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诚一直安静地坐在长凳上没有起来,冷眼旁观眼前的一切。
当医生说孩子出了问题时,他眼神一凛,担忧地看向黎筱,可当他看见段奕阳根本不在意孩子的情况,直接奔向黎筱时,他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帘,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当黎筱所在的移动床被推到电梯那准备送去病房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跟了过去,没人招呼顾诚跟来,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似乎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等到电梯的门合上,顾诚才慢慢地站了起来,勾唇冷笑了两声,双手插兜,坐另一部电梯下楼。
比起上一次生产,虽然同为剖腹产,但黎筱无疑幸福很多。
段奕阳一力揽下照顾她的重任,几乎把医院的病房当成第二个家,二十四小时陪护,半点怨言都没有。
在黎筱生产第三天才闻讯赶来的黎父黎母看得动容不已,不止一次背着段奕阳跟黎筱说,让她一定要对段奕阳好一点,这么好的男人必须珍惜。
深有同感的黎筱自然点头应予,心里对段奕阳的爱意又增添了几分。
昊昊是跟着外公外婆一起来的,看完妈妈后便吵着要看弟弟妹妹,因为三胞胎还在新生儿监护室,不方便探视,又怕告诉他实情会吓着孩子,所以段奕阳便编了个理由,说弟弟妹妹还太小,禁不起折腾,必须等大一点才能抱出来见人。
昊昊虽然聪明,终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懂那么多,乖乖地点点头,安心等着见自己的弟弟妹妹。
孩子的事可以瞒着昊昊,但却不能瞒着黎父黎母。
当二老知道孩子先是在娘胎里呛了羊水,又因为早产导致各项生理机能不太好,被送到新生儿监护室后,两个老人的脸色全变了,特别是黎母,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
“我倒是猜到孩子很可能会早产,毕竟是三胞胎,但没想到孩子一生下来就要遭这么大的罪。”黎母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医生怎么说的?能治好吗?”
段奕阳蹙眉道:“医生说得慢慢来,现在老大和老二还好,就是老三可能有些麻烦,因为三个孩子里她最轻,发育的也最差,呼吸道和心肺功能有些不好,这些只能慢慢治疗和调养。”
孩子这样他也心疼,虽说不差钱,哪怕把孩子养在家里一辈子,什么都不用做也不是问题,但哪个做父母的舍得自己的孩子一生都受病痛折磨?可这些事急不来,只能尽力治疗,以后再慢慢帮孩子调理身体,希望他能恢复健康。
道理黎父黎母都懂,只是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叹了口气,安抚地拍拍黎母,黎父说道:“虽然我跟你妈都不是那种市侩的人,但此刻我还真的有些庆幸你不用为钱发愁,要不然别说给孩子治病,光养活这几个孩子都麻烦。”
段奕阳笑了笑,没有接话,他知道黎父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感慨罢了。
擦去眼泪,黎母看向段奕阳,关切地说道:“奕阳啊,这几天你也够累的了,要不今天就我来守夜吧?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再来。”
黎父赞同的点头道:“没错,交给你妈吧,你看看你的黑眼圈,都快赶上大熊猫了。”
段奕阳却摇头道:“没事儿的,我还撑得住,而且要是不看着筱筱,我肯定心神不宁,根本没法安心睡觉。”
二老一直都知道他对黎筱极好,但看见他竟然连一刻都离不得黎筱身边,难免有点唏嘘。
黎母心疼地拍了拍段奕阳的胳膊,叹息道:“要是早几年筱筱能遇到你多好,也不至于受那么多罪。”
黎父连忙咳嗽了几声,将她拉开,喝斥道:“老太婆,胡说什么呢?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还提来干嘛?现在好好的不就行了吗?”
黎母自知失言,忙对着段奕阳歉意道:“奕阳啊,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没有别的意思。”
段奕阳不在意的摇摇头,“妈,我明白的,其实我有时候也这么想的,要是我能早几年回国,早点遇到筱筱,那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样的话,他就会是黎筱唯一的丈夫,是昊昊名正言顺的亲生父亲,不会有薄一伟,不会有丁卉,也不会因为薄家人让黎筱遭受那么多苦痛。
天知道他有多嫉妒薄一伟,即便黎筱不可能再去提起薄一伟,他还是会嫉妒那个曾经被黎筱爱着,曾经霸占过她丈夫这位置的男人。
一周后,黎筱可以出院了,但三个孩子却得继续留在医院观察,在跟段奕阳商量过后,昊昊继续留在黎父黎母那,他们两口子则每天定时到医院陪孩子,希望孩子能早日康复出院。
一个月后的一天,三胞胎中的老二和老三突然发生严重的心脏问题,接到医生电话的两口子赶来医院时,身体最脆弱的老三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而老二还在生死线上挣扎。
当医生惋惜的告诉她老三没抢救过来,让她节哀时,黎筱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老婆!老婆!”段奕阳也大受打击,但比起早夭的孩子,他更担心自己的妻子。
抱着昏迷过去的黎筱,段奕阳眼中渗出男儿泪,对着医生恳求道:“医生,请你一定要救活我的孩子,我妻子……她禁不起更大的打击了!”
医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事,但还是难免动容,点头承诺道:“我们一定会尽力救孩子的,我先给你安排个病床好让你妻子休息。”
当黎筱苏醒过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守在她身边的段奕阳连忙上前握着她的手,关切道:“老婆,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刚刚苏醒,黎筱的脑子还有点不太清醒,愣愣地看着他,接着猛地起身,焦急地说道:“孩子!我的孩子!她没事对不对?医生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她想起晕倒前医生说的那番话,老三没救活,怎么会没救活?她才一个多月啊!还没长大,还没叫过一声妈妈!
段奕阳沉痛地闭上双眼,用带着颤抖的声音道:“老婆,孩子……孩子……”虎目淌泪,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
“孩子怎么了?你快告诉我孩子怎么了?!”
“老二和老三没能救活……我们……我们只剩下老大那一个孩子了……”
黎筱怔住了,双眼空洞,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满是痛苦和凄厉的尖叫声,双手胡乱的在段奕阳身上乱抓,嘶吼道:“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医生被病房里的动静吸引了过来,见她的情绪太过激动,无奈之下只好给她注射了镇定剂,待她因药效睡去时,医生看了一眼满眼通红,双手紧握成圈,强行压抑着哀痛的段奕阳,本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离开了病房。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对夫妻了,孩子生下来本就多灾多难,两人的心一直提着,现在又一下失去了两个,那种痛苦几乎能把一个正常人给逼疯,这时候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没有,只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他们能尽快振作起来。
接到消息的林燕夫妇和沈飞宇火速赶来了,段奕阳没敢通知黎父黎母,怕他们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
林燕是哭着走进病房的,她打从接到电话就一直在哭,钟山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劝得住,当然了,他自己和沈飞宇两个男人的眼眶也是泛红的。
这样的事情无论谁都会为之动容,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林燕的表情怔怔的,嘴里只会反复说这句话。
钟山心疼的搂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她,但他自己的心情也很沉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飞宇不愧是以冷静著称的律师,强忍心里的难过,看向段奕阳,开口道:“节哀顺变。”他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了,这打击真的是太大了。
段奕阳坐在黎筱的床边,双手握着黎筱的手,眼睛死死地看着她,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几岁,面色颓然,一言不发。
当镇定剂的药性过去,黎筱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她没有再大吵大闹,甚至没有哭,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脸色一点表情都没有,双目无神,宛如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
看见她这样,段奕阳是最心痛的,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规劝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妻子,因为他自己心里那关都没法跨过去,只得保持沉默,安静地坐在一旁守着她。
沈飞宇和钟山已经回去了,林燕则留了下来,现在这两口子哪还有心思去照顾那个幸免于难的老大,所以她得去守着,这个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可不能再出事了,否则黎筱非得疯了不可。
这一夜,三人都没有睡觉,一个守着孩子,一个守着妻子,一个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接受残酷的现实。
天亮了,太阳缓缓升起,预示着新的一天到来,可三人的心里尽数被黑夜侵占,感受不到半点阳光带来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