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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来娣的民办老师找到了!
黄来娣万万没想到,她和她那个当过民办老师的老公陆建国分别16年后,不但还能够见面,而且就在天池市。更让她想不到的是:他们的相逢竟然是因为ABC直销!最让她没想到的是:陆建国已经在天池城里另有老婆了!
那天,ABC公司在天池市国际大酒店举办一个大型会议,这是一个让对ABC感兴趣的人了解ABC直销的价值前景的会议。
会议结束后,黄来娣随着人流刚走出国际大酒店的大门,就看到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背影:瘦瘦高高,走路低着头,亦步亦趋。
这个背影她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努力地在记忆中搜索着:在哪里见过呢?
她猛然想起:天啊!这不是那个杀千刀的吗?
这个背影她太熟悉了!是他!对!没错!就是那个杀千刀的!黄来娣激动起来,朝着背影大喊一声:“陆建国--!”
背影似乎没听见,没回头,继续朝前走。
“陆--建--国--!”黄来娣一边喊着一边发疯似地冲上前去。
背影猛然回头了。
真的是陆建国!
就在陆建国和黄来娣四目相望的那一瞬间,他们都惊呆了!
刹那间,时间凝固了,空气凝固了,甚至连他们的思维都瞬间凝固了。他们呆呆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一动不动。
黄来娣睁大眼睛看着,手脚已经开始发抖,心都快蹦出胸膛一样激动。
没错!是陆建国!
陆建国也瞪大眼睛看着,心里充满着惊讶: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在毛竹山的吗?怎么会跑到天池市来了?
“陆--建--国!你这个杀千刀的……”黄来娣叫着哭着喊着踉跄着扑了上去。扑在陆建国怀里的那一刻,她泪如雨下……
16年了!整整5800多个白天和黑夜啊!黄来娣每天都在想念着、惦记着啊!
黄来娣扑在陆建国的怀里哭着,哭着。她像是要把这16年来对陆建国的思念都化作泪水一次流干一样。
陆建国也没有劝黄来娣,他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黄来娣猛然想起了什么,止住哭声说:“大陆,走!我们回家去!我给你煮干辣椒黄豆吃!我们现在有钱了!能买很多干辣椒、很多黄豆哩!”
大陆是黄来娣对陆建国的昵称。当年在毛竹山的时候,大陆在村里的小学当民办老师,她在家耕田种地。毛竹山本来就没多少地,到处都是石山。他们家人口又多,地就显得更珍贵。他们的口粮都是种一些靠天吃饭的玉米和芋头,菜除了种一些青菜之外,就是摘山上、河边的野菜来吃。肉是很少能吃到的,一年到头养的那些鸡鸭猪羊也是用来卖钱补贴家用。
那时候他们吃的最好的菜就是干辣椒煮黄豆。
干辣椒煮黄豆,有时候再去门前的那条小河里捞几条小鱼放进去,就成了黄来娣和大陆当时的美味佳肴。每次家里做干辣椒煮黄豆这个菜,大陆总是要小心翼翼地从房间里的坛子中舀出一碗自产的红薯酒,回味无穷地一边细细咀嚼黄豆,一边滋滋有味地品尝着碗中的红薯酒。
大陆走的这16年来,干辣椒煮黄豆这道菜就深深地烙印在了黄来娣的脑袋里,多少次梦中都梦见自己和大陆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着干辣椒煮黄豆。
“大陆,我们回去煮多多的辣椒黄豆,我们现在有钱了……”黄来娣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哦。”大陆淡淡地应着。
大陆跟着黄来娣回到黄来娣的出租房。才上到2楼,黄来娣就在楼道里火烧着房子了一样地大喊大叫:“金宝,银宝,土宝!快出来!快出来呀!”
“鬼掐着你了?喊那么大声干吗?”一个邻居从窗口探出头来大声骂道。
黄来娣才不管你怎么骂呢!继续扯着嗓子大喊:“金宝,银宝,土宝!快出来呀!爸爸回来了……”
3个孩子听到喊声,开门跑了出来。
“爸,你回来了?”金宝看了大陆一眼,很平淡地叫了一声。
银宝和土宝没有叫。他们只是好奇地看着大陆,眼睛里写满着狐疑,似乎不认识面前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也难怪。当年大陆离开毛竹山的时候,老大金宝才10岁,银宝和土宝一个7岁、一个5岁。16年了,这些孩子还认得出来他这个爸爸吗?还敢认这个爸爸吗?
“银宝土宝!快叫爸爸!”黄来娣命令两个不开腔的孩子。
两个孩子依然没出声。
黄来娣厉声道:“快叫爸爸呀!叫不叫?”
“不叫!就不叫!”胆子大一点的银宝顶撞了一句。
“你叫不叫?叫不叫?”黄来娣说着就扬起了手。
“算了,别吓着孩子。”大陆拉拉黄来娣的衣角说。
吃饭的时候,黄来娣兴奋得很,温情脉脉地看着大陆,不断地给他的碗里夹菜。
大陆却一颗饭粒一颗饭粒地抿着碗里的饭,吃两口饭又看一眼黄来娣和3个孩子。
他有话要说,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黄来娣用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说:“大陆,多吃点!想吃鱼就吃鱼,想吃猪肉就吃猪肉,我们现在有钱了!”
“你现在去哪里得的钱?”大陆抬起头来问。
“ABC公司呀!我现在一个月能挣8000多哩!你回来就好了,和我一起去做ABC,两个人一起做挣得更多!”黄来娣兴奋地说。
“哦,哦。”大陆支支吾吾地应道。
“你不知道啊,老娘现在在ABC公司可神气了!好多好多人都眼红老娘哩!等你去和老娘一起做,那才厉害呢!我们吴经理说过,ABC是‘没有女人做不好,没有男人做不大’,老娘就是少了个男人呢!”黄来娣激动地说。
“我……”大陆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黄来娣纳闷地看着大陆。
“我……我……来娣,我现在有老婆了……”大陆说着就低下了头。
黄来娣瞪大着眼睛问:“你说什么?!”
大陆轻声说:“我现在有老婆了……”
啪--!
黄来娣手中的瓷碗掉在地上,白花花的瓷片洒落一地……
“天啊!你这个杀千刀的……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娘等了你16年啊……呜呜……”黄来娣呼天抢地地大哭起来。
“你先听我说……”大陆试图解释什么。
“说什么?老娘不听!你这个杀千刀的……呜呜……”黄来娣的哭声弥漫了整间屋子,响彻整栋楼房。
哭着哭着黄来娣就一P股坐到了地板上:“呜呜……杀千刀的你!你知道老娘这16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呜呜……老娘带着3个孩子到城里来找你,老娘我连路费都没有,回不去了啊!我们差一点就饿死在天池城里……呜呜……老娘我捡垃圾带大3个孩子的啊……老娘我白天盼、黑夜盼,盼你回来……别人都说你死了,我不信,我一直都相信你还活着……呜呜……老娘我怕你在外面像老娘一样挨饿挨冻……老娘我到处找你呀!杀千刀的……”
黄来娣就这么哭着,大陆没有劝她。
怎么劝?
大陆找了老婆的消息对于黄来娣来说确实无异于晴天霹雳。自从16年前大陆说来省城天池市挣钱、闯世界后,她就盼望着他能尽快挣到钱回去好好过日子,把3个孩子带大,送他们读书、考大学,不要像他们一样受苦。
大陆刚开始还寄些钱回家,后来就杳无音讯了。黄来娣当时从没往坏处想,心想可能是大陆太忙的缘故吧。
后来,黄来娣带着3个孩子到天池市来找大陆。到这里才知道,大城市里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人,上哪找去?后来她虽然沦落到捡垃圾为生的地步,但她一天也放弃过寻找大陆,大陆终有一天会在她面前出现的希望始终都没破灭过。在街上,她只要是看到一个长得有点像大陆的男人,就发疯一样地跑上去叫,每次都被人家骂她是神经病。
黄来娣捡垃圾之后,3个孩子除了金宝在毛竹山念过几年小学之外,银宝、土宝和她一样,没念过一天书。后来她做ABC赚到钱了,才把3个孩子送进了学校。
年纪这么大的人才念小学、初中,这可难倒了学校,那些公立学校死活不愿意接收,给多少赞助费都不行。说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怕外面的人和上面的领导说三道四。
黄来娣就去求校长:“我也知道你们没有开过这个头,收了我这3个孩子不就有了开头了吗?”
校长态度坚决地说:“不行,不行!你这3个孩子都这么大的年纪了,到时候人家怎么、看怎么说?”
黄来娣说:“怕什么?我们是想来读书,读书是正经事,又不是偷鸡摸狗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校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你当然不怕啦!我们怕啊!”
黄来娣突然想起以前听别人说过,现在办事只要有钱就能办得通。她就心急火燎地说:“你们要多少钱?我给钱你们。”
校长冷冷地说:“给多少钱都不能收,这不是钱的问题。”
黄来娣最后找到那些私立学校收留了3个孩子。金宝今年26岁,上初中一年级,银宝和土宝一个23岁、一个21岁,都是上小学一年级。
但是3个孩子上了10多天学之后,突然死活不肯去学校了。
黄来娣问他们为什么不去?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咬着嘴唇不说话。再问,还是不说话。
黄来娣就冲他们吼道:“你们哑巴了!问你们为什么不去念书?”
土宝哭着说:“妈妈!我们不想读书了!我们帮你做ABC好不好?”
“为什么?”
“学校里的同学说我们太老了!都可以娶老婆的人了,还和一帮小孩子读小学一年级!不知道羞耻!”土宝说。
原来,3个孩子分别在他们的学校成为了特大新闻。20多岁才读小学一年级和初中一年级这样的事情在天池市甚至整个省里面都还是首次出现。新闻嗅觉灵敏的记者便蜂拥而至,《天池早报》、《天池晚报》和天池电视台等新闻媒体都纷纷作了相关报道。没做报道都已经成为稀奇事了,一报道更是成了重镑炸弹。本校的、外校的、甚至社会上的人都跑到3个孩子上学的学校去看热闹,把3个孩子当成3个怪物一样。3个孩子就死活不肯去读书了。
不读书哪行?黄来娣心想,自己以前是家里穷得没钱读书,现在有钱了,孩子怎能不读书?现在的社会,就连读了书、甚至读了大学的人都很难找到好工作,要是一点书都不读,哪还能找得到饭吃?这个道理她通过做了几年的ABC直销更加深刻地懂得。
最后黄来娣好说歹说,求爷爷告奶奶,一口一个我的祖宗、我的心肝,才把3个孩子勉强求进了学校。
黄来娣满以为把大陆盼回来,一家人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哪知道大陆竟然狠心抛弃他们母子4个,另外娶老婆了,这一点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就算她一百个相信大陆已经死了,也不相信他会另外娶老婆。虽然土狗早就提醒过她,但是她还是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犹如晴天霹雳。
其实大陆这不叫娶老婆,叫倒插门更贴切些,因为他是住在女方家里的。
大陆16年前离开毛竹山到天池市来闯世界后,先后做过好多年的泥水工、木匠工和装修工。虽然那些年来他每天起得比打鸣的公鸡还要早,干得比牛马还要累,吃得比猪还要差,但是钱却比乞丐赚得还要少。令人气愤的是,在那些城市人的眼里,他们这些民工比狗还要贱。只要是街上的拐角处哪里有人在那里撒尿,城里人看见之后都会说:“还不是那些死民工撒的!”其实这绝对是一百个冤枉他们民工,虽然也不排除有个别素质低的民工随处大小便,但城里人干这事的也不少,他就亲眼看见过好几次。最令人气愤的是:城里人哪家遭偷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民工和盲流,其实那些吸毒的、抢劫的、偷窃的很多都是城里人。
那时候的大陆做梦都想洗刷掉自己身上的民工气味,换掉民工的外衣,剔除民工这个称呼。有朝一日也堂而皇之地成为雄赳赳气昂昂的城里人。最后,具备高中文凭的他就一边打苦工一边自学考试,考了个自考大专文凭,应聘到一家事业单位当了个文员,由民工变成了白领。他深知毛竹山的苦,不想继续回到那个苦地方去受苦,只想留在这座他洒了很多汗水的城市。但是当文员几百元一个月的工资怎么留?拿什么留?房子要到哪年哪月才能买?就在他打着算盘的时候,天上掉下了一块馅饼:同单位的一个女同事是天池市人,父母有房子,因为长得太困难,30多岁了一直没处上对象,成了老处女。平时在单位和他的关系还可以,经常在一起聊天或者开玩笑。
大陆就抓准时机展开了攻势,那个老处女哪招架得住这份从天而降的爱情?何况天生皮肤白净的大陆还有几分英俊,身材也高大,虽然当过多年民工,但晒黑的皮肤早就又变得白净起来了。大陆轻而易举地就把老处女按在床上搞定了,他才不管她长相如何呢,他看中的是她的房子。
和老处女同居那阵子,虽然大陆也很想念黄来娣母子4个,觉得自己这样做没有良心。他也曾经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他们,梦见毛竹山的大石山和门前的那条小河,梦见和黄来娣吃干辣椒煮黄豆的那些日子。但是为了留在城市,他最后还是狠下一条心和老处女结了婚。反正当年他和黄来娣又没正式登记过,没登记的事实婚姻在他们那边的农村多得是。
大陆原以为只要他不回毛竹山,他在城里另娶老婆的事情就永远成了一个让黄来娣到死那天也不会知道的秘密。为了保守这个秘密,16年来他从没回过毛竹山。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很思念黄来娣和几个孩子,后面慢慢地也就把他们淡忘了。以至于后来毛竹山的人都以为他死了。
谁知道老天不忍心继续让他瞒天过海下去。那天被人约去听了ABC公司的课,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听ABC的课,反正人家一约他就很爽快地、鬼使神差地去了。一去就碰到了黄来娣。其实当时在会场的时候他就看见黄来娣了,因为他就坐在离黄来娣只有几十米的后面。看到黄来娣的第一眼,他根本不相信是黄来娣,根本就没往那方面去想,以为只是看见了一个长得和黄来娣一模一样的人而已。毕竟长得相象的人也很多,古月就长得像毛泽东。他不相信黄来娣会来到这个繁华的大城市,因为他知道黄来娣根本就不认识几个字,而且从来没到过大城市,最远的地方就是到镇上去赶集。直到会议散场的时候,黄来娣在他后面大声喊出他的名字,他还不相信是黄来娣在喊他,以为喊的是别人,因为叫“建国”的人也不少。但是当黄来娣冲上去再次喊出他的名字时,他才知道她确实就是黄来娣!跟黄来娣回到她家之后,看到3个和他一样高的孩子,他的心都碎了。他当年离开毛竹山的时候,他们多小啊!当黄来娣告诉他,她现在一个月赚8000多元钱时,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那整整是他一年的工资啊!
大陆当年狠心抛弃黄来娣母子4人,就是想逃离贫穷过上好日子。现在当年被他看作是累赘的黄来娣倒在天池市过上了好日子,而他仍然是那么穷,只是多了一套旧房子而已,何况房子还是他老婆的。
这是报应啊!
2
大陆在天池市另娶老婆的消息对黄来娣虽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萎靡不振,消沉下去。她反而更加努力地做市场、做销售,把心中的痛苦转化成一种无形的动力。
现在,黄来娣每天都是7点钟准时起床,8点钟就已经在外面开发市场。中午从来不休息,实在太累了就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打一下盹。晚上10点半钟从培训中心会场回家还要听录音带、看书到深夜。
黄来娣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她开拓出了一大片稳定的市场。
一年之后,黄来娣被晋升为ABC公司的营业经理。
做到营业经理后,黄来娣在ABC公司的收入得到了大幅度地提高,加上当营业主任时8000多元一个月积攒下来的那些积蓄,她已经彻底地远离了贫穷,走进了小康时代。
黄来娣在天池市的“牡丹园”住宅小区按揭贷款买了一套房子,搬出了出租屋。又按揭贷款买了一辆10多万的轿车。她不会开车,也懒得去学,干脆就叫不愿意继续念书的老大金宝给她当了专职司机。
搬新家这天,黄来娣的心情特别好,早早地就起床收拾东西。棉被、衣服、ABC公司的书籍和资料、锅碗瓢盆装了好几大麻袋。就连那些烂鞋子和两张破旧的桌子也舍不得丢,一并搬上了搬家公司的车。
金宝看到妈妈这个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还对那些破铜烂铁这么感兴趣。
当黄来娣准备把一个破塑料桶也装上车后,金宝终于忍不住了:“妈!这些烂东西你拿过去干什么嘛!反正又不能用了,你扔了行不行?”
黄来娣说:“小孩子管那么多做什么?你老娘我当然有用咯。”
金宝没好气地甩了一句:“在你眼里什么东西都有用!你当年捡垃圾的臭习惯就是改不掉!”
黄来娣马上板着脸说:“你这个金宝!你老娘捡垃圾怎么了?这是好习惯哩!这是你老娘我捡垃圾捡出来的好习惯哩!”
金宝白了黄来娣一眼,没好气地说:“好习惯好习惯!我看你这是垃圾习惯!”
黄来娣就叹了一口气说:“金宝你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呀!这些东西修补一下都还是可以用的哩!就这么丢了,多可惜呀!”
金宝听黄来娣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东西你搬到那么漂亮的新房子里面去,放哪里呀?我看再漂亮的房子都被你搞难看了!”
黄来娣就大声嚷道:“难看就难看!老娘要它好看做什么?再好看还能看出花来?房子能住就行了,又不能当饭吃!”
金宝激动地说:“妈妈!我真是搞不懂你,你几百块钱一件的衣服都舍得买,这些烂东西却舍不得丢!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黄来娣一听这话就乐了,她哈哈大笑道:“老糊涂?你老娘我一点都不糊涂!我脑壳清楚得很哩!什么地方该花钱,什么地方该省钱,老娘我清楚得很!我买几百块钱一件的衣服做什么?你以为那是穿来自己看的?那是穿给别人看的哩!你老娘我现在是ABC公司的经理了,美国大公司的经理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不穿好看一点哪能行?咱可不能给ABC公司丢脸呀!但是家里面搞那么好看做什么?搞给哪个看?你又还没到讨老婆的时候,要是你准备讨老婆了,那好!你想搞怎么好看你老娘我就帮你搞怎么好看!好不好?”
“既然你现在都已经是ABC公司的经理了,那咱们家现在也不缺少这点钱了。这些烂东西能省下几个钱?”金宝纳闷地看着黄来娣。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哩!这是一个习惯的问题!我们是苦命出身,再有钱、再富裕都不能丢了这些习惯呀!丢了这些习惯你老娘我心里面过意不去呀!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是毛竹山来的呀!不能忘本呀!”黄来娣语重心长地说。
“我懒得和你说了!真不知道和你这个老古董、垃圾婆子怎么说!”金宝甩下一句话就走了。
“你这个杀千刀的!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老娘是垃圾婆子?你给老娘回来!老娘我打死你……”黄来娣朝金宝大声骂道。
按照天池市的户籍管理制度,在天池市购买商品房的外来人口可以申请天池市的城市户口。黄来娣听别人说,这个天池市的城市户口除了对小孩上学还有一点用处外,对她这个老女人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话是这么说,可她还是觉得把户口迁到天池市来才放心,在她看来,没有天池市的城市户口哪还算是什么城里人?因此,她就把自己和3个孩子的户口从老家毛竹山迁了出来,实现了从农业到非农业的一大跨越。
黄来娣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天池市城里人。
真正成为城里人的黄来娣心里面总还是觉得不踏实,总觉得自己还不太像那些杀千刀的城里人。说不清楚到底是那些地方不像,反正就是感觉不太像。或者说对自己突然之间成为城里人的现实有点难以接受,心里面没底。
为了确认自己是城里人,黄来娣无数次地从衣柜里翻出那本天池市的《居民户口簿》来看个究竟,虽然看到上面千真万确地写着“黄来娣……非农业……天池市上海路23号牡丹园住宅小区5栋三单元701号房”的字样,但她心里还是没底。
为了使自己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城里人,黄来娣不但已经按照吴小丽以前“改变形象”的说法彻底地改变了形象,而且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穿着名牌服装,小指粗的金项链挂在脖子上金灿灿的,耀眼得很,一只手上戴了4个大戒指,金的、银的、玉的、翡翠的,只要是值钱的她都买来戴到了手上。那套显得有些松垮的职业套装的胸前还别了一朵价值5000多元钱的胸花。
黄来娣心里在想,杀千刀的,老娘在毛竹山的时候,八九岁就跟着父母下地去干农活,累了10多年。到天池城里来找杀千刀的大陆,又捡了10几年的垃圾,过了10几年不是人的日子。加入ABC公司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地挣钱,好不容易才脱离苦海,现在是该好好地享一下福了。以前盼望大陆回来,现在杀千刀的他不要老娘了,在城里另娶老婆了,老娘还指望个鸡巴?唉,老娘也不想那么多了,好好把3个孩子带好,自己一个人好好过日子行了。
黄来娣的打扮让吴小丽中心里的人觉得滑稽得很,很多人私下里都把她当成了笑料,当成了轻松一刻的谈资。一些人甚至还当面取笑她,拿她逗乐子。
这天,黄来娣在祝天奇的办公室里聊天。聊着聊着,祝天奇就指着她的手笑道:“黄姐你手上的戒指戴得也太多了吧?”
黄来娣说:“你说老娘手上的戒指戴得太多了?老娘还嫌戴少了呢!”
祝天奇说:“你为什么要戴那么多呀?而且你戴的项链也太粗了,男人才戴这么粗的金项链……你这样也太夸张了吧?”
黄来娣拿腔作调地说:“我为什么要戴这么粗的金项链戴、这么多戒指?老娘我就是要戴给那些杀千刀的城里人看看!老娘我一个垃圾婆也有今天!那些杀千刀的城里人不是看不起老娘吗?不是嫌老娘穷、嫌老娘脏吗?现在和老娘比一比看看谁富裕、谁干净?”
祝天奇笑着打趣道:“你这些戒指不会是假的吧?”
黄来娣一听这话就大呼小叫道:“什么?你也怀疑老娘这些戒指是假的?最让老娘不能忍受的就是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城里人说老娘戴的戒指是假的了!以前经常见老娘捡垃圾的那些杀千刀的人也说‘你别看黄来娣手上戴那么多戒指,其实没一个是真的,全部是假的,她一个垃圾婆哪来的那么多钱买金戒指银戒指玉石戒指翡翠戒指?’……杀千刀的一口咬定这些戒指是老娘从垃圾堆捡出来的小孩子玩意,要不就是在地摊上买来的假货。”
祝天奇故意说:“就是就是,你会不会是从地摊上买来的啊?”
黄来娣的脸已经涨得通红,高声嚷道:“杀千刀的!你们这些城里人说话简直太气人了!老娘真的东西被你们说成是假的!你们都不信老娘买得起真戒指是不是?不信你看看这发票!”说着她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发票。
黄来娣用颤抖的手指头指着发票说:“这张买戒指的发票还在老娘手上哩!你肯定又要问老娘留着发票做什么?那老娘就告诉你,这是买戒指的证据哩!”
祝天奇被黄来娣的这一举动逗乐了:“发票上写的什么我看不清楚呢!我眼睛花得很啊!”
黄来娣大声说:“什么?你眼睛没看见?这上面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吗?不是写着金戒指3000块、银戒指500块、玉石戒指1000块、翡翠戒指4000块吗?”
祝天奇继续逗黄来娣开心:“你这张发票不会是假的吧?现在的假发票多得很哪!”
黄来娣一听这话就变得激动起来,她指着祝天奇嚷道:“什么?你怀疑发票也是假的?杀千刀的你讲话可要讲良心呀!睁着眼睛说瞎话要遭雷劈呢!老娘我去哪里弄到假发票?”她越说越激动,“你再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上面还盖着大印哩!盖着印的发票还能有假呀!老娘我看你才是假的呢!你是不是你爸的种老娘才怀疑哩!”
祝天奇听到黄来娣的后一句话就不爽了:“黄姐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你才不是你爸的种呢!你看你这个样子像个什么样子?就算你戴再多的戒指都不像个城市人!”
听说自己不像个城市人,黄来娣马上就暴跳如雷起来:“什么?你说老娘戴再多戒指也不像个城里人?老娘就知道你早晚会说出这句话的。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城里人就是这个鸟样子,看不起人!总以为自己才是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城里人,我们这些从农村来的人都不算作是城里人!就算我们成为真正的城里人,杀千刀的你们也总认为你们要比我们高一等……杀千刀的你讲话真他妈的太气人了!要不要老娘我回去拿户口本来给你看?”
祝天奇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肯定是假的!找办证公司就可以办!连名牌大学的毕业证都可以办!”
黄来娣差不多气晕了:“什么?你怀疑老娘的户口本也是假的?好,好,好,老娘不和你争了,老娘算是佩服你们这些城里人了,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城里人说话真他妈的、太他妈的没良心了……”
“杀千刀的你是不是眼红老娘?你他妈的真是富人看不得穷人吃饱饭啊!老娘才买了几个戒指你就眼红了?你没看见吴经理的那个钻石戒指呀!那才叫威风哩!等老娘过几年也买一个来戴戴,看你们还敢不敢小看老娘!杀千刀的……”黄来娣嘀嘀咕咕地跑出了祝天奇办公室。
黄来娣心想,杀千刀的大陆就这么狠心抛弃我们母子几个,真他妈的太没良心了!老娘得气气他、让他难受难受才行。
为了让大陆难受,黄来娣真是煞费苦心。
大陆的房子在天池市民生路,黄来娣的房子在上海路,在天池市这是一南一北两个地方。为了让大陆难受,黄来娣每天早上出门都要叫金宝把车子开到民生路大陆的房子那里去一趟。不为别的,就是想让大陆看到她那威风八面的样子。
车子每次到了大陆房子的楼下,黄来娣都要摇下车窗,把头探出来,一边“嘀嘀嘀嘀”地按着喇叭,一边朝大陆房子的窗口笑眯眯地看着。直到大陆从窗口伸出头来看到她的样子,她才满意地叫金宝开车离开。
其实大陆并不知道黄来娣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还以为她有什么事情呢,好几次他还跑下来问她有什么事。见大陆来了,她就叫金宝开着车一溜烟走了,让大陆在那里看得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次,天池市刮起了台风,又下着很大的雨。金宝说:“妈,我们今天早上就不去了吧!”
黄来娣坚决地说:“去!别的可以改,这个事情风雨不改!”
金宝只好遵照她的指示开着车到了大陆楼下。黄来娣正要摇下车窗,金宝又说:“妈,这么大的风雨,就不要开窗了吧,被风雨吹着你会感冒的。”
黄来娣一听这话就更来劲,拍着胸脯大声说:“你老娘我身体好得很!不怕感冒,就怕你爸那个杀千刀的看不到!”
说完这句话,黄来娣的心里更加得意:吴经理竟然说我是个骚包?老娘就骚给她看!怎么了?老娘就偏要骚给他们那些杀千刀的城里人看看!为什么?老娘我翻身了呀!老娘我这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呀!
3
黄来娣等待大陆的梦想彻底破灭之后,杨得贵加大了向她求爱的力度。
杨得贵心里在琢磨:黄来娣以前不是说过“到那时候再说”吗?现在果然被我说中了,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民办老师真的不要她了,人家早就在城里另娶老婆了。这都已经“到那时候”了,我再不抓紧时间“再说”,还要等到哪个时候“再说”?
对!我得赶快动手才行,再不动手的话,可能就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为了讨得黄来娣的欢心,杨得贵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他首先觉得自己要在外表上好好打扮才配得上黄来娣。毕竟人家黄来娣现在是ABC公司的经理呢!人家现在可是穿金戴银呀!光是戒指就戴了4个,他可是亲眼看见的。
想来想去,他也打算去买个戒指来戴戴。心想人家戴4个戒指,我一个总应该戴吧?要不怎么会被她看得上?
他来到珠宝店,看到玻璃柜台里摆满了戒指,旁边还亮着电灯,金灿灿、白花花、亮晶晶的一片,耀眼得很。他把头趴在柜台上,在那些戒指中看来看去,最后看中了一个金灿灿的、中间还镶着块绿宝石的戒指,问道:“这个东西要多少钱?”
柜台里的女服务员扫了他一眼,不理睬他,只顾和旁边一个大肚子男人说话。
他再问:“这个东西多少钱一个?”
服务员瞪他一眼,凶巴巴地甩了一句:“问什么问?你买得起?”
他又问:“多少钱?”
服务员大声说:“一万块!”
他吓了一跳,心想我的妈呀!我现在做这么久ABC了,每个月挣的钱还不到500块呢!便再问:“有没有10块钱一个的?”
那个服务员一听就火了:“去去去!10块钱的你到和平商场去买!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他气得忍不住想骂娘,心想你这个姑娘是什么态度?没有就说没有嘛!这么凶干吗!但一想到只要把黄来娣搞到手就有好日子过,心里的气马上就消了,不想因此而破坏了好心情。就真的跑到和平商场花10元钱买了个铜戒指戴在手指上。觉得还不过瘾,又花10元钱买了条铜项链挂在脖子上。
想来想去,他又花30元钱买了件花格子衬衫和一条牛仔裤穿在身上。最后还去发廊弄了个中分头。这才满意得嘿嘿地笑起来。
当杨得贵穿戴着这副行头出现在黄来娣面前时,没差点把黄来娣笑得休克过去。
笑得前伏后仰、眼泪和鼻涕流成一堆的黄来娣指着杨得贵说:“老娘还以为是哪个汉奸给日本鬼子带路来了呢!原来是你这个死土狗!你想吓死老娘是不是?你这个杀千刀的……”
被黄来娣这么一笑,杨得贵就不好意思起来。站在那里浑身不自在,扭捏得像个害羞的大姑娘。他红着脸,难为情地说:“这……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这个样子好看哩!”
“好看!好看!你这个样子好看得像条大花狗了!”黄来娣继续弯着身子笑着。
黄来娣突然看见了杨得贵戴在右手中指上的那个铜戒指。她没想到这个戒指大得比她手上戴的那个还要夸张,便一把拽过他的手说:“死土狗!现在你也兴戴这个了?给老娘看看!”她左看右看说,“你这是假的吧?”
“你知道了?”杨得贵的脸更红了。
“老娘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你还能瞒得过我啊?真的你能买得起?得花好几千块钱哩!”说话间,黄来娣胸有成竹地亮了亮自己手上的戒指。
杨得贵眼巴巴地看着黄来娣手指上的那些戒指,羡慕得眼睛里都能伸出手来。
黄来娣猛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死土狗!你干吗要打扮成这个怪样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打扮给你看呗!”杨得贵低着头,又不好意思了。
“干吗要打扮给老娘看?”黄来娣狐疑地看着杨得贵。
“想……想和你好呗!”杨得贵的头埋得更低了。
“你这个讨厌鬼!杀千刀的……”黄来娣瞪了杨得贵一眼,假装生气的样子。
杨得贵看得出黄来娣接受他的求爱了,喉咙马上就发紧了,裤裆里的青蛙活蹦乱跳起来,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就要抱黄来娣。
黄来娣没有拒绝。她闭着眼睛在想,大陆那个杀千刀的,老娘等他等得一场空。土狗这人还是蛮好的,人老实,还会心疼人,真要是跟他过日子,其实也蛮好的。
得寸进尺的杨得贵竟开始解黄来娣的裤腰带了!他感觉裤裆里的青蛙越来越不安分,再不放它出来透透气恐怕就要造反了。
黄来娣一把推开杨得贵,惊恐地看着他,说:“你这个死土狗!你想做什么?”
“我……想……”杨得贵已经喘着粗气了。
黄来娣瞪了杨得贵一眼,扯扯被他弄乱的衣服,说:“死土狗!你身子不干净哩!”
“怎么不干净了?”杨得贵吃惊地望着黄来娣。
黄来娣硬邦邦地甩出一句:“你嫖婊子的事别以为老娘不知道!”
杨得贵难为情地埋下头,心惊肉跳。心想都好几年的事情了,她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就一次……我就碰过一次女人……”杨得贵红着脸支吾着,像做错事等待发落的孩子。
“你这个杀千刀的……”黄来娣的目光变得暧昧起来。心想这个死土狗倒是蛮老实的。
杨得贵看到这个目光,便又扑上来解黄来娣的裤腰带。
这次黄来娣没有反抗……
杨得贵和黄来娣结婚了。
他们的婚礼虽然简单,但是很有意思。
没有花车,没有伴郎、伴娘,没有高朋满座。是杨得贵背着黄来娣从吴小丽的培训中心一直背到新房的。黄来娣的娘家在毛竹山,太远,父母又都已经过世了。她就把ABC的培训中心当成她的娘家,把吴小丽和中心的那些伙伴们当成她的娘家人。
杨得贵没有房子,他们的新房是黄来娣在“牡丹园”的那套房子。
从吴小丽的培训中心到“牡丹园”大约有3里路,杨得贵背着黄来娣,走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淋,心里却美滋滋的。
黄来娣穿得花枝招展,头上还罩了块红头巾。杨得贵也穿得新崭得很,还披了一块红绸子。他们的身后跟着一大群ABC的合作伙伴,这些伙伴由吴小丽在前面带路,一路走着笑着闹着为黄来娣和杨得贵送亲。几个合作伙伴还借来了唢呐和锣鼓,一路吹吹打打,热闹得很。他们这种奇特的婚礼方式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投来好奇的目光。有好事者还拨打了《天池早报》和《天池晚报》以及天池电视台的新闻报料电话。10分钟不到,就来了好几个记者。那些记者纷纷把照相机和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这队奇特的迎亲队伍,还一路追踪着要跟到新郎新娘的新房去看个究竟。
“土狗,你可记住咯!你没房子,住在老娘家,算作是上门的啵!”黄来娣在杨得贵背上说。
“上门就上门!只要能和你好,叫我上墙壁都愿意!”杨得贵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乐不可支地说。
“你这个嘴滑的死土狗……”黄来娣用拳头捶着杨得贵的背,掀开头上的红盖头,露出一脸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