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祢衡只是一个文人,一个纯粹的文人。不能世俗的尺度来评说,这样太残忍。文人大多善良,自己善良就认为凡是文人都纯粹都善良,祢衡尤其如此。于是,祢衡也认为孔文举、杨德祖也是文人,和自己一样的纯粹和善良。祢衡没有看错,只是没有看到全部,孔融和杨德祖的确是文人,除了文人的身份外,他们还是政府的官员,今天的称呼叫政客,而且是混迹于文坛的政客。表面上,高举的是“匡扶汉室,铲除元凶”旗号;背地里,不过是拉大旗作虎皮谋自己的利益。
在那个时候,孔融可以说是政客里最会写文章的,文章很好,就认为自己的政治水平就很好,这有点太书生意气了。孔融把读书人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能写几篇好文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名声一大,就开始膨胀了,真以为自己是太阳了,居然要和曹操一决雌雄了。
作为圣人的后人,圣贤书读得非常好,孔融自然对汉室忠心耿耿,他对曹操的“奉天子以令不臣”的策略不满,于是给汉献帝上表提出“尊崇天子,扩大君权,削弱诸侯权势”。这明白就是要曹操还政于汉献帝!
在当时,谁都知道,汉献帝只是一个招牌,如此而已。充其量是一个名义上的最高领袖,其实就是一个幽禁俘虏。一切还是曹操说了算,在许都,曹操才是老大,生杀予夺的最高权力在曹操手中。孔融愣是看不明白,非要拿鸡毛当令箭,与汉献帝眉来眼去,动辄就给汉献帝上表,如果孔融有军队有地盘倒也没啥,问题是孔融兵无一个身无立锥,这样做,犯了政治大忌。
由于是孔子的后人,孔融沾了祖上的光,成了所谓的贵族。正是这个出身,孔融有着严重的士族情结,总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明明在享受祖上恩德,孔融并不认可,典型属于得了便宜又卖乖。孔融恃才傲物,甚至对自己祖上孔子也是如此。在孔融心中,所谓老祖宗孔子倡导的孝道也不是必须要遵守的,甚至提出:“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这种不敬的言论,在今天看来不是什么大事,但在宣扬以孝治天下的东汉,简直是大逆不道,谁能想到,这些话居然是从孔圣人的后世子孙孔融嘴里说出来的?本来自己就一身毛病,还说人家曹操父子是妖孽。
那个时候,多年战乱,民不聊生,流离失所田地荒芜,粮食成了大问题,人吃人现象多次出现在史书。曹操为节约粮食,曾颁布一道禁酒令,因为酒是由粮食做的。
孔融嗜酒,心有不爽,就给曹操写了一封亲笔信,专讲饮酒益处,说:“天上有颗‘酒旗’星,地下有个‘酒泉’郡,人有海量称‘酒德’,尧帝正是因为能喝酒而称圣人。既然夏桀和商纣王都是因为女色亡了国,为了防范,你是不是也把男女婚姻也禁止算了。”
曹操为什么禁酒,孔融当然知道,也知道曹操也是爱酒的,孔融也没少喝曹操提供的古井贡酒。孔融是凡曹必反,只要是曹操支持的就反对,于是融在文中对对曹操禁酒大加挞伐,总之曹操的禁酒是荒唐的。反对曹操可以,抨击国家政策,那可就摊上事了。孔融才高名大,曹操有所顾忌,只是稍作冷处理。这个时候,御史大夫郗虑出来上奏朝廷:以法免去孔融的官。曹操于是让孔融下岗。
下岗后,孔融却满不在乎。虽居家失势,而宾客日满其门,爱才乐酒,孔融常常感叹:坐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吾无忧矣。那边禁酒,他被处罚还天天聚众饮酒作乐。最为不能容忍的是聚众,成为当时许都城里一股离心力量的领袖人物,这是曹操最深恶痛绝的,无法容忍的,所以,只有对孔融动刀了。
曹操攻下邺城后,曹丕趁机收编了袁绍次子袁煕的老婆甄氏(即洛神赋的主角),也有记载说是曹操赏赐给曹丕的。在孔融看来,曹家父子违背社会良俗,文人嘛,骂人讲究技巧,不能带脏字,于是就用严肃口吻写一封亲笔信给曹操,在信中说“从前,武王伐纣,将纣王爱妾妲己赐给弟弟周公。此次,曹公效仿武王,将甄氏赐给世子,颇有胸襟,可喜可贺!”看到孔先生引经据典对自己的行为“褒奖”,曹操还以为说的是好话,就很高兴,暗忖自己读多这么的书,怎么不知道有这个典故,回到许昌就追问孔融典出何处?孔融却慢悠悠地回答:“啊,是根据你们父子的事,我想当然而来?”(以今度之,想当然耳)曹操这才明白孔融在嘲笑他们父子,几乎气晕。
文章写得好,自然是好事,但不能用来卖弄,尤其不能用来骂人。这一点孔融就没整明白,依仗自己的聪明,恃才傲物,口无遮拦,想骂谁就骂谁,从不顾及对方的感受,即使对方是权倾天下的曹操。
曹操最后出手了,寻找了很多的罪状,将其杀害。
我们常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其实这话不完全正确,秀才遇见秀才才是真有理说不清。
掰着指头数数,我们五千年的文明,至少有上百亿读过书的人,但真正会读书的人,屈指可数,一个是曹操,一个是曾国藩,一个是伟大的领袖毛泽东,还有一个是康熙。这四个中,康熙吧,还是一个特例,没有普遍性,就三个会读书的人。
在中国,但凡读过几天书的人,都爱好装个假斯文,其实何必呢?而且中国读书界的风气从古至今一直不好,不是你瞧不起我,就是我看不上你,还来个“什么武无第一,文无第二”,说白了就是文人相轻。你孔融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虽然同是读书人,你是书生,人家曹操可算得上是文人了,读书算你狠,但读书之外,就是曹操的长项了。
有一首有点流行的歌曲,内容倒没什么印象,歌名倒不错,叫什么《女人何必难为女人》,在这里套在孔融和曹操身上倒也贴切。同是读书人,何必那么较真呢?虽然同是读书人,但读书的境界和水平是不同的。曹操读书是干事业,而孔融读书是为了混饭吃,高下立马可见。凭良心说,孔融的书读得比曹操的好,但书读得再好,也不能恃才傲物。孟老先生教育我们“尽信书不如无书”,这孔先生怎么不知道这一点呢?我们常说“规矩要懂,但不死守”,换一句话说,“书可以读,同样也不要死守”。
我们知道,曹操既是成功的政治家,也是优秀的文学家,这样全才全能的政治家兼文学家在历史上是不多见的。所以,曹操的一生,没有政治家玩文学出丑的闹剧,也没有文学家玩政治搭上小命搭上的悲剧。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无论政治家、文学家,不管是谁,必须要有真本事,才会永远。否则,都是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