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队长瞧着豹娃,脑子里闪出了他在陡山腰时不捡落鸟,从冰窟窿里出来又跑走,刚才又要求去炸寇哈泰的冰帆仙人柱等等这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里缀连成了一个机智、勇敢、粗野而又铁骨铮铮的小英雄形象。他非常赞同刘大夫对这个鄂家娃的分析:就像一块可以炼出好铁的矿石。
武队长刚才那“有招儿啦”的惊喜,是从豹娃这里得到的启示,才在脑海里瞬间闪出一个新的方案。在这个方案里,已经把豹娃设计进去了,而且还是个小主角呢。
豹娃通过武队长的问活,已经猜出了几分武队长打的什么谱儿了。他瞧着武队长一会儿紧皱眉头,一会儿急得直踱步,知道这里还有不小的难题。
他正琢磨着怎么开口问武队长,突然,一阵轻轻扑楞翅膀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抬头一看,嗬!头顶上挂着的一个小木棍棍扎成的鸟笼子里,一只花尾巴鸟正在转动着两只小眼睛瞧他呢!这不是在陡山腰那棵树上自己要射的那只鸟吗?这阵儿可精神多啦,再也不是在地上扑楞楞怎么也飞不起来的样了。只见它头呈深黑色,脖子是紫红和朱红的混合色,翅膀是油绿油绿的,两只爪子泛着淡黄,这些颜色交织在一起,显得美观、协调,没有比它更美的鸟啦!
这么漂亮,这么惹人喜欢!难怪乌力楞里有位猎手逮住一只换了那么多粮食呢!
“溜溜溜啾……”豹娃瞧着花尾巴鸟忘记了一切,学着鸟叫逗引起来。
帐篷里的人把目光都集中到了花尾巴鸟身上,只见花尾巴鸟的小眼珠子滴溜溜转来转去,紧闭着尖尖的小黑嘴,脑袋左歪右歪地直瞧豹娃,根本不像发出叫声的样子。
过了一阵儿,那鸟叫声又脆生生响了起来。大伙儿仔细一听,又一看,才知道是豹娃学的。
“不大像,不大像,”武队长瞧瞧豹娃说,“只像那么一点点。”说着,还用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豹娃眨巴眨巴眼,不知说什么好了。
武队长兴致勃勃地说,“豹娃,你听着!”说完,他学出了花尾巴鸟一声尖嫩的叫,“溜啾溜啾,溜溜啾。”
花尾巴鸟不像豹娃学它叫时那样左歪脑袋右歪脑袋了,它怔怔地直瞧武队长,瞧了一会儿,又没发现什么东西,立即发出了几乎和刚才武队长学的一样的叫声,只是显得有些急躁:“溜溜啾啾--”它边叫着边在寻找伙伴在哪里。
“溜啾啾啾,溜啾啾啾……”
花尾巴鸟正着急寻不到伙伴儿,武队长又学着它的叫声急促地叫起来。
它脑袋急速地一抬一低,又一抬一低地到处寻找,叫出了更急促的声音。
别说豹娃,帐篷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有的只知道武队长喜欢猎鸟,也能学几种鸟叫,真没想到学得如此绝妙,把这只花尾巴鸟弄得蒙头转向了。
“豹娃,”武队长把埋着的头抬起来,笑着问,“怎么样?像不像?”
“像,太像啦!”正在豹娃乐得拍着巴掌回答时,有几名战士也兴致勃勃地嚷道,“太像啦,再学几声听听……”
刘大夫好奇地问:“武队长,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招呀?”
这一问,正中武队长的下怀,“怎么,想听听?这里头有段故事哩!”
几名战士都想,反正脑袋憋得生疼,也没想出能很快抓住冰帆村的好法儿,听段故事换换脑筋。他们七嘴八舌地要求起来:
“武队长,讲讲吧!”
“我们就愿意听你讲故事!”
“想听!想听!”豹娃嚷得最欢,“阿牙绰安叔叔,讲吧,快点呀!”
原来,豹娃也是个小故事迷哩!别看他刚才吵吵着要去炸头人仙人柱时那副虎头虎脑样儿,一旦听起有趣的故事来,文静静的倒像个小姑娘了,两手托着腮,定睛瞧着讲故事的人,只要不是累了,很少眨巴一下眼皮儿,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就像风平浪静的两泓湖水。阿爸给他讲的那些《阿雅莫日根》、《养狼的猎人》、《雄灰鼠的悔恨》等故事,他都能呱呱地背下来讲给小伙伴们听。
孰不知,豹娃所以这样胆大勇敢,成为乌力楞里人人夸奖的小莫日根,除了阿爸言传身教,有意在风风雨雨中摔打他以外,还有这些故事的哺育。他那敢拼敢闯的虎势劲儿,就受故事中一些英雄汉的感染。
“好!”武队长双手扳住豹娃的两个小肩膀头,把他摁在床铺前的一截小木头墩上坐好,自己坐在杆子床沿上,和豹娃脸对脸,瞧着豹娃那副虎势劲儿完全消失,而且是那样文静安稳的样子,说,“我来讲给你们听听!”
武队长稍稍理了下思绪,一展额纹,轻声慢语地讲起来:
我的家乡是兴安岭边上的一个村庄,那里就有这种漂亮的、像是会唱歌的花尾巴鸟。
我从小就死了妈妈,跟着爸爸过日子。爸爸是捕鸟的能手。我们就靠爸爸捕了鸟到城里卖了钱维持生活。
爸爸的嘴巧极了,会学各种各样的鸟儿叫。他常领我藏在深草丛里把鸟唤来捉住。当然,捕的方法多着哩!
有一次,爸爸逮住了一只这样的花尾巴鸟,带到城里卖时,很多人围着要买。买主抬开了价,一个比一个价码高,结果卖了个好价钱,比一般别的十只鸟还值钱呢。
为了再捕到这样的鸟,我跟着爸爸在林子里转悠起来,一连十几天,也没碰上。
这天,刚进林子,突然发现一只在天上飞着的花尾巴鸟,爸爸只好开枪了。由于枪伤太重,我和爸爸精心照料了很长时间,才算把它养得又能吃又能唱。
这回,爸爸可舍不得卖了,每天捕完鸟回来,就领着我坐在笼子旁边学它叫。也数不清过了多少日子,我和爸爸都学会了花尾巴鸟的好几种叫声。可是,我们在树林子里转来转去,学着花尾巴鸟叫了好几天,还是没唤来一只。
爸爸是想再弄到一只花尾巴鸟,把它们放在一起,听它们怎样呼叫。还有,爸爸在城里鸟市上得知,买鸟的人都想买一对,听它们对歌。所以,只买到一只的人家,宁肯出高价买另一只。可是,这种鸟十分稀贵,鸟市上很少见到。
“这天,爸爸生病了。傍黑的时候,我自己从林子里捕完鸟回来,一进院子大门,就听见爸爸有气无力的苦苦哀求声。我急忙走进屋一看,原来是村东头王老财家的一个狗腿子,正在夺爸爸紧紧抱住的装着花尾巴鸟的小笼子。我刚要冲上去的时候,那狗腿子勾响了扳机,‘砰’的一枪把爸爸打倒,抢过鸟笼子就跑。我趁狗腿子没防备,夺过他手里的枪正要勾扳机,那家伙跳窗逃跑了,我见爸爸躺在血泊里,悲愤交加,一个箭步冲出门外,一枪就把那家伙打趴下了。不料,没有打死,那家伙爬起来又跑。我端起枪一勾扳机,没有子弹啦!真急人,我要去追,拼个死活,几位赶来的乡亲好说歹说才算劝住了我……”
“阿牙绰安叔叔,”就在武队长语调极悲哀,叹口气稍稍停了停的时候,豹娃气愤地瞪大眼睛问,“那几位乡亲为啥不让你去追呀?”
武队长拍拍豹娃的肩膀头,解释说:“豹娃,你可能没听说过,王老财外号叫王塌鼻子,是那一带的一霸呀。他有四五十个扛枪杆的土匪武装,打劫、强抢,这一带没有没受过他欺负的!”
“武队长!”莫勒根猎手突然插话说,“那年,我们的乌力楞游猎到砬子峰下,各家刚搭起仙人柱没几天,就是这个王塌鼻子,领着四十多名土匪抢了我们乌力楞。豹娃的太帖(奶奶)抱着一张虎皮不放,被王塌鼻子一刀砍死了!”
“啊?”豹娃惊奇地问,“就是他砍死的我太帖?”
莫勒根猎手说:“娃子,对,就是他,他王塌鼻子仗着人多武器多,可把咱们欺负苦啦!”
豹娃早就发恨要给太帖报仇呢,听武队长一说,知道他们是一个汉族村庄的,急忙问:“阿牙绰安叔叔,王塌鼻子现在在哪儿?王塌鼻子跑回去没带人来抓你?”
武队长笑笑拍着豹娃的脑袋说:“你这小鬼挺会听故事呀,听我接着给你往下讲。”
武队长又接着话茬讲起来:
乡亲们劝我逃跑,我跑出山,后来参加了解放军。
解放我们的村庄的时候,指导员觉得我熟悉那里的地理环境,派我和另一名战士事先去侦察侦察,准备晚上一举消灭这股土匪武装。
真是冤家路窄。我和那名战士从山里往村子摸去,走到要进村的一个山砬子底下,忽然间,隐隐约约传来‘快快快’的催促声。我循声悄悄走去,快到跟前的时候,躲到树后偷偷一看,原来是王塌鼻子在催一伙土匪往一个山洞里藏东西。
“我瞧着瞧着,憋不住的仇恨怒火烧出了胸膛。我端起枪,‘砰’的一枪,就把王塌鼻子的脑袋炸开了花。”
“好!好极啦!”豹娃听到这里,乐得呼一下站起来,直拍巴掌,“打得好,真准!”
武队长把脸一沉说:“不好啦,我这一枪不要紧,虽然说打死了王塌鼻子,不光藏东西的土匪,连王塌鼻子大院里的土匪听到枪声,都以为剿匪部队来了呢,一下子都跑掉啦。”
豹娃见武队长的脸上布满了阴云,自己脸上的喜气也飞跑了。他瞪大眼问:“哎呀呀,那后来呢?”
“后来……”武队长语调深沉地说,“我为了报私仇,耽误了剿匪的大事,被停职反省。后来,剿匪连费了很大劲儿才消灭了那些土匪,还牺牲了两名同志……”
豹娃瞧着武队长眨了眨眼睛,想说啥又没说出来。
“开饭喽……”
大伙儿听到帐篷外炊事员的呼喊,有的出去帮着往里端饭锅、菜锅,有的在帐篷里准备餐具。
豹娃想说啥。可是,总又说不出,只瞧着武队长。
“豹娃,快去吃饭!”武队长像是猜透了豹娃的心思,说,“等吃完了,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和你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