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娃把小窦窦领回仙人柱,拿出一根火烤狍子腿让他吃。接着,又从杆子床底下的小桦皮盒里取出两个止血的草药马脖子,用卡涛尖儿挑开马脖子的表皮,把里面包着的棕色粉末末,一点一点地往小窦窦胳膊的箭伤上倒,倒一点儿,就用手轻轻摁摁,让粉末末敷住。他怕小窦窦痛,边摁着边抬起头来,借着野猪油灯光斜睨一下小窦窦的脸。嗬,不知为啥,他正瞧着箭娃嘿嘿笑哩!箭娃一下子想起他在黄帐篷里养伤时小窦窦搔他的脚心,蓦地升起了报复的念头,把手伸进小窦窦的胳肢窝里轻轻抓搔几下,小窦窦痒得刚笑出声来,箭娃绷紧脸,又用嘴巴努外边,又摆手,小窦窦赶紧把嘴捂住了,那飞不出来的笑声,把脸憋得绯红绯红的。
两个亲密的伙伴正热热乎乎地嘻闹着,裤腿打满露水的神笛老人回来了。
“阿它吉,”小窦窦拉住神笛老人的一只胳膊问,“刚才箭娃给我讲了,这个计可真带劲呀。怎么样呀?没露馅儿吧?”
箭娃闪着关切的目光走过来,阿它吉一只胳膊搂住一个说:“顺当极了!这回,阿米皮曼这只老狐狸可叫我们逗了。”
阿它吉累了。
他坐在杆子床沿上,掏出别在腰里的狍子皮烟口袋,边往烟袋锅里装烟边问小窦窦:“工作组什么时候开过来呀?”
小窦窦说:“阿它吉,洪指导员和大伙儿可着急啦!这回叫我装扮成盐巴商,就是想摸摸阿米皮曼住的地方,有多少亲兵,弄个八九不离十了,如果想不出别的办法,就趁黑摸进来,把他们一个个抓住,然后再向乌力楞里的人讲清楚。”
“不行,不行啊,”阿它吉听了直摇头,“阿米皮曼倒没有几个亲兵。你不知道,要是打起冤仇仗来,猎手们比亲兵还卖命呀!这些年,乌力楞里的人叫这些尼堪碑奸商骗了几次,就和整个尼堪碑都结下仇啦!再加上阿米皮曼一挑唆,结的仇就更深了。你们去包围老虎洞抓阿米皮曼那几个家伙,不等讲清楚全乌力楞的人就得上去拼命啊!再说,光凭一讲,大伙儿也不会信的。这里人心齐,枪砂打不尽、箭射不光都不跑。过去,哪回打冤仇仗不死几十口子呀!”
“阿它吉,”小窦窦一双深思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神笛老人,“家家都有很多很多的箭和枪砂吗?”
小窦窦的问话,一下子惹起了神笛老人的怨气:“自打听说你们要来,阿米皮曼派孟贵领着亲兵把家家户户的枪砂、箭收了个溜溜光,说是留着打尼堪碑用,我们每天出去打猎,都是到老虎洞去现领,也不知他们肚子里咕噜的是什么坏水水!”
正在这时,浓眉身壮的嘎达闪进来接住了话茬:“孟贵探风回来说,有个乌力楞的穷猎户,听说共产党要派工作组打倒头人闹翻身,还没等工作组到,穷猎户们就反啦。阿米皮曼收上大家的枪砂和箭就是为的这个呀!阿米皮曼说,只有尼堪碑来了,才给大家管够发,让大家和阿牙绰安拼。你细想想,这只老狐狸鬼道多着呢!”
暗淡的猪油灯光里,扑闪扑闪地亮着一对对智慧的眼睛。
箭娃亮出了一个主意:“嘎达叔叔,你成天和阿米皮曼他们在一块儿,趁他们不注意,把那些枪砂和箭偷出来不行吗?”
这可真叫嘎达为难,他说:“那么多的枪砂和箭,可不是偷了揣在兜里就能拿走的。”
小窦窦心里仔细一琢磨,嘎达说的可也是那么回事,不过,箭娃出的这个主意倒挺有点儿门儿,高兴地捶了箭娃肩膀头一拳说:“你这个主意有门儿。我想起了洪指导员给我们讲过的他在侦察小分队时干过的一个调虎离山计的故事,那是……”
阿它吉听了赞不绝口地说:“好极啦,这样,叫大伙儿把手里的一点枪砂和箭都射光,再把阿米皮曼他们调出老虎洞,那里那些枪砂和箭,咱们就可以去搞个稳当的!”
嘎达脸上荡起微微的笑纹,精神头十足地说:“咱们这个,比洪指导员当年侦察小分队的调虎离山计还棒,应该叫连一环一计!”
大伙儿都爽心地笑了。
四个脑袋凑到一块儿,你补一句,我添一句,把一个连环计定得严丝合缝,找不出半点儿破绽,便开始分头行动。
嘎达回到了老虎洞。阿它吉去找抬铁笼的两名猎手。小窦窦和箭娃拎着枪钻进了密密的树林,撒丫子朝界河跑去……
曙光吞没了黎明前的一阵黑暗,启明星害羞似的藏进了蓝蓝的天空里。这小兴安岭初秋的凌晨,有她独特的美。山货即将熟了,一嘟噜一嘟噜的山葡萄紫盈盈的,圆枣子挂满了秧蔓,一簇簇核桃、山梨缀满了一个个枝头,还有那果实累累的松塔、榛子……使这空旷的山谷显得充实多了,美丽多了。
小窦窦和箭娃跑到界河边,气也顾不得好好喘一口,就按计划行动起来。他们取下弓,抽出系有小窦窦写的信条的箭,“嗖”地一声向对岸射去。停了一会儿,两个人同时举起猎枪,朝卧虎洼不断火地鸣放起来。
洪指导员看完信条,听到枪声,指挥着工作组的十多名同志,三人一组轮班举起匣子枪朝卧虎洼方向射击着。
“砰砰砰”的枪声,唤醒了沉睡的山谷,惊动了乌力楞里的猎户们,整个乌力楞骚动起来……
嘎达听到枪响,故作慌张地跑进老虎洞,对慌作一团的阿米皮曼说:“老爷,不好啦,尼堪碑打过来了!”
阿米皮曼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跑到洞口,枪声还在“砰砰砰”地响个不停,嘴唇哆嗦着说:“嘎达,快……快……快吹警号,集合穷鬼!”
嘎达急急火火地说:“老爷,你快跟着两个管家到后面那个小洞里藏起来,等穷鬼们来了,我就给他们分枪砂和箭。你快去吧!”
阿米皮曼带着孟贵、米米退和大老婆、小老婆、儿子朝一个秘密的小石洞跑去。
“呜呜呜--呜呜呜--”
嘎达挺着脖儿仰起脸,吹得十分起劲。
猎手们听到报警的牛角号,带着枪、弓和箭向老虎洞跑来。
嘎达挥着胳膊扯开嗓子喊:“猎友们,现在来不及发枪砂和箭了,你们先迎上去和尼堪碑打着点,我马上就扛到!”说完,对跑上来的神笛老人和两名猎手使个眼色,他们一起冲进洞去,扛起一箱子枪砂和好几捆箭,出了老虎洞钻进树林,藏进了一个大树洞里。
嘎达站在树洞口,“砰!砰!砰!”朝天空放了三枪。
箭娃和小窦窦一听,知道阿它吉他们一切都顺当,又听见呼喊的人群越来越近,就又接连地放了两枪,手挽着手“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愤怒的人群跑到河边时,小窦窦和箭娃猛地蹿出来亮亮相,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引得猎手们不断地开起枪、射起箭来。他俩却像快乐的小青蛇一样,潜在水里手扒脚蹬地朝对岸游去……
一九八一年二月十五日于鸡西修改
§§海峡飞来的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