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和兰上学了
……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和兰六七岁，在她已经学会做凉帽的时候，阿爸就送她到姐姐在读书的敦本小学去上学了。
村里的敦本小学，就在她家樟树下过去一点的中塘河畔浣锦桥边。敦本小学是很早以前本村乡绅们集资建造的。它有学堂田，收来的租谷能够支付一部分教师的工资和其他开支。不够的部分，校董们再向在上海开店、开号的老板们募捐一些来。当时冯家村的这所小学办得还可以，冯家村的冯姓子弟读书不要学费，有四五个大课堂，可以容纳两百多个学生读书。除了本族子弟之外，还接收一些附近的外村孩子。所以和兰七岁时，阿爸就让她跟着姐姐去敦本小学读书了。如果不去读书，六七岁的女孩已经可以跟着母亲打凉帽了，还能赚几个钱。但是阿爸的思想还比较开明，他觉得村里的学校读书不用出学费，宁可叫孩子少打点凉帽，少赚几个钱，还是让女儿去上学读书的好。读了书长大后能看书看报，能算账，懂得更多的人情世故，人的素质就大不一样了。就是出嫁，读过书的姑娘也能嫁好一点的人家。
因为经济条件有限，和兰去上学的装备也很简单。阿妈给她做了一只布书包，给她换上一件短袖斜襟新布衫，下面穿的小黑裙和脚上一双搭攀小布鞋也是阿妈做的，就算是新衣服了。没有像村里人家孩子上学时泻糖茶、分糕饼那样热闹。开学那天，就是她自己跟着姐姐到学校去的。姐姐比她大六岁，当时已经是四年级的学生了。那天姐姐带着她走进校园，先带她到老师办公室里一年级新生报到处注册，名是姐姐早给她报好了的。老师办公室很大，有五六个老师在那里接受学生注册。她们进去注册好以后，姐姐就带她在校园里走走。在此之前和兰跟阿妈也常路过学校，只听到琅琅的书声和孩子们在里面你叫我喊的玩耍声，可是从来没有进去过。现在和兰读书了，姐姐高兴地带着她在整个校园走一周。姐姐带她来到学校的大礼堂。礼堂上横头挂着一幅长胡须穿古装的老爷爷像，姐姐说这是孔夫子，是读书人学问最高的先师。走出大礼堂后面一个明堂，见两边各有两排厢房，四个课堂。姐姐先陪她到她自己的课堂看看，里面摆放着一排一排的课桌椅，朝南的上横头墙上挂着一块长长的黑板。姐姐说这是她上课的课堂，“你们一年级的课堂就在西面第一间”。这时四个大课堂里已经有许多学生坐在那里玩笑和讲话。姐姐又陪她到后面的大操场看看。操场是个周围长着青草，中间是沙地的大广场。这天天气晴朗，她们过去时看见二三年级的同学已经在操场上滚铁环、拍皮球，还有的在奔进奔出地玩“官兵捉强盗”。礼堂里有学生在一张长桌两头跳来跳去打乒乓球，有的学生伏在地上打玻璃弹子。她感到好热闹，这比坐在家里的起坐间里跟阿妈学编草帽有意思得多了。她过去以为上学校读书就是坐在课堂里念念书，没有想到学校里下课以后，还有那么多的活动场所可玩游戏，她觉得到底是到学校读书的好。不过她不想多玩，既然进了学校当一个小学生就要好好读书，阿妈说过读书要用功。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走了一遍后，姐姐送她到一年级的教室，就到自己的教室里去了。姐姐告诉她放学后，不要乱跑，她会来找她的。
就这样她看看同龄的小朋友也和她一样，坐在教室里读书，她感到很愉快，她终于也像姐姐一样成为一个小学生了。不用整天在家里打凉帽了。可是她一放学回家，还是和姐姐那样，马上坐下来拿起席草帮妈妈一起打凉帽。因为家里经济困难，帮妈妈多打些凉帽也可以多添补一些家用。同时，她知道自己和姐姐都上学了，家里只靠阿妈一个人打凉帽收入少了，所以她们放学后和礼拜天就得抓紧时间帮阿妈多打一些凉帽。
她在学校里读书很用功，上课时认认真真地听老师讲课。人家下课后到课堂外去跳房子跳绳或拍皮球去了，她还坐在课堂上练习写字或做算术，而且字一笔一画写得十分端正和清楚。写毛笔字描红字簿更认真，在红字簿里她写的毛笔字大部分被老师圈了红圈圈，圈了红圈表示这个字写得好。国文和算术成绩都是优良，常常受到老师的表扬。
但是因为军阀混战，市面萧条，父亲时常失业，所以家里经济时好时坏。当父亲失业时，单靠母亲打草帽的低微收入维持生活就很困难。姐姐在敦本小学毕业之后，又在石碶完小学了两年高小，毕业以后不久，经人介绍就嫁给了一个在敦本小学教过书的鄞江桥人毛先生。过了两年，姐夫调到大碶横河公德小学。不久姐姐也跟着姐夫到横河公德小学教书去了。因为那时教书工资很低，一个月也就两百斤谷子，他们只能管自己生活，平常也没有什么钱寄到家里来。这样，和兰读到初小毕业后也就休学了。因为到石碶小学读高小就要学费了。当时这笔学费好像还蛮多的。她家父亲失业，单靠阿妈打点凉帽，维持平常吃饭都困难，哪还有钱交学费去读高小呢。
那时的社会，虽然是军阀混战，人心不稳，但自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之后，西方男女平等的自由之风已经吹进了中国。在孙中山先生积极倡导下，男人早割了辫子，妇女已经不缠脚。许多受过教育的妇女觉得自己也应该像男人一样独立自主走向社会。和兰觉得生在这个新时代，自己也应该做个有文化、有知识的新女性。她不想做传统女人，长大后就嫁人做男人的附属品，为男人传宗接代，养孩子做家务，一生被圈在家庭里。她立志以后要把书读上去读到中学毕业，像姐姐那样将来能当个小学老师或是其他什么的职业妇女，自力更生。所以她决心有机会还要再读书。可是现在阿爸失业，家里连基本生活都维持不下去的情况下，她只得停学了。但是她想继续上学的心不死，她决心和阿妈一起打凉帽也要打出学费来，待攒够了学费，她还要继续她的学业。
而这一停竟停了五年之久。五年后终于靠做凉帽攒了一笔钱够交学费的时候，阿爸也到钱庄上班去了，家里日子好过一些了，她就又和一些刚从敦本小学毕业的同学到离家十多里路的黄古林俞家福谦小学继续上高小。福谦小学是个山区小学，学费比较便宜。但冯家村离古林福谦小学有十五里路，就是抄小路走，也要走一个多小时。所以她和几个去福谦小学读书的同学每天早早地起来，带了饭盒去上学，中午就在学校里蒸饭吃。由于她家经济拮据，阿妈每天在饭盒里也只能给她带一点稠粥烂饭、青菜咸菜，很少有鱼、肉。所以她在学校的小食堂里吃饭时常常躲开同学们，自己悄悄地吃，并且很快就稀里呼噜地吃好了。
这时她已经十七岁了，幸而她个子不高，站在同学后面还不是很突出。但当人家知道了她的真实年龄后，吃惊地说：“啊呀，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来读高小？人家厉害一点的已经上大学了。”有人说她是“小学里的大学生”。和兰红着脸只当没听见。她硬是咬咬牙齿，坚持读下去，直读到高小毕业。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和兰六七岁，在她已经学会做凉帽的时候，阿爸就送她到姐姐在读书的敦本小学去上学了。
村里的敦本小学，就在她家樟树下过去一点的中塘河畔浣锦桥边。敦本小学是很早以前本村乡绅们集资建造的。它有学堂田，收来的租谷能够支付一部分教师的工资和其他开支。不够的部分，校董们再向在上海开店、开号的老板们募捐一些来。当时冯家村的这所小学办得还可以，冯家村的冯姓子弟读书不要学费，有四五个大课堂，可以容纳两百多个学生读书。除了本族子弟之外，还接收一些附近的外村孩子。所以和兰七岁时，阿爸就让她跟着姐姐去敦本小学读书了。如果不去读书，六七岁的女孩已经可以跟着母亲打凉帽了，还能赚几个钱。但是阿爸的思想还比较开明，他觉得村里的学校读书不用出学费，宁可叫孩子少打点凉帽，少赚几个钱，还是让女儿去上学读书的好。读了书长大后能看书看报，能算账，懂得更多的人情世故，人的素质就大不一样了。就是出嫁，读过书的姑娘也能嫁好一点的人家。
因为经济条件有限，和兰去上学的装备也很简单。阿妈给她做了一只布书包，给她换上一件短袖斜襟新布衫，下面穿的小黑裙和脚上一双搭攀小布鞋也是阿妈做的，就算是新衣服了。没有像村里人家孩子上学时泻糖茶、分糕饼那样热闹。开学那天，就是她自己跟着姐姐到学校去的。姐姐比她大六岁，当时已经是四年级的学生了。那天姐姐带着她走进校园，先带她到老师办公室里一年级新生报到处注册，名是姐姐早给她报好了的。老师办公室很大，有五六个老师在那里接受学生注册。她们进去注册好以后，姐姐就带她在校园里走走。在此之前和兰跟阿妈也常路过学校，只听到琅琅的书声和孩子们在里面你叫我喊的玩耍声，可是从来没有进去过。现在和兰读书了，姐姐高兴地带着她在整个校园走一周。姐姐带她来到学校的大礼堂。礼堂上横头挂着一幅长胡须穿古装的老爷爷像，姐姐说这是孔夫子，是读书人学问最高的先师。走出大礼堂后面一个明堂，见两边各有两排厢房，四个课堂。姐姐先陪她到她自己的课堂看看，里面摆放着一排一排的课桌椅，朝南的上横头墙上挂着一块长长的黑板。姐姐说这是她上课的课堂，“你们一年级的课堂就在西面第一间”。这时四个大课堂里已经有许多学生坐在那里玩笑和讲话。姐姐又陪她到后面的大操场看看。操场是个周围长着青草，中间是沙地的大广场。这天天气晴朗，她们过去时看见二三年级的同学已经在操场上滚铁环、拍皮球，还有的在奔进奔出地玩“官兵捉强盗”。礼堂里有学生在一张长桌两头跳来跳去打乒乓球，有的学生伏在地上打玻璃弹子。她感到好热闹，这比坐在家里的起坐间里跟阿妈学编草帽有意思得多了。她过去以为上学校读书就是坐在课堂里念念书，没有想到学校里下课以后，还有那么多的活动场所可玩游戏，她觉得到底是到学校读书的好。不过她不想多玩，既然进了学校当一个小学生就要好好读书，阿妈说过读书要用功。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走了一遍后，姐姐送她到一年级的教室，就到自己的教室里去了。姐姐告诉她放学后，不要乱跑，她会来找她的。
就这样她看看同龄的小朋友也和她一样，坐在教室里读书，她感到很愉快，她终于也像姐姐一样成为一个小学生了。不用整天在家里打凉帽了。可是她一放学回家，还是和姐姐那样，马上坐下来拿起席草帮妈妈一起打凉帽。因为家里经济困难，帮妈妈多打些凉帽也可以多添补一些家用。同时，她知道自己和姐姐都上学了，家里只靠阿妈一个人打凉帽收入少了，所以她们放学后和礼拜天就得抓紧时间帮阿妈多打一些凉帽。
她在学校里读书很用功，上课时认认真真地听老师讲课。人家下课后到课堂外去跳房子跳绳或拍皮球去了，她还坐在课堂上练习写字或做算术，而且字一笔一画写得十分端正和清楚。写毛笔字描红字簿更认真，在红字簿里她写的毛笔字大部分被老师圈了红圈圈，圈了红圈表示这个字写得好。国文和算术成绩都是优良，常常受到老师的表扬。
但是因为军阀混战，市面萧条，父亲时常失业，所以家里经济时好时坏。当父亲失业时，单靠母亲打草帽的低微收入维持生活就很困难。姐姐在敦本小学毕业之后，又在石碶完小学了两年高小，毕业以后不久，经人介绍就嫁给了一个在敦本小学教过书的鄞江桥人毛先生。过了两年，姐夫调到大碶横河公德小学。不久姐姐也跟着姐夫到横河公德小学教书去了。因为那时教书工资很低，一个月也就两百斤谷子，他们只能管自己生活，平常也没有什么钱寄到家里来。这样，和兰读到初小毕业后也就休学了。因为到石碶小学读高小就要学费了。当时这笔学费好像还蛮多的。她家父亲失业，单靠阿妈打点凉帽，维持平常吃饭都困难，哪还有钱交学费去读高小呢。
那时的社会，虽然是军阀混战，人心不稳，但自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之后，西方男女平等的自由之风已经吹进了中国。在孙中山先生积极倡导下，男人早割了辫子，妇女已经不缠脚。许多受过教育的妇女觉得自己也应该像男人一样独立自主走向社会。和兰觉得生在这个新时代，自己也应该做个有文化、有知识的新女性。她不想做传统女人，长大后就嫁人做男人的附属品，为男人传宗接代，养孩子做家务，一生被圈在家庭里。她立志以后要把书读上去读到中学毕业，像姐姐那样将来能当个小学老师或是其他什么的职业妇女，自力更生。所以她决心有机会还要再读书。可是现在阿爸失业，家里连基本生活都维持不下去的情况下，她只得停学了。但是她想继续上学的心不死，她决心和阿妈一起打凉帽也要打出学费来，待攒够了学费，她还要继续她的学业。
而这一停竟停了五年之久。五年后终于靠做凉帽攒了一笔钱够交学费的时候，阿爸也到钱庄上班去了，家里日子好过一些了，她就又和一些刚从敦本小学毕业的同学到离家十多里路的黄古林俞家福谦小学继续上高小。福谦小学是个山区小学，学费比较便宜。但冯家村离古林福谦小学有十五里路，就是抄小路走，也要走一个多小时。所以她和几个去福谦小学读书的同学每天早早地起来，带了饭盒去上学，中午就在学校里蒸饭吃。由于她家经济拮据，阿妈每天在饭盒里也只能给她带一点稠粥烂饭、青菜咸菜，很少有鱼、肉。所以她在学校的小食堂里吃饭时常常躲开同学们，自己悄悄地吃，并且很快就稀里呼噜地吃好了。
这时她已经十七岁了，幸而她个子不高，站在同学后面还不是很突出。但当人家知道了她的真实年龄后，吃惊地说：“啊呀，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来读高小？人家厉害一点的已经上大学了。”有人说她是“小学里的大学生”。和兰红着脸只当没听见。她硬是咬咬牙齿，坚持读下去，直读到高小毕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