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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经学时代与子学时代

  关于中国哲学史的分期,胡适在其《大纲》的“导言”中有一个明确的界定。他把中国哲学史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自老子至韩非,为古代哲学”;第二个时期,“自汉至北宋,为中世哲学”;第三个时期,自明至清,为近世哲学。胡适的这一分法,在其导言中并未说明理由,只是强调这三个时期,中国哲学所表现出的不同特点。如古代哲学是“诸子哲学”。中世哲学的前期,自汉至晋“是以古代诸子的哲学作起点的”;后期自东汉至北宋则是“印度哲学在中国最盛的时代”。近世哲学为佛教哲学的消化时期。至明清,佛家始衰,儒学复炽。到了清代,则是“古学昌明的时代”,这一时期可与西方文艺复兴时代相媲美。

  冯友兰对中国哲学史的分期,与胡适不同。他的着眼点是放在社会形态变迁对哲学发展的影响,企图以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的物质因素去解释思想和精神的发展。此即冯友兰所自称的“唯物史观的影响”。如冯友兰在解释先秦诸子哲学发达的原因时,不同意胡适将之归结为“政治那样黑暗,社会那样纷乱,贫富那样不均,民生那样痛苦。有了这种时势,自然会生出种种思想的反动”。冯认为,胡适的这种分析,有失笼统。因为“此种形势在中国史中几于无代无之,对于古代哲学之发生,虽不必无关系,要不能引以说明古代哲学之特殊情形”。冯友兰认为,从春秋迄汉初,是中国历史上一大解放的时代,“于其时政治制度,社会组织及经济制度,皆有根本的改变”。特别是“与贵族政治相连带的经济制度即所谓井田制度”的崩坏,使原来居统治地位的贵族衰落了,原来的社会解体了。“原来贵族阶级所养的为他们服务的有专门才能的人,失去原来的地位,流入民间。……他们只好依靠自己的知识,才能在社会上自谋生计,自搞活动,自发议论。这样发展下去,就出现了各家各派,形成了百家争鸣的局面。”

  以上述社会形态和经济制度变迁的观点,观察整个中国哲学的发展,冯友兰把中国哲学史分为“子学时代”和“经学时代”两大阶段。冯友兰认为,中国文化至周代而初具规模。孔子“上继往圣,下开来学”,尤其开创了私人著述之端,此为中国哲学的产生奠定了基础。他认为,“哲学为哲学家之有系统的思想,须于私人著述中表现之”。而孔子的思想,就其门人所记录者观之,实为一个有系统的思想体系,因此孔子在中国哲学史中应占有开山的地位。所以冯友兰主张,讲中国哲学史,应从孔子讲起。

  孔子思想的产生,标志中国哲学史子学时代的开始。在此一时期中,“哲学家派别之众,其所讨论的问题之多,范围之广,及其研究兴趣之浓厚,气象之蓬勃,皆以子学时代为第一”。其所以如此,即在于当时政治制度及经济制度的根本改变。从经济制度的改变方面看,冯友兰认为此一时期,正是所谓“王制灭”“礼法堕”,庶人崛起而营私产、致富豪的时期。对于当时这种经济因素的变化,冯友兰分析说:

  若就经济史观之观点言之,亦可谓因农奴及商人在经济上之势力,日益增长,故贵族政治破坏,而“王制灭”,“礼法堕”。商人阶级崛起。……总之,世禄井田之制破,庶民解放,营私产,为富豪,此上古经济制度之一大变动也。

  冯友兰认为,上述种种大改变发动于春秋,而完成于西汉中叶。也就是说,自春秋时代所开始的政治、社会、经济的大变动,到西汉中叶逐渐停止。“此等特殊之情形既去,故其时代学术上之特点,即‘处士横议’‘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之特点,自亦失其存在之根据。”西汉中叶,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以后,“以利禄之道,提倡儒学,而儒学又须为上所定之儒学。于是‘天下英雄,尽入彀中’;春秋以后,言论思想极端自由之空气于是亡矣”。董仲舒的主张得到推行,从此标志子学时代的终结和经学时代的开始。

  在经学时代中,中国哲学的发展表现出一种新的特点,即“诸哲学家无论有无新见,皆须依傍古代即子学时代哲学家之名,大部分依傍经学之名,以发布其所见。其所见亦多以古代即子学时代之哲学中之术语表出之”。其中尽管可以有新的主张和新的见解,但仍然以经学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一学术思想变异的背后,仍是社会政治经济在起作用。因为中国自秦汉以后,逐渐形成大一统的社会格局。政治上定有规模,经济秩序亦渐安定。“自此而后,朝代虽屡有改易,然在政治经济社会各方面,皆未有根本的变化。各方面皆保其守成之局,人亦少有新环境新经验。以前之思想,其博大精深,又已至相当之程度。故此后之思想,不能不依傍之也。”由董仲舒开始,至康有为,皆为中古哲学,即前所谓“经学时代”。社会的政治经济保持在稳定的格局中,此是中国封建社会长期延续的原因之一,同时也是中国哲学史上经学时代长期得以保持的基本原因之一。

  从汉代中叶起,一直到清末,中国哲学始终保持经学形式。到清末,中西文化发生冲撞,中国社会发生激变,才致使经学时代宣告结束。

  由以上叙述中可知,冯友兰把中国哲学史的发展划分为“子学时代”与“经学时代”,并认为这两大阶段均与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的大变动相联系。这种观点显然受到唯物史观的影响。冯友兰在其晚年仍坚持这种看法,他说:“我认为在中国历史上有两个社会大转变的时代,一个是春秋战国时代,一个是清朝末年中外交通的时代。在这两个时代中,中国社会的各个方面,都起了根本的变化。这实际上说的是,中国社会由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和由封建制向半殖民地、半封建过渡的两个时代。”无论怎么说,关于中国哲学史的分期,冯友兰的见解要比胡适的见解更“持之有故”和“言之成理”。再说,胡适的《大纲》只写了他自己分期的三个部分的一部分,因此亦不能从他对中国哲学的全面理解中去考察他的分期有何利弊。因为他的分期法与他对先秦诸子哲学蜂起原因的解释一样,也有些失之笼统。

  由于受唯物史观的影响,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除上述用经济制度和社会制度的变迁观察中国哲学的发展这一条外,他还坚持了“历史是进步的”发展观。这一点也与胡适的《大纲》有显著区别。

  胡适特别表彰先秦诸子哲学和清代汉学家的考据、校勘、训诂的功夫。而对汉唐宋明时期的哲学有所忽略,认为这一时期除汉代的经学外,自东晋以后,直到北宋,这几百年间都是佛教最盛的时代。它们在诸子哲学之外,“别开生面,别放光彩,此时凡是第一流的中国思想家,如智顗、玄奘、宗密、窥基,多用全副精力,发挥印度哲学,那时的中国系的学者,如王通、韩愈、李翱诸人,全是第二流以下的人物。他们所有的学说,浮泛浅陋,全无精辟独到的见解。故这个时期的哲学,完全以印度系为主体”。

  冯友兰在《中国哲学史》中,也谈到了这一问题,他充分肯定汉以后的哲学家,虽然处处依傍子学经学或佛学,但在依傍中亦时时有新见解。冯友兰强调,在中国哲学史中,后人引申发挥前人的思想,即表现了哲学的进步。因为“若知董仲舒之《春秋繁露》只是董仲舒之哲学;若知王阳明之《大学问》只是王阳明之哲学,则中国哲学之进步,便显然矣”。这就是说,虽然汉以后的哲学家都讲诸子,但在讲诸子中,却不断发挥自己的思想。这既体现了中国哲学的特点,也包含了中国哲学的发展。“吾人不能轻视发挥引申,发挥引申即是进步。”在冯友兰看来,不仅子学、经学是如此,佛学亦是如此。“中国人所讲佛学,其中亦多有中国人之新见。盖中国人与印度人之物质的精神的环境皆不同。故佛学东来,中国人依中国之观点,整理之,选择之,解释之。在整理、选择、解释之时,中国人之新见,随时加入。此即中国人在此方面所酿之新酒也。”冯友兰“旧瓶装新酒”之喻,揭示了中国哲学在其历史发展中的量变过程。这一观点,充分肯定了中国哲学史是发展的,而非僵死不变的。在这一问题上,同哲学史的历史分期一样,冯友兰的哲学史观显然比胡适的哲学史观有更多的合理性和全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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