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树下的爱情

4

　　雨过天晴。早饭后，我跟着我的新爸新妈，去他们的稻田里，修理田埂上的杂草，拾弄大棚里的秧苗，还为稻田准备肥料。

　　他们跟村里的人介绍说：“这是我们家的干儿子……”

　　村里人都冲他们奇怪地笑。

　　但我没有理睬这种笑，而是大声地喊“爸”、喊“妈”，故意让他们听到。

　　我还跟王大天一起给稻田放水，犁田、耙田，给稻田里沤上青草，让它们腐烂成肥。

　　然后，我们和请来的人一起插早稻，又去帮别的人家插秧干活。

　　我似乎已习惯了紧张的农村生活的快节奏，整天弯腰忙碌，流一身汗，喝一肚子开水，吃大碗大碗的米饭。我似乎浑身充满了劲头，该干就干，该歇就歇，该轻就轻，该重该重，好像不再是一个文弱书生，也不再是一个笨手笨脚的新手，什么都懂得似的。到了晚上，我和王大天一样，吃饭喝酒，享受着小快妈给我端来的温水洗澡，然后倒在床上休息，打起响亮的鼾声，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工作。

　　当然，紧张的劳动只是暂时的。当早稻插完之后，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农民们个个可以喘一口气了。这时，小快妈给我换了一身干净漂亮的衣服，帮我穿上，又给了我一些钱，说：“心亮，这些天把你累坏了，该歇一歇。你去走一走、转一转吧，去镇上，去县里，想去哪里玩儿就去哪里玩儿。”

　　我想了想，钱收下了。不收，就有些生分之嫌，不像一家人了。我说：“妈，我不想进城，就想到山里转一转。好久没有去山里走一走了。”

　　小快妈笑了笑：“那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吧。今天我去赶集，给你和你爸买好吃的。”

　　我“嗯”了一声，很顺从的样子。在她的心目中，我已俨然是她的儿子，虽然王大天还有些不习惯，但她确确实实是把我当儿子看待的。这个，我心里有数。就像许多儿女，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真心疼爱自己一样的感受。

　　“妈，给我爸买点好酒。这段时间，他不敢多喝。晚上就让他好好喝个够。我陪着。”我表现得就像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唉，我记得呢。”小快妈哧哧笑，是很满足的那种笑。

　　“要不，你把刚才这钱拿回去，凑够了。”

　　“妈有，不差你这几块钱。”小快妈依然很满足地笑着。

　　我又“嗯”了一声，说：“妈，那我自己去了，不陪你了。”

　　小快妈说：“快去吧，早点回来。”

　　我知道我应该去哪里，小快妈也好像知道我想去哪里，她看着我抱着小快的相框，没有说什么。我在田间干活时听说，橘子花早已开过了，向阳的地方，橘子花甚至都开败了。去年，我和小快约好，去橘子树下合影呢。这几天，小快的话一直在我的耳边回荡，小快讲的那个故事，一直在我脑海里闪现。那时，我们约好，来年的春天，橘子花开的时候，就去看橘子花的。

　　我抱着相框，步入公路，又转入去年砍柴的那个草棚方向。四面的青山，长满了青枝绿叶。去年坍塌的草棚，已被芳草埋没，几乎见不到了痕迹。只有这条弯弯的山下小路，依然保留着，像一条长蛇，朝山上蜿蜒。脚步越走越近了，清鲜的空气里开始混合着缕缕清香，随着脚步的临近，香气似乎更浓了。无疑，是那棵橘子树在召唤我呢，我的心开始激动了。

　　太阳斜在头顶一侧了，灿烂的光辉散落在树叶和草丛上，也披洒在我们身上。露水开始蒸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白雾。轻风吹拂，带着些充足的氧气，潜入我的呼吸里，清鲜爽气。万木复苏，野花遍地，却只有那树橘子花开，独自芬芳。

　　循着香味，一路走去，一路吮吸。走近了，才发现一树的橘子果然开花了，满眼的纯白，星星点点，缀满枝头。花朵儿一簇拥着一簇，一朵挨着一朵，或含苞待放，或盛开到极致。没有蜂围蝶舞，也没有姹紫嫣红，有的只是这一树的纯白，满眼的缤纷，满怀的清香。

　　站在那棵熟悉而又陌生的橘子树下，我心里充满了庄重的感觉，脸上越发严峻了。我慢慢把相框翻过来，让小快的脸对着橘子树，好让她也看一看橘子花。“小快，我闻到橘子花的香气了，你呢？你肯定也闻到了吧？因为去年你说过，只有相爱的两个人一起站在橘子树下，才能闻到它的香气。橘子花真通人性，它知道我们的感情很好，差一点儿就成小两口了。所以，它很感动。你瞧，花瓣里还藏着一滴滴露珠呢，那无疑是它们的眼眶里饱含的眼泪吧。”

　　我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去年，我们约好了的，要来这里合一张影。我把你带来了，却缺少照相机。都怪我，忘了去镇里请了。不过，迟早会有那一天的。”

　　我擦了擦相框里小快的脸蛋和眼睛，接着说：“你的爸爸和妈妈都认我做儿子了，但我没有把你当妹妹，还当我的未婚妻，当我的最亲最亲的人，我永远不会忘了你。”

　　我把我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直说得口干舌燥、舌头发沉，才静了下来。暖洋洋的太阳照在头顶上，晒得脊背发烫。于是，我找一块草地坐下来，望着橘子花发愣。

　　那个私奔的故事，随着小快的语音，再次从我的脑子里播放，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都是那样清晰和逼真，就像是真的一样。“小快，其实那个故事，说的就是我们啦。你真有先见之明，也许冥冥之中有一个神明在暗示你吧？是的，我们为了爱情，不也偷偷私奔了吗？只是，你死了，我还没有死，这对你太不公平了！我承认我对不起你！可是，如果我也死了，你爸你妈真的没有人管了，等我替你为他们养老送终之后，我再死好吗？真的，我说到做到……”

　　我站起来，郑重地发誓说：“让橘子树为我作证，让橘子花为我作证，我一定说到做到！”

　　然后，我朝橘子树深深地鞠了一躬。

　　再然后，我把小快的相框翻过来，让她的正面向着我。看着那美丽清纯的面孔，那含笑的眼神和俏皮的嘴角，我笑了，是凄苦的笑！我腾出一只手抚摸着她乌黑的头发，虽然是平面的，却能感到了头发的光滑和柔软，这昭示着健康和活力的乌发啊，曾吸引着我目不转睛，如今又激起了我暗藏在内心深处的那股朦胧的力量。我按捺不住，伸出嘴巴亲吻着，并把嘴唇久久地停留在上面。

　　“小快，你的头发真漂亮，是世上最美的少女的头发呀！你漂亮的脸蛋，再配上这漂亮的乌发，真可谓绿叶配红花呀！想一想，如果橘子花只有光秃秃的花瓣，没有橘子树叶的陪衬，那该多难看呀。你的头发就是你的绿叶呀，有了这绿叶，你的脸蛋才更美丽更有魅力了。今后，我就把你的这张照片放在我的床边，想你了，就把它抱起来，抚抚绿叶，吻吻红花，多美，多提神，多有滋味呀……”

　　于是，我又朝小快的脸蛋很响亮地吧唧了一口。

　　正在这时，我的身后闪过一道白光，同时传来了咔嚓的响声。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我没有理睬，依然面对着橘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