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在深山老林游猎生活中成长起来的鄂家娃,不管对党给鄂家安排的未来生活信还是不信,眼前的养伤生活确实使他感动了。
哈妮花天天管着给箭娃端饭、打针、吃药,隔几天就为伤口换一次药,才换了两三次就不觉着痛了,里边痒痒得不是好滋味,哈妮花说,这是里面长肉芽芽啦!
这天吃完早饭,箭娃实在憋不住了,刚要往外走,就被来捡碗筷的哈妮花伸开的两只胳膊堵在门口了:“不行!不行!你要是淘气起来,这儿跑那儿颠的,戳着伤口该不容易好了!”
“指导员不让我进小里间和小窦窦玩,你也来管我!”箭娃脖儿一梗梗说,“不听!不听!我们鄂伦春那些姑娘,一个劲儿说好听的,让我爬树帮她们剥桦树皮,我都没听,谁听姑娘蛋儿的!”
哈妮花见他不服,板起脸说:“别说你小尕娃呀,指导员病了还得听我的呢,我叫他咋的就得咋的!”
箭娃紧紧鼻子嘿嘿一笑,拍着巴掌唱起了常和伙伴唱的一首儿歌:“养猎马,交马税,有猎枪,交枪税,打个野兽交皮税。扯谎吹牛不交税,要想……”
洪指导员站在哈妮花身后,眉毛一挑,笑眯眯地说:“这可不是扯谎吹牛,在我们这里不管谁,有了病就得听医生的!”
箭娃一怔,都到了嗓子眼眼里的那一句话,一下子噎了回去。
“哈妮花,我看再憋几天就要把箭娃憋坏了,你挑两匹马,顺着咱们来时踩出的毛毛路,领着箭娃到离这儿最近的那个定居点去转悠转悠吧。”洪指导员对侧转过脸的哈妮花说。
箭娃兴致勃勃地像爆豆儿:“行行行,行行行!”
“行是行,”哈妮花瞧瞧箭娃又瞧瞧指导员,“得有个条件!”
“哈哈,”洪指导员笑笑说,“还有条件,好,你说吧!”
哈妮花说:“出了门,箭娃得听我的。”
“我同意,”洪指导员对箭娃说,“你听着了没有?”
箭娃心里嘀咕:“听就听,就一两天呗。”于是,他对哈妮花说:“行,走哇!”
箭娃跟着哈妮花来到帐篷后面搭的临时马棚,一人骑上一匹马,得得得地出发了。
初秋的早晨,天空淡青淡青的光辉笼罩着连绵起伏的小兴安岭。东方巍巍的一座山后微微露出一薄层淡紫的霞光。渐渐的,太阳像个火红的圆盘盘爬上了山尖儿。顿时,那夺目的红光,和山林的绿浪,交织成一片灿烂的景色。箭娃跟着哈妮花驰骋在河边小毛毛道上,就像笼里小鸟突然飞进了神话般的世界,那些不痛快的事都一骨脑儿飞了。
他们从河边转向一个山边,又穿过一片苇塘,又进了一片林子。出了林子,哈妮花对箭娃指着前面说:翻过那座山,就到我们要去的那个定居点了。
马儿得得地走啊走啊,这么老远,他们围着这座山转了半个圆圈,眼前豁然开朗起来。那草原上的一片红瓦红砖房展现在眼前,箭娃就沉不住气了,他催着哈妮花策马扬蹄跑起来……
马越跑离定居点越近了,那一栋栋整齐排列的红瓦、红砖房,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拖拉机正在草原上垦荒,筑路工人正在修一条通往省城的公路……这些新奇的东西箭娃都是第一次见到,愣愣地瞧着直发呆。
哈妮花勒住马,等箭娃赶上两步,两个人并骑走着,哈妮花用手一宗一样地指着说:“那是党和国家出钱给猎户们盖的住房,那轰隆隆响的是拖拉机,现在开起来明年好种庄稼,那是盖的学校,那是打的水井,那是小医院……”
哈妮花领着箭娃进村下了马,指着墙上的一行大白字说,“这写的是‘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那写的是‘全国各族人民大团结万岁!鄂汉是一家’。”一伙穿着新裤新布衫的鄂家娃跑上来,有的抱住哈妮花的胳膊,有的扯住衣角,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哈妮花姨姨,到我们家吃饭吧!”
“哈妮花姨姨,再和我们做游戏玩呀。”
“哈妮花姨姨,你给扎针、喂药的我那个小弟弟,现在可胖乎啦!”
箭娃在旁边呆呆地站着,心里嘀咕:“瞧她神气的,在这里还成了个大人哩!他们咋都和她这么熟呢?她是达斡尔,又不是鄂伦春!”
原来,哈妮花跟着洪指导员到这里来调查阿米皮曼头人乌力楞的下落时,挨家挨户地访问,住过好几天哩!
“好好好,”哈妮花应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娃子,走到箭娃跟前拍着他的肩膀向这些鄂家娃介绍,“这是我给你们带来的新伙伴,叫箭娃。”
娃子们这才一齐打量这个新伙伴:那没毛的薄皮裤和褂儿上,大窟窿小眼的,这儿少个角儿,那儿叫树枝剐去了一条……这不就是他们没出老林子住仙人柱时那种模样儿吗?
一个过去叫夜虎,刚改名字叫换运不久的娃子盯着箭娃问:“喂,你是哪个新村的?”
“我,我是……”箭娃尴尬地“我我”了半天,也没“我我”出个子午卯酉来。
哈妮花发现箭娃被这伙娃子瞧得不好意思了,说,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阿米皮曼头人的乌力楞里的。
“哈妮花姨姨他们找你们可找苦啦!”换运瞪起眼来像气不平的样子说,“你们那个阿米皮曼大坏蛋真‘格楞子’,背着我们这些乌力楞搬到嘎嘎严密的地方去了!”
箭娃一听,不乐意地说:“你说是谁们的阿米皮曼大坏蛋?”
换运嘎巴溜脆地回答,“你们的呗,还能成谁们的?”
“你再说一个!”箭娃认真地瞪起了眼珠子,“你这个还没出老林的野愣头,要干什么?”换运见箭娃逼过来,退着步不在乎地问:“你说是谁们的吧?”
箭娃斩钉截铁地说:“是王八蛋们的!是孟贵、米米退、亲兵他们的!”
哈妮花见两个鄂家娃像张开翅膀立起冠子要斗的公鸡,刚要去劝解,其他娃子听箭娃说完,拍着巴掌跳着高儿说:“对对对,坏蛋头人,都是王八蛋他们的!”
这一小阵巴掌把箭娃的气儿拍走了不少。
哈妮花对鄂家娃子们说:“小朋友,你们先都回去吧,等我办完事咱们再玩。”
娃子们走后,哈妮花领着箭娃来到帮助这个乌力楞定居的工作组的办公室,边吃着香喷喷的大米饭,又听到了许多新鲜事儿:这里的定居工作已接近尾声,工作组领导猎户们斗争了头人,大家提名推选了领导这个鄂家新村的干部,工作组还把党和国家给猎手们的新猎枪发到了猎人手里,娃子们都上学读书……箭娃眼馋得直咂巴嘴,心里嘀咕:“什么时候我们的乌力楞也能住进这样的新村呢?到时候,把太帖接回来,阿它吉该会多高兴呵!”
哈妮花和箭娃要回去,工作组的指导员劝留他们说,现在走到黑赶不回去了,再说,今晚这里要开庆祝定居的篝火舞会。哈妮花和箭娃一商量,决定留下来住一宿,明天早晨再走。
这庆祝定居的篝火舞会可真够热闹的啦!猎人们点起篝火,围成一个大圆圈,点燃十二堆篝火,代表着已经定居的十二个乌力楞。中间那一堆特别大,代表着共产党。猎人们把这种摆放的方法叫“群星捧月”。
篝火舞会开始了,那古老的琴弦和竹笛一起奏起了盼福老人新编的鄂族民歌:
那依耶,那依希耶,
鄂家就像颗颗星,
共产党像那月儿明。
群星捧月心向党,
党救鄂家出火坑。
……
那依耶,那依希耶。
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们穿着漂亮的衣服,围着大堆篝火尽情地跳着、舞着,老老少少在十二堆小篝火堆外面围成一个人圈圈,和着美妙的曲调拍着巴掌……
鄂家新村的夜晚篝火熊熊,乐曲悠扬婉转,人们载歌载舞,这里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箭娃听着动人的笛曲,拉拉哈妮花的衣角说,“这笛子跟我阿它吉吹的一样好听!”
哈妮花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忙问,“你阿它吉叫什么?”
箭娃说,“大伙都叫他神笛老人。”
“哎呀呀,”哈妮花禁不住满怀惊喜地对箭娃说,“太巧啦!我们访问这位盼福老人的时候,他说你们的乌力楞在象鼻岭时,他曾去拜你阿它吉为师学过吹笛。据说,阿米皮曼到处嚷嚷说,吉亚齐神仙最爱听笛曲,吹好笛子感动了吉亚齐,就会给鄂家降临幸福。”
哈妮花说完,见舞会暂时休息一会儿,就拉着箭娃的手说:“走,我领你去见盼福老人去!”
盼福老人听哈妮花说完,把箭娃一把搂到怀里说:“我去你阿它吉那里学笛的时候,你还不大点儿呢,你阿它吉提起你阿爸、阿妈死的事儿,难过得不得了,发疯似的吹着笛子,盼望感动吉亚齐能降来幸福。娃子,回去告诉你阿它吉吧,那阿米皮曼真不是个好东西,可把我们坑苦啦!我们头人的老婆,就是阿米皮曼的妹妹,在斗争会上交代了,哪是什么吉亚齐神仙愿听笛曲,是阿米皮曼和他老婆爱听那玩意儿!”箭娃听了,不知是恨还是激动,半天没有说上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