起来。
与三国中的其他两国一样,东吴帝国从建立前到灭亡,一直都处于战争当中。支撑战争的粮源就成了首要问题,无粮便无兵,有兵也作鸟兽散。粮食主要来自屯田、自耕农和地主。
历史上,吴国的屯田没有曹魏的有名,规模没有曹魏和蜀汉大。但屯田还是有的,只不过屯田户受到的剥削过于严重,逃亡的很多,屯田制度渐渐趋于衰落。国家的租赋便大部分落在自耕农身上。
自耕农的耕作,是零星散在的,只要完粮纳税、负徭役即可。但他们势单力孤,容易受到大户、豪强的侵扰。于是,便有部分个体农夫依附世家大族,成为世家大族的佃户。这些佃户是向地主而不是向政府交租的。地主肯定部分或全部隐瞒赋税,整个国家的经济基础慢慢地被掏空。
促使这种状况形成、发展的,还有东吴的几个制度。
一是世袭领兵制。与蜀汉、曹魏不同,东吴的将领,父兄死后,子弟可统领或分领其兵。兵士们是占有或使用土地的(如军屯),将领们则拥有私有土地。高级将领世袭领兵,当然就世袭占有或使用这些公有或私有土地,高级将领也就是大地主。
二是复客制。所谓复客,就是将领们占有的或皇帝赐予将领们的,脱离政府编户的佃客,这些人自然不向政府完粮纳税。
三是“殊其门户”制。所谓殊其门户,是指中下级军官战死后,政府规定,他人不得侵占其土地、佃客。
上述几个经济制度,使政府的税赋大量流失,国家财政被掏空。财政破产是国家消亡的经济基础,或者说经济原因。
从经济形态来看,屯田制的衰落,自耕农的逃亡,使得东吴帝国的后期大部分已开发的土地成为高级将领、高级官员、世家大族的一片片农庄,这个国家,就是这些庄园的集合体。
三国中东吴帝国最后灭亡,除山越外也很少有人造反,恐怕与帝国的庄园经济有关。因为,皇室、高官、世族都有自己的庄园,分了帝国利益的一杯羹,还造什么反呢?
晋王朝灭吴时(公元280年),东吴帝国没有人坚决抵抗,除了孙晧的不得人心以外,可能也与此有关。皇室、高官、世族都有自己的庄园,都有自己的地产家业,这个形式上的国家的灭亡,是无所谓的,产业才是自己的。司马氏进来了,这些庄园还是自己的,甚至还能把家业做大。因为,司马氏本来就代表世家大族。东吴的那些高官、世族,何必抛下自己的庄园,命赴黄泉、家破人亡呢?
有道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却认他乡是故乡。孙权的情况是,血淋淋父子两代舞刀枪,建立一个帝国,原来是个大农庄。
哈哈。
不说不知道,历史真奇妙。
§§第11章 锄头换兵器——工具还是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