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把小兴安岭染成了五花山,霜后的凉风又很快把美丽的五花山吹成了秃山,只见一丛丛秃枝上,秧蔓上,那橘黄的山梨,涂有白霜的挂挂山葡葡,墨一样黑的稠李子,是那样耀眼,显得比绿叶、黄叶遮掩时更加丰实。但,已显得弱不禁风,稍有阵风吹过,林地上就是一阵吧嗒吧嗒的响声。
小兴安岭的时令,已经到了大小野兽抢秋食的时候。
小兴安跟着刘机枪进了林子以后,脖子上套挂着那环形的小袋大米,左手拎着饭盒,右手插在裤兜里,捏搓着那个纸团儿,边走心里边纳闷儿,小雪在这里藏的是什么戏法呢?难道是让我到部队后想法请求首长再跟着刘机枪回来……
他急不可待地掏出了纸团儿,想偷偷展开看看写的啥,一侧脸,发现刘机枪紧紧贴着他走着,又急忙攥紧,把手插进了裤兜里。“不,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刘机枪发现纸团的秘密。对,为了稳当起见,瞧准机会看看,有必要先摆开个小小的迷魂阵。”
小兴安和刘机枪并肩走着,一进林子深处,随时都可以听见“出溜溜”,“扑楞楞”,“嚓啦啦”的声音。忽而有几只戴白兜兜的小松鼠被惊得顺着树干跑着,跑着跑着就钻进了树洞;忽而一群榛鸡、几只鹌鹑又从枯枝败叶丛里猛然振翅飞去;忽而又有狐狸、山兔儿不顾落叶和枯枝的羁绊,在拼命地逃窜……
“刘机枪,”小兴安停住脚步说,“不按来的路线走,我带路吧?”
刘机枪以为小兴安要搞鬼,当逃兵,警惕地问:“为什么?”
小兴安不像当初那么沮丧了,脸一仰说:“别看你也打过几天猎,你可不一定懂得深秋进这林子里的一些规矩!比如,不打猎怎样选择安全路线,打猎,想打什么,怎么选择路线,这时候,是最准的。”
“你懂?”
“当然喽!”小兴安得意地说,“要想打猞猁、獾子、山狗什么的,最好要在月亮地儿,爬到林中谷地的树上;要打麝香鹿,就得爬到最高的山上,在那些大岩石的樟子松下,它们常在那儿把四个蹄子伸向天空,露着肚子晒太阳……咱们想安安全全地走路,就要躲过长满野葡萄的树下和落满松塔的马尾松树下,因为黑瞎子正在那里兴奋地会餐,要是惊动了它们可要惹来麻烦……”
“好好好,”刘机枪一听,一连声地说,“听你的,带路吧!”
小兴安心里暗喜,他在前面带路,走啊走啊,听到泉水丁当响时,就径直朝那儿走去。快到跟前的时候,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一只正喝水的美丽的狍子听到脚步声,突然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瞧着,样子是那般可爱,长着鹿一样的四条腿,鹿一样的小脑袋,鹿一样的长脖子,那短短的兔子似的尾巴竖竖着,一动也不动。浑身上下的毛皮都是黄褐色,油亮油亮的,上面隐隐约约的白斑点儿,像飘落下的片片美丽的小雪花。
“刘机枪,”小兴安脸一侧,悄悄地问,“干掉它?”
刘机枪干脆地回答:“不,快走我们的路!”
小兴安并无怨言,“照林队长嘱咐的,听你的,你说怎么的就怎么的。”
那狍子听到声音,扬开蹄儿“嗖”地跑了。
他俩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小兴安面带苦情地说累,要求歇一会儿,刘机枪鼓励他再走一会儿,小兴安就装出毫无怨言的样子,继续引路前进。
纸团团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呢?小兴安实在耐不住了,心里急得像有火烤着一样。
突然,小兴安停住步,来个急转身,边给刘机枪递着饭盒边急急火火地说:“刘机枪,你快拿着点,我憋不住啦……”
刘机枪刚接住饭盒,小兴安就顶着风头向右斜着走去,还一边佯装着解裤腰带儿,忙不迭地朝一簇毛榛棵后面跑去。
“喂喂喂,小兴安呀,”刘机枪冲着小兴安喊,“这深山野林里也没有人,怕个啥,就在跟前便吧,完了咱俩好抓紧赶路,我还要回来参加端马四炮的黑窝哩!”
“离近了臭着你啊!”小兴安转到丛棵背面,蹲下朝刘机枪那儿一瞄,什么也看不见了,密密匝匝的毛榛棵挡得严严实实,亮着嗓门向刘机枪回话,“好,我一会儿就完,你也蹲下抽袋烟歇歇吧!”
“抓紧点!”刘机枪靠着一棵大树一坐,掏出了旱烟袋和小布烟口袋。
小兴安趴下,向左蠕动了几下,贴着丛棵边偷偷一瞄,心里暗喜,嘿,刘机枪果然坐下了,正把那黄澄澄的铜烟袋锅儿往小布口袋里伸呢。他急忙缩回身子,伸手从裤兜里掏出小纸团儿,趴在地上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小兴安:
你千万别回去,要想法在半路上跑掉,晚上偷偷回到仙人柱营房北侧的林边,我轻轻咳嗽三声,然后你学三声飞龙鸟叫,我去找你。
我想法磨林队长,把你留下。千万听我的话。
小雪匆匆
小兴安读着纸条儿,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儿瞪眼睛,一会儿咂嘴唇。这些字,小雪差不多都教过,可是,有的光面熟,就是想不起念什么啦。他读到第三遍,连顺带猜,终于把意思弄明白了。
“对!听小雪的,她准有招儿,这就是个好机会,偷偷跑掉再转回去!”小兴安心里嘀咕着爬了起来。
刘机枪已经把烟锅里的烟叶抽成白灰,再吸不出烟了,还不见小兴安回来,就冲着丛棵那边嚷:“我说小兴安,你就是懒驴上磨屎尿多,还没完,快点呀!”
小兴安猫起腰刚想溜,忽听刘机枪急得嚷开了,嘴一咧,装出一副难受的腔调说:“哎……哟……刘机枪呀,我屙虫子啦,肚子难受着哩,你再等一等吧,一会儿就完!”
“咳!咳!”小兴安佯装咳嗽两声,又把头探出去一瞧,见刘机枪又装上一锅烟划着了火柴,他就悄悄地缩回头,扭过身子向远处爬去,爬呀爬呀,爬了一会儿,忽地站起来,猫着腰撒丫子朝密林深处跑去。
刘机枪猛吸一口烟,抬起头来,只见天空高而深远,太阳已爬上头顶,心里有些着急了。
“小兴安!”刘机枪一下子站起来,大声喊了一声,不见回音,便又提高嗓门连声喊起来,“小兴安!小兴安!你和我藏什么猫猫,打什么哑谜呀!”
他的喊声落下,林子里一片寂静。
“不好……”刘机枪自言自语着,朝毛榛丛棵背后急步走去,边走边喊:“小--兴--安--”
静悄悄的密林里,又从远处峡谷送回了他的声音。
刘机枪几个箭步跨上去,来到小兴安蹲的地方,一看,别说屙屎屙虫了,连撒尿的一点点痕迹都找不到,只见那一小片地方,新落的树叶和腐烂的树叶被踏得乱七八糟,不像别处那样,匀匀称称铺在地上。他这才明白上了小兴安的当,一路上,他要求逮狍子、蹲下休息,没答应他,却表现得那么规规矩矩,原来是摆的小迷魂阵呀!
“嗨,上当!上当!”顿时,刘机枪不知所措了,急得一跺脚,把烟袋揣进了兜里,双手拱成个小喇叭筒儿,拖着长音喊起来,“小--兴--安--”
刘机枪连喊十多声,还是不见小兴安的影儿。他有点儿慌了。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能不能叫野牲口拖了去呢?”他随即又否定,“不,不可能,要是叫野牲口拖去,总得有点动静呀!对!一定是他怕到部队里去挨剋,耍滑头溜了……”
刘机枪又转出去老远连喊带找,还是不见小兴安的一点影儿和踪迹,就急忙快步返回仙人柱营房,把带丢了小兴安的情况向林队长和大家一一做了汇报。战士们纷纷议论起来。有的断言,准是跑回兴安村了;有的说,跑就跑吧,反正他在兴安岭里长大,又是猎户家出身,爬山路,遇野兽都不在乎!有的也说,就是去找,这不等于大海捞针吗?
不管战士们怎么说,林队长还是有自己的主意,修改了一下原来的行动计划,由原定兵分二路,变成兵分三路:一路去蟒猊峰下侦察匪情,一路留在乌力楞里走访猎户,一路去寻找小兴安。
“林队长,”林队长刚把三路人员分配完,小雪从杆子床沿上坐起来,蛮有把握地说,“叫我说呀,咱们别去人找小兴安了,我说没事儿就没事儿,他猴精猴精的,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可不敢肯定,唉--”林队长叹口气说,“小兴安毕竟嘴巴上没毛,是个孩子,不出这事儿还兴许出那事儿呢!”
“哎!”刘机枪敲着头,抓住一把头发,唉声叹气,“就怪我!就怪我粗心大意呀!”
小雪心里也有点毛了:是啊,要是真出了别的事可咋办呢?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后悔不该给小兴安出这个主意。她想把谜底告诉大家,一看大伙儿那个样,话到嘴边儿,心里“突突突”直跳,又把一肚子话吓回去了。是啊,这剿匪计划第一步棋就走得不顺利,林队长正心急如焚。刘机枪脾气那么大,弄不好,连自己也可能被送回去呢……
“刘机枪,不必再着急上火了,以后作为教训记取吧。”林队长劝说刘机枪,然后对大家说,“我们各组要格外机警,千万不要让马四炮察觉我们这支队伍已经插进蟒猊峰下。除此之外,大家要进一步增强紧迫感,把我们身边的每一分钟,都当一个小时利用……”他稍微停顿一下,加重了语气说:“现在,各组就立即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