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皮曼头人管辖的这个乌力楞,和其他那些乌力楞隔得很远。孟贵天天骑马出去探风,他一回来就跑遍各个仙人柱添油加醋地嚷嚷一气儿,搅得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都把渡河逃山的桦皮船准备得停停当当了。可是,一天天过去了,也不见尼堪碑的影子,鄂家娃们把害怕劲儿丢到了脑勺后,又开始了嘻闹玩耍。
乌力楞旁侧的草地,是多么宽阔多么美啊!鄂家娃们在草地上摔跤、驯猎犬、练箭……真是快活极了。小姑娘们手牵着手围成圆圈圈一边跳跃一边唱着鄂家儿歌:“卡涛尖,卡涛亮,剥下皮子一大张,做个背篓真漂亮……”
嬉耍了一会儿,箭娃约了几个伙伴进了林子去打犬食。他们商量好先玩一会儿“抓奸商”的游戏。可分任务的时候,让谁扮奸商谁都撅撅嘴巴儿。最后,伙伴们都推着让大脑瓜伙伴当,大脑瓜伙伴晃荡得脑瓜像个拨浪鼓似的不干。
箭娃说:“咱们这是做游戏,又不是真叫你去当奸商,干吧?”
“说得好听!”大脑瓜伙伴不服地说,“做游戏,你咋不当呢!”
箭娃一挥手,说,“来,把他架起蹾腚墩儿,看他干不干。”
一个伙伴攥紧小拳头亮亮说:“给他吃滚头梨!”“注释1”
一个伙伴伸出大拇指逼向大脑瓜伙伴:“给他吃酸楂!”“注释2”
大脑瓜伙伴挓挲着手摆来摆去,倒退着步说,“我当是当,大伙都得轮着当。”
“行!行!”箭娃说,“从你先开始。”
伙伴们都同意,大脑瓜伙伴才算答应了。
小伙伴们伸长脖子,听箭娃安排完,“抓奸商”游戏就开始了。
箭娃扮白胡子老猎人,其他几个伙伴有的扮阿爸、阿妈、娃子……他们正在“仙人柱”里高兴地摆弄“鹿茸”、“虎皮”等,抹着花脸的奸商弓弓着腰,嘻皮笑脸地背着货褡进了“仙人柱”,拿出毒药酒来要和“老猎人”全家碰杯交朋友。大伙儿团团围坐,“老猎人”等都假装喝几口,疼得抱着肚子打起滚来。奸商划拉完东西就想跑,被“老猎人”等跑上去拽耳朵、薅头发地抓住了。“奸商”使劲挣脱开跑出了“仙人柱”,“老猎人”捡起一根木棍“嗖”地甩了出去,一下子打在了“奸商”的脚腕儿上,“奸商”哎哟叫了一声躺下了。
“老猎人”一边跑一边扬着小拳头朝伙伴们喊:“冲--啊--!抓活的!”
几个伙伴一起跑上去七手八脚地把“奸商”摁住了。
“奸商”弯过腿来,用手摸着挨了棍棒的脚腕儿,使劲梗梗起脖子,哭哭咧咧骂箭娃:“野娃崽子,不是讲好做游戏玩吗?你凭什么真打我!”
伙伴们见大脑瓜伙伴真哭了,都松开了手。
箭娃微微仰着脸,把脖颈子一歪,双手掐着腰,喷出一口粗气,眼珠子一瞪说:“抓住奸商不打还留着呀,谁让你同意装大坏蛋奸商唻?!”
大脑瓜伙伴见箭娃打了人还想抢理儿撒野,气得眼睛里闪着蓝火苗苗,也上来了愣劲,捡起棍子要和箭娃拼命。箭娃自知理亏,见事不好,一纵身“噌噌”地爬上了身边的一株钻天杨。大脑瓜伙伴一心想出挨了棍棒的冤枉气,搂住树蹿了几下又出溜了下来,用手抹抹眼泪,嘴里嘟嘟着,双手掐着腰,瞧着箭娃“噌噌”地越爬越高,气得干瞪眼。
箭娃攀住大树权,一纵身站稳脚,忽听树梢上有“吱吱叽叽”的叫唤声,他抬起头来一看,真带劲哪!原来是树上有一窝没出飞的雀儿。他朝树下正气得直喘粗气的大脑瓜伙伴紧紧鼻子挤挤眼做了个鬼脸,扬起眉毛喊道:“大脑瓜,别哭啦,我把树梢上这窝雀掏下来都送给你,拿回家喂猎犬去!”
“都给我!”大脑瓜向箭娃讲价钱,“你一个也不准要!”
“行行行。”箭娃答应完,“噌噌噌”地往树梢上爬去,他越往上爬,那枝叶儿越密,身上的弓和箭筒绊绊拉拉地碍事。他站稳脚,把弓和箭筒摘下来挂在一个小树权巴上,又继续往上爬。
箭娃爬上树顶,从窝里掏出一个雀一看,这长尾巴雀的嘴丫丫开始褪黄了,过不几天就要出飞。他从腰里拔出卡涛,在嫩树枝上剔一条树皮儿把雀腿捆住,呼喊一声大脑瓜伙伴就往下扔,大脑瓜伙伴挓挲开手一个一个地接着,乐得嘿嘿笑出声来,早忘了脚腕子痛。
“咴-咴-咴--”
箭娃扔完最后一个雀儿,把住一根树枝儿正要下树,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马叫声。他抬头一看,只见远处影影绰绰一队人马沿着界河朝乌力楞奔来,险些把他惊得跌下树来。箭娃一愣神,忙站稳身子,伸手抹一把脸上的汗珠儿,拨开障眼的枝条,揉揉眼睛,往马叫的地方望去。
只见那些人骑着马“得得得”地正往这边跑,那样子看来可神气了。箭娃猜,这一定是孟贵说的要来霸占乌力楞的尼堪碑!箭娃使劲唾去一口唾沫,气得攥起小拳头狠狠捶了捶树说,“阿它吉说啦,鄂伦春不是好惹的!”
“不好啦!”箭娃自言自语地说完,滴溜溜转动着眼珠子朝树下喊,“尼堪碑来啦,都穿着黄衣服呢!”
伙伴们听到箭娃的喊声都慌得心冬冬跳起来。大脑瓜伙伴用手拱拱成个喇叭筒儿,放在嘴上仰起脸来,瞪着愣怔的眼睛朝树上喊:“箭娃,看准了吗?”
箭娃手搭凉棚又望了望,朝树下回话说:“没错!准是尼堪碑!”
登时,他的心也像被扽紧了的弓弦。他双手紧紧抓住树丫丫,探出半个身子,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奔来的这队人马。
平时一提起尼堪碑,箭娃就恨得牙根儿疼呢,就别说眼瞧着尼堪碑“噔噔噔”地跑来了。他想起害死阿爸、阿妈的奸商就是尼堪碑,仇恨的火苗苗立时在心窝窝里“呼啦啦”地烧起来,他倏地收拢眉头,咬咬牙,对树下的伙伴说:“咱们和尼堪碑拼了吧!”
几个小伙伴跺着脚喊:
“箭娃,不行啊,我们拼不过,快下来吧!”
“乌力楞里吹警号啦!”
“呜-呜-呜--”
伙伴们一说,他才听见从乌力楞传来的牛角警号声,猛地想起阿它吉,说不定多么着急地找自己呢!他一个提溜挂一个提溜挂地下到钻天杨树干的两股大分权上,两只胳膊虚搂着光光溜溜的树干,像下滑梯一样地滑了下来。
一个小伙伴说:“快,咱们快走吧!”
“哎哟。阿妈呀!”大脑瓜伙伴才猛走了两大步,就蹲下捂着脚腕子叫唤起来。
箭娃哈腰背起大脑瓜伙伴,敏捷地趟过荆棘、榛丛棵,还不时地回回头,看看尼堪碑撵上来没有。大脑瓜伙伴吓得趴在箭娃背上抹着眼泪哭起来。
“看你这小松鼠儿胆,”箭娃微微侧过头来说,“阿米皮曼头人不是说了吗,尼堪碑一来,咱全乌力楞的人都坐上桦皮船,到界河那边去,咱们干气猴儿,尼堪碑再想欺侮咱们也是干瞪眼儿,他们要敢撵过河,就和他们拼啦!”
箭娃背着大脑瓜伙伴,喘的气越来越粗,脸上一个接一个地滚开了汗珠珠。
神笛老人心急火燎般地迎面跑来,二话不说,从箭娃背上接过大脑瓜伙伴,领着他们一溜小跑直奔界河边。
“呜呜呜,呜呜呜……”
阿米皮曼的亲兵小头头嘎达站在一棵山榆权上吹着警号。这警号声,原是召唤全乌力楞的人火速集合,与其他部落或来犯者进行格斗、拼命、厮杀的信号。这疹人的牛角号声,是和血海、死亡、砍杀连在一起的。那些年老的人听了,没有一个不头皮发紧、头发竖立的。
伙伴们跟着神笛老人来到界河边,这里呼喊和慌乱的脚声响成了一片,撕碎了人们的心。
伙伴们东瞧西望去寻找自己的阿爸、阿妈去了。
箭娃跟着阿它吉跳上桦皮船,见那逃山用的火镰、吊锅、斧头、兽皮被和猎枪什么的都搬到了船上。
嘎达挥挥戴白箍的胳膊喊:“快开船吧!”说完跳下山榆树,朝阿米皮曼准备好的船那边跑去。
神笛老人猛劲摇起船桨,水面上哗啦啦翻起一簇簇浪花,一只只桦皮船朝界河那边漂去……
“注释1”用拳头在脑顶上滚来滚去,娃子们叫吃滚头梨。
“注释2”用大拇指摁鼻子,酸痛得淌出眼泪来叫吃酸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