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兴安岭的秋日真不抗熬,太阳在头顶上稍一偏西,就像坐滑梯一样快,出溜溜就滑到西山顶上去了。
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林队长带着五名战士,翻山越岭,穿峡涉谷,紧赶慢赶,来到了石缝路口的背侧,想侦察一下,能否找到攀上蟒猊峰的其他崎岖小径,可以出其不意地奇袭蟒猊峰。
西下的夕阳,殷红殷红的,如同刚涌出的鲜血一般,在向山后面下沉。茫茫的小兴安岭变得朦朦胧胧,罩上了一层幽静的暮色,这种似明又暗的景色,反而让人觉得比黑夜更难受。
林队长和战士们站在峰下,仰脸望去,在迷蒙的暮色里,还能模模糊糊看清峰侧端的轮廓,看来,塔坦达在讲吃人的蟒猊的故事时,描述蟒猊峰的险峻,也并非全都是杜撰。那峰顶竟像伞盖一样,突出地伸探着,山腰笔挺耸立,就是寻到小径爬上山腰,也攀不上那突出很长的峰顶。
“走!”林队长悄声说,“绕着看看。”
鸟儿和小兽已经进窝,喜欢闹夜的猛兽还没有出来,蟒猊峰周围寂静得如同一泓不起波纹的潭水。
他们绕着峰脚走走,仰脸看看,峰顶竟像人工斧凿过一样,那边沿都是那样突出峭拔,峰腰都是那样幽深难测。
“林队长。”小辛像蚊子一样小声说,“看来,爬上蟒猊峰只有石缝路口一条小道。”
林队长没有回答,监视四周动静的其他战士也没有回应。大家心里都清楚了:要想奇袭蟒猊峰,大概是没有门路了。
天空收起融在暮色里的淡淡微光,抖落下了整个夜幕。
林队长看看夜色,对几名战士说:“来,咱们动手捡干树枝子,抱到峰脚那儿点上篝火过夜,明早再说。”
这倒是个绝妙的点火过夜处,在峰根处点上篝火,篝火再旺,峰顶上的土匪也看不见。
除了两名战士警戒着周围外,其他战士和林队长都在悄悄摸索着寻觅干枝,往峰根处抱。
突然,静谧的峰顶上传来了嘈杂声。大家扔下怀里的干柴,迅速凑拢到林队长跟前,握紧手里的武器,侧耳倾听着。
顿时,大家格外紧张起来,“难道被马四炮发现了?”
大家都屏住呼吸听着。在那团嘈杂的声音里,有的战士听着里面像有“抓住他”的呼喊;有的战士听着里面像有“跑啦”的惊叫……
蟒猊峰周围的夜,顿时被紧张和恐怖笼罩了。林队长和战士们紧紧凝视着峰顶,枪里压满了子弹,准备迎接预料不到的事情。因为他们在访问兴安村时,一些猎民把马四炮说得神乎其神,虽然不可全信,也不可一点儿也不相信。
“喂,”林队长捅了一下身边的一名战士,趴在他耳朵上说,“咱们都躲开,声响太大,容易暴露目标,让马四炮的夜炮瞄上。你悄悄爬走,一旦我们有个好歹,你好回去向同志们报告情况。”
不由分说,那个战士已被林队长推开了。
林队长的话音刚落,在那嘈杂的人声里,清晰地传出一声凄惨的、撕裂人心的狂喊:“啊--”
渐渐,那声音竟像从空中向崖下飘落。
大家正机警地听着,准备应付随时而来的情况。那声音又在头顶上响起来,接着,他们的身边就是“扑通”一声响。
林队长和几名战士立刻明白了,这是有人跳崖自尽!
小辛要爬过去,被林队长一把拉住了。林队长指指峰顶,意思是不要暴露目标。
峰顶嘈杂的声音纠成了一团,几名战士无心去听,眼睛都在往发出响声的地方集中。
那里很静,没有一点呻吟,也没有一点儿别的动静。
峰顶的嘈杂声消逝了。
林队长和几名战士悄悄地爬了过去,用联络暗号鸟叫声,把派走的那名战士也呼唤了过来。
等他们快爬到出事地点的时候,林队长和并肩爬着的一名战士,胳膊伸出去,手一扒,几乎同时抓了一把粘乎乎的树叶。接着,就有刺鼻的血腥味儿扑来。
大家猛纵几下身子,很快爬了过去。在浓重的夜色里,也看清楚了:跳崖的人是个女的,由于跌落下来时,脑袋正好跌撞到一块嶙峋的石头上,被摔得鲜血和脑浆四处迸溅,身体蜷曲着,还有点微微发热。
围拢在死难者周围的林队长和几名战士都肃然无声。人,在最悲愤的时候,往往并不是呼喊和痛哭,而常常是一种哽咽住的沉默。而现在,林队长和几名战士就浸沉在这种沉默之中。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一个被马四炮匪徒抓上蟒猊峰的贫苦人家的妇女,由于不堪匪团的践踏和蹂躏,挣脱了关押,就这样跳崖自尽了。
沉默中,几名战士发现,在自己的脚旁、面前或旁侧,还有些人的头颅骨壳、腿骨等,在漆黑的夜色里,闪着惨淡的灰白的光,这是被野兽吞食后的死者骨骼。
啊,林队长和战士们今天看到的这些,说明忍受不了马四炮匪帮摧残跳崖自尽的何止一个呀!
沉默。
空气像在夜色中凝固了一样。
“嫂子!”突然,小辛打破了沉默,他瞧了又瞧,对着死者哭喊了一声,“你……”
林队长一下子捂住了小辛的嘴,大家顿时都被惊住了。小分队的同志们都知道,小辛来参加剿匪小分队,是对马四炮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只知道他的父母都惨死在马四炮匪团手下,他的嫂子也被抢上了蟒猊峰,可是谁也没想到,今天怎么会这么巧,眼下的受难者竟会是她!
林队长让战士们把死者抬到山脚前,点上篝火。小辛瞧着死者血迹模糊的半个脸,盯了一会儿,又瞧瞧衣裤和鞋,发起呆来。
“小辛,”一名战士这时看清了,这名殉难者是一名三十岁往上的妇女,就纳闷地问,“你好好看看,这是你嫂子么?”
小辛又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
原来,小辛有些神经质了。当他爬到受难者跟前,一看是名女的,她的面容在小辛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立刻变成了他嫂子的面容。
即便这样,也没有减少大家淤积在心底的悲愤之情。为了不让野兽祸害这名受难妇女的尸体,林队长指挥几名战士,悄悄地把她安葬了。
不知为什么,林队长不像刚开始那样愤怒了,好像是突然间发生的事情把他惊呆了。呆了半天,他才追问着,让小辛细细讲讲他家的遭遇。
林队长和战士们坐在山峰脚旁,烧旺篝火,听小辛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