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为没能与我保持联系而自责——我十分理解。在去年通过书信对你有了深切了解之后,我终于与你见面了,这是很奇怪的感情。我仿佛处于一个虚幻世界中,对自己所有感受到的难以言表。经过这么长时间,如今我已经接受了没有朱利安的生活,并且仍然试图从中获得某些东西——我认为你的出现让我再次感觉到,我是多么需要他。
出于情感驱使和现实需要,凌叔华通过瓦内萨与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子保持着联系,适应异域城邦的艰难处境,努力开辟自己未来的生活道路。她写信给瓦内萨,描述那些孤寂的夜晚,瓦内萨以略显淡漠但依旧充满同情的态度,力所能及地去帮助她。
瓦内萨在安排小滢到纽纳姆学院入学的同时,又让凌叔华一起跟玛乔里·斯特拉奇上课学习英语。她又将凌叔华介绍给以译介中国和日本诗歌而闻名的翻译家阿瑟·威利相认识,如此凌叔华也得以不断并拓宽英国文化界的人际关系。
春暖花开的时候,瓦内萨邀请凌叔华去查尔斯顿做客。那里距离伦敦一百多公里,她带上一九二五年徐志摩去英国时那个纪念卷轴,乘火车抵达查尔斯顿。她打开画轴,当二十二年前罗杰·弗莱单色水墨风景画出现时,瓦内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凌叔华拿出一本新的纪念册,请瓦内萨和邓肯·格兰特为之作画。朱利安的弟弟昆汀(1910—1996)是英国著名评论家、雕刻家、作家、苏塞克斯大学教授,凌叔华在他做的陶罐上,也为他作了中国画。
在伦敦的第一年,瓦内萨在许多事情上都给予凌叔华很多照顾和帮助:让她到纽纳姆学院上课,去哪里购买画布和支架,如何学习平版印刷,以及如何联系画廊举办画展等。
一九四七年二月五日,瓦内萨鼓励凌叔华在巴黎或美国举行画展,并说,“不要让一时的失败摧折你的信心”。在瓦内萨的指点下,凌叔华在欧洲举办了几次画展。
第一次是一九四九年二月,在伦敦与另外两位女士共同展出了画作。
瓦内萨为这次画展出了不少主意。让她的小儿子昆汀(评论家)为凌叔华写评论,邀请名人为画展揭幕,介绍她在中国的名声。瓦内萨还带朋友来参观画展。八月二十五日,瓦内萨去信鼓励她多展出一些“有关伦敦的画作、瑞士的河流和风景画,尤其是‘日内瓦到蒙特勒’一带的”。
第二次是同年十二月在伦敦纽帮德大街亚当斯画廊举办的个人画展。这次共展出三十七幅作品,售出其中的十一幅。
凌叔华知道,举办一次专业画展,需要听从多方面的建议。这次伍尔夫的丈夫伦纳德·伍尔夫帮她请到了英国桂冠女诗人维塔·萨克维尔·维斯特的儿子本·尼科尔森,又请到了朱利安在剑桥的好友、美术教授、现为伦敦大学考陶德艺术研究院院长安东尼·布兰特,前来观看她的画作。
十二月十三日,瓦内萨去信评价她的画展。在这里她暗示了俄国形式主义者所指出的后现代主义价值观,即“熟悉的事物陌生化”。“我相信人们一定会对一个中国艺术家所看到的伦敦很感兴趣。人们看到过很多的中国风景画,但是却很少在画布上看到自己所熟悉的环境。”
在这之前的六月十八日,凌叔华给伦纳德·伍尔夫写信说,多萝西·伍德曼“对我几幅画特别感兴趣,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画的独创特点有几分类似于音乐。我画了将近七十种不同的兰花(花和叶),形式各异,充分展现了我的想象力”。
开展后,多萝西·伍德曼再次观看了凌叔华的画展。
邓肯·格兰特也有同感。在这次画展上,她评论凌叔华画的阿尔卑斯山,“在欧洲创作的一些小型风景画有种奇特的魅力”。
第三次画展是一九五三年在茨维玛美术馆的展出。
在凌叔华画展手册上介绍说,凌叔华用画笔记录了她在伦敦北郊发现的所谓“东方化”的风景,烟雾中的泰晤士河,苏格兰的湖泊,还有维塔·萨克维尔·维斯特的西辛赫斯特。但是,像安德烈·英洛亚在赛努奇美术馆目录简介中说的那样,她“并没有”刻意去给这些西方风景蒙上一层神秘的东方色彩,而是如实地画了她所看到的一切。这足以证明她的原创性,因为在这些风景中,她发现了千年的经历。
此时,凌叔华又收到巴黎塞努奇美术馆的邀请,经过一番准备后,她于一九五九年在那里举办了第四次画展。安德烈·莫洛亚“给天资聪慧的叔华”展出目录撰写了序言。
这次展览大受欢迎,在巴黎加展了三个月。凌叔华说,一家美国的美术馆也要展出她的作品,哈佛的展览也在洽谈中。
然而,凌叔华想要融入英国社会并非易事。瓦内萨既不能不助,又不能越俎代庖,自有一番苦衷。如一九四七年九月,给她的女儿安吉拉写信,诉说当时的心情:
我为她引荐了一些人,但情况似乎并不妙。威利明显不喜欢她,装出要出国的样子来避开她。老甘伯(玛乔里·斯特拉奇)对她的逞才使性极其厌恶,之所以愿意收她做学生,是因为得从她那里混口饭吃。不过还好,克莱夫(贝尔)喜欢她,邓肯也觉得她不错,我自然也喜欢她——不过,确实很难给她提供一个朋友圈子,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谁都不可能让她一直留在这里。无论如何,我们得考虑一下将来的事。我希望一切都好,而她也可以像从前一样坐在那里画柳树。
在此期间,凌叔华以中国人的方式,买了各种不同的礼物来感谢瓦内萨,作为英国人,对此却感到不习惯,每次送来礼物,瓦内萨都要责备她。
由此看到,在一种新的环境里求生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凌叔华来英之前还算是有成就的人,如果是平庸之辈,又没有一技之长,更可想而知了。
一九四九年八月二十五日,地质学家李四光在南海边的伯恩茅斯公寓请了几位朋友,以简朴的仪式,为在英国剑桥留学的独生女儿李林和女婿邹承鲁举行婚礼。
凌叔华(右一)一家与李四光(左一)一家在英国南海边留影
凌叔华一家应邀前往,为李林、邹承鲁新婚送去了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