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春夏交替时节的夕阳,那么温柔恬美,光线不强不弱,微风不凉不热,色彩不明不暗,把绿油油的田野、山峦、河流涂抹得温馨宜人。
小江南车站的站台上停着一辆崭新的日本原装4500大吉普,旁边还有一辆国内合资生产的桑塔纳。这辆大吉普是北大荒大米加工厂专为台湾鲍老板购进的专车,鲍老板不来谁也不坐,一直在库里停放着。按连喜的意思说,给鲍老板买辆日本产大吉普,性能好,质量过硬,鲍老板来到这里时,既可以坐着在场内用,又可以用来游览北大荒,穿山越岭的坑洼路,小来小去的泥路水路、风雪路,一般轿车失去了优势,而这4500大吉普却能大显神威,夏秋可以风雨不误,冬天可以坐着它去打猎,可自从购进来这还是第一次出库。李开夫和连喜除非迎接客商,或有场面时才坐这辆桑塔纳,下生产队联系业务,跑家庭农场时,就坐国产的新型北京吉普。鲍老板从电话里听李开夫说了上面这些后非常高兴,连连赞赏连喜是经营有道,治厂有方,勤俭可嘉。
姜苗苗、刘风耀、李开夫和连喜站在两辆车的旁边,火车呜着长笛进站刚一停下,他们就在车站值班员的引领下一齐走向了软卧车厢。
鲍老板在车厢门口一露脸,李开夫惊喜得一挥手:“鲍大哥--”
“开--夫--”鲍老板左手拎着皮箱,右手打着招呼走下车。这时,车下的人几乎同时发现,鲍老板身后,还随着一位笑容可掬的苗条漂亮的少妇。鲍老板身着白底浅蓝色碎花衬衫,扎着蓝底白花领带。一身白色的西服,显得格外明洁亮秀,让站台上初放的路灯一照,闪着油光的前额和脸色更加引入注目,一看,就知道是很注意保养的人。身后的小姐长相很漂亮,从衣着打扮看得出十分富贵,那金项链、玉镯都是这里人极少见的。
李开夫往前迈一步,左手接过手提皮箱,右手一示说:“鲍老板,这是我们农场的姜书记,你上次来时,她在光荣农场当工会主席,现在是我们小江南农场的党委书记……”
鲍老板笑着微微躬身,然后朝着姜苗苗伸来的手说:“幸会幸会,请您多关照。”
“鲍老板,”李开夫出手示意刘风耀介绍说,“这是局里给我们场新派来的刘场长,来前,是我们局党委书记陈大远的秘书……”鲍老板又是那番模式化的礼节后,李开夫指指连喜说,“这就不用介绍了吧,自己人……方连喜。”鲍老板主动伸过手去:“小伙子,好啊,好啊……”他连连说好,没说出个什么好的内容来,弄得连喜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鲍老板稍稍一回转身。示意一下身后漂亮的少妇说:“给各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太太温小凤。”大家都把目光投去,微笑着致意,表示尊敬和欢迎。姜苗苗上去拉起温小凤的手对鲍老板说:“鲍老板,走,和太太上车吧。”鲍老板笑着“好,好”两声,上了大吉普前座,姜苗苗陪着温小凤上了后排座,李开夫、连喜和刘风耀上了桑塔纳打头引路,开出车站,直奔北大荒大米加工厂贵宾楼疾驶而去。
尽管李开夫和连喜把刘风耀让到了前座,他只哼哈一声没说什么,心里确实是极大的不快。迎接鲍老板可以说是个很庄重的场面,姜苗苗连让都不让一下自己就上大吉普,李开夫、连喜呢,也像自己应该似的往这辆破桑塔纳上让,好像自己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就该坐你李开夫、连喜的P股坐了个贼溜够的这台破车似的。你李开夫、连喜干得再有声有色,也不过是私营企业的头头,我刘某是堂堂的小江南农场一场之长,是名副其实的国家正处级干部,怎么能和你们一个档次呢?再说,鲍老板也不明情理,来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上了,在我的土地上跑你的车,也不让让我?真是岂有此理……
刘风耀越想越来气,渐渐憋成了一肚子火。
姜苗苗等陪同鲍老板进了贵宾楼总统套房,鲍老板和温小凤分别进了两个卫生间,说是要擦擦脸,简单洗漱一下。
这个总统套房,是按照星级宾馆的豪华套房设计装修的,说是总统套房只不过是给了这么个名堂,要真正比起五星级宾馆的总统套房,那还差之甚远。套房内设两套宿舍,除大房间供夫妻使用外,另一间隔着客厅,可以住保姆,或者是领导住时可以住秘书、随从或保卫人员。装修都是高档材料,在北大荒这里也就称得上独一无二了,可以戏称是地方性的“总统套房”,因装修时传出过话,所以,不管什么样的高级领导来,谁也不肯住,也成了鲍老板的专用场所。
姜苗苗和连喜坐一个长沙发。刘风耀坐一个单人沙发。他看看手表,两个人已经进卫生间快二十分钟了,还没出来,只听得洁具里的流水哗哗响,那个卫生间放水,又是“哗……”,就是不见人出来,又看看表,不耐烦地站起来,来回踱起步来,不停地看着卫生间紧闭着的门,心里不耐烦地嘟囔:他妈的,老板老板,逃到外边挣了点儿钱,就浑身长毛毛刺儿,二十分钟了还不出来,他妈的,大便干燥也完事儿了……
“刘场长,别着急,”姜苗苗说,“坐下等一会儿。”
刘风耀瞧瞧姜苗苗没吱声,又踱了个来回,瞧瞧卫生间的门,还是紧闭着,心里又嘟囔起来:当秘书时伺候陈书记也没这个样啊,四个人在等他们屙屎尿尿,这他妈的赶上伺候祖宗了……
两个卫生间的门相继开了,刘风耀掩饰着火气,伪笑着,心里又在嘀咕:真是他妈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像打着拍子踩着点儿似的,一起进,一起出来。
“鲍老板……”姜苗苗示意楼下说,“走,请到楼下小餐厅用餐。”
鲍老板和姜苗苗互相谦让了一下,鲍老板在前,一齐下了楼。
小餐厅里有个台湾厅,这墙壁上挂着几幅有台湾特色的画,有日月潭水墨画,有各种美丽的蝴蝶画--因为台湾有蝴蝶之乡的美称,除外,还有放飞和平鸽表示海峡两岸统一的画。
宾主按礼仪座位坐好,李开夫说:“鲍老板,听说你要来,我们姜书记和刘场长都非常高兴,为了表示热情和诚意,从昨天就开始准备这顿迎宾晚餐……”
“没什么,”姜苗苗笑笑,“都是地产菜,请鲍老板和太太尝尝咱北大荒的特色风味。”
刘风耀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力与高贵,皮笑肉不笑地找话说:“鲍老板,看到了吧,你可是我们的贵宾呀。”
“不客气,不客气,”鲍老板端起服务员倒的一杯茶,咂一口说,“你年轻呀,我在这里办的企业,从长远一点儿看,还得靠你多关照呀。”
这下子,刘风耀感到了身份的价值,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那当然,没有我的关照,恐怕你一天也维持不了。他瞧瞧姜苗苗,说了句反话:“我们姜书记还有三五年,就是退了,到时候,说话也好使。”在座的,除了鲍老板夫妇,几乎都觉察出了他的“姜书记还有三五年”的每一个字眼吐露中都有得意、油滑、戏谑的酸味儿。
鲍老板笑笑说:“多谢多谢。”
“鲍老板,你放心,”连喜说,“我们这里的领导对你在这里投资办企业,都是举双手欢迎的。你就尽管放心,钱投到这里就像投到了保险柜里。”
“是,有这种感觉,”鲍老板说,“这几年,内地改革开放以来,台商到内地来投资的不少,多是北京、上海,也有些到沿海地区,像厦门、深圳、海口那些地方,据我所知,挣钱的有,亏本的也不是少数,原因很多,给我的印象是,到内地来投资,除了共产党有好政策外,很关键的就是你们当领导的。最初,我本来是谢李开夫救命之恩赠送一点资金,后来想大投,真正拿定主意,还是看中了你们高升的那位贾场长,那位领导开明呀……”
“姜书记,”温小凤截话说,“我先生一路上几次说贾场长好,只觉得他调走了遗憾,如果可能的话,想见见贾场长。”她难插言,显得不甚自然,这回终于插上了话。而且鲍老板还瞧着她淡淡地一笑,看出是那么满意,一种夫唱妇随的味道。这些,刘风耀看得很清楚,不愧是跟随陈大远当秘书善于观察人、研究人的,一听温小凤的语音就听出是川语学说普通话的变种,觉得这位太太实在是太年轻,和鲍老板起码差三十多岁,和鲍老板必有微妙的故事,大概就像一些杂志上追踪的热门话题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他想不出了,也不愿再想。等抬眼稍一注意时发现,这位年轻的太太皮肤白嫩,五官端正,一副传统的美人脸,好像哪位漂亮的歌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想看一眼时,发现鲍老板注意到了自己的神色,立刻回避开说:“姜书记,你来致祝酒词吧!”眼睛又斜瞟了温小凤一眼,还在那白净的胸口上和美洁秀气的胳膊上多停看了一会儿,心里啧啧赞叹,名不虚传,川地出美女呀。心里同时又转出了一个问号:鲍老板又不是四川人,怎么在四川找了这么个漂亮的太太呢?
“好吧……”姜苗苗当仁不让地说,“鲍老板,还有您的太太,今天,我们小江南农场的党政主要领导,北大荒大米加工厂的两位主要领导在这里举行晚宴,诚挚地欢迎你们,一是敬佩你们热爱祖国大陆家乡,用高投资低回报来报效祖国;二是感谢把投资落脚点放到了我们北大荒,我们代表北大荒的父老乡亲感谢你们投资带来的效益。来,我不会饮酒,但为了欢迎贵客,我带头喝了这杯酒,给你和太太洗尘接风!”她说完一饮而尽,其他人也都喝了进去,惟有温小凤歉意地表示:“姜书记,我不胜酒量,只能表示表示。”
“好好好,”姜苗苗说完又面向鲍老板,“鲍老板,你也随意。”
服务员只是上菜时报个名儿就走了,李开夫用筷子示意上的第一道菜说:“鲍老板,这叫兴凯湖大白鱼。你看这鱼肉,又白又嫩,吃起来鲜嫩可口,据说自唐朝开始到以后的几代王朝,都是贡品。我们的老部长很喜欢吃,他回北京一宣传,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刘少奇主席,还有朱老总、陈老总都吃过我们的鱼,谁吃谁都说好,来,你吃一大口尝尝。”
鲍老板把筷子伸去时瞧了瞧温小凤,这个动作,刘风耀看在了眼里,忙说:“鲍太太,别看着,吃呀!”他从鲍老板的眼色里看出,这位小太太一定是很受宠的,这一眼色又说明,这老夫少妻肯定不会是长久伴侣。大家都在用筷子夹白鱼时,鲍老板的手机响了。鲍老板接起来,隐约传来女人声:“老公,到北大荒了没有?”鲍老板急忙让手机紧贴耳朵上:“到了到了,正在吃饭,放心吧。”鲍老板站起来要躲开餐桌去接,女人声已轻轻传来:“老公,你一个人在外,可要多加小心呀……”
这些话别人都没注意,也就不入耳,声音太小,但刘风耀听得很清楚。他已经猜定,温小凤决不是鲍老板的合法夫妻,也许是他背着老婆搞的小秘,想起不止听一两个人说过,这类老板都是明一处暗几处,还听说,有个沿海城市就有几万处楼里的空室,时用时不用,就是老板们常年养小秘用的。小秘被称为“笼中鸟”,想想又觉得不为奇了。
“鲍老板,”李开夫又点点上的第二道菜说,“这个是飞龙。飞龙是这里的林中特产,老百姓常说的‘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指的就是这个飞龙肉,好吃啊,鸟小肉瘦,越嚼越香,据说西哈努克亲王第一次来东北喝了飞龙汤,后来到北京还惦着北大荒的飞龙肉。”他说到这儿,加重了口气,用筷子点划着说:“鲍老板,鲍太太,尝尝西哈努克亲王喜欢吃的菜。”
“这个菜我熟悉,”鲍老板见李开夫介绍第三道菜,自己用筷子指指说,“不知在这里叫什么,我常去日本,还从日本买过带回台湾,在日本叫山薇菜,说是从黑龙江进口的,在日本几个城市都被媒体宣传得神乎其神,说是降血压又防癌,市场很大……”
李开夫问:“鲍老板,什么黑龙江,就是咱北大荒地域里山上长的,你知道为什么被宣传得神乎其神吗?”
鲍老板摇摇头。
“告诉你吧,我的鲍大哥,”李开夫卖关子似的说,“当年,日本开拓团想开发北大荒时,发现了山薇菜,吃得很上瘾,据说,凡是在这里干过几年的,回日本后没有一个高血压,也没一个得癌病的,他们这么一宣传也就成全了山薇菜,价格贵着呢,一吨干山薇菜在当地就可以卖人民币二十多万元。”
“噢,好生意,”鲍老板说,“我在这里搞个山薇菜深加工的工厂,包装成成品出口日本不行吗?”
姜苗苗说:“太行了,鲍老板,你要有这个想法,我们出人和你一起搞项目论证。”
“好啊……”
李开夫又要介绍第四道菜,鲍老板耐不住性子说,“开夫,别介绍了,我这回算是看透了,北大荒这地方呀,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地里种的,山上长的,统统都是好东西呀,真是有开发不完的项目,挣不光的钱……”
刘风耀听着,心里蔑视地嘀咕:看来,外商这玩意儿,是不讲政治,除了搞小老婆就是挣钱。李开夫也是这套号的,这小子被鲍老板资化了,怎么能人党呢,荒唐,真是荒唐!
“鲍老板……”连喜有话憋不住了,站起来以总经理名义敬了鲍老板和温小凤后才说,“大米加工厂的效益问题,通过电话和信函都向你报告过了,关于建造纸厂的项目要是实现了,要有更可观的经济效益呀……”
“好,我这次来有这个内容,”鲍老板瞧一眼刘风耀,又瞧着姜苗苗说,“姜书记,大家一说,我很兴奋,我这趟来有这么几僻事情,想和你们探讨探讨,第一件事情就是来看看北大荒大米加工厂的运营情况;第二件事想调查调查,利用稻草办个造纸厂,想听听可行性论证报告,必要时我再派来技术员,希望我们能达成共识,也希望贵方能尽快帮助立项开工;第三件事情,就是摸摸实底儿,李开夫能不能人党,他要入了党,我就更放心了。”
姜苗苗问:“鲍老板,这个问题我们正在商量中,李开夫确实不错。我想请教一下,您为什么这么重视李开夫人党问题呢?”
“姜书记,这不很明显嘛,”鲍老板说,“咱们内地是共产党执政,在这里投资办企业离不开共产党的支持,李开夫要是能人党,就能参加一些共产党的会,就会更了解你们的一些政策,把握住这个,才能把企业干得更好。请放心,我的想法很坦率,很现实。”姜苗苗点了点头说:“好,你说的这几个问题,我们一定认真研究,你就放心吧。”她接着说,“鲍老板,还有鲍太太,我们光顾说话了,趁菜热乎品尝呀。”她这一说一带头,大家都拿起了筷子。
“姜书记,还有各位,”鲍老板举起杯说,“我借花献佛,敬大家一杯酒,感谢对我和我太太的热情款待。”
鲍老板一举杯,大家都举起了杯。只有刘风耀举得慢了一点儿。你说这人是搞政治的,有点儿城府吧,又很暴露,刚才,鲍老板要举杯时提了“姜书记”,没有点到他,心里又不是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