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聘礼来了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和兰正在打草帽，听得“和兰妈在家吗？”一声喊，大家抬起头来看，见个腋下系着一条手帕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后面还带着一个年纪较大的妇女和一个年轻男人。那个男的大约二十二三岁，理着西式头，穿着一件浅灰色长衫，中等个子，长脸高鼻，样子倒也文质彬彬。和兰马上就红起脸来，她知道这就是父亲说的那个来相亲的男人了。父亲和母亲一起立起来，热情地招呼他们。她坐在竹椅子上，一动不动把头低得更低。可是那中年女人和那个后生却紧紧地盯着她，把她的脸看得发起热来。她忙把凉帽一扔逃一般地奔到楼上去了，赶快把房门关上。她在上面只听他们在楼下嘁嘁促促地议论，一会儿爹把她们送走了。说实话，这个男人长得不算好看但也不算难看，如果真想要嫁人的话，这样的男人也还是可以的。但是她在女中已经看惯了生龙活虎的男同学，对这样比自己大好几岁、老成的男人看了还是不顺眼。再说从来没有和这个人交往过，她根本没有一点感觉。二来她觉得自己学业未竟事业未就，何况在这国难当头，她更想去参加抗日。而且她也要像姐姐那样做个独立自由的新女性。她不愿意早早嫁个男人，成为一个只做家务养孩子的家庭妇女。
相亲的人走后，她下楼来继续打凉帽，爹对她说：“男方看过后，说你长得很清秀，又上过中学，对你很满意。你看怎么样？”
和兰低着头一声也不吭，只顾双手飞快地打凉帽，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阿爸又说：“你倒是说呀，这后生你中意不中意？”
和兰只顾右手飞快地一起一落地压着草帽，把头摇摇还是不吭声。
这时阿妈也一面做着凉帽一面望着她说：“和兰，你好坏也总得说一句话呀！你刚才多多少少总也看过一眼，中不中意？不中意我们可以回掉他。”
和兰听了说：“我又不认识他，有什么好说的。”
她爹说：“不认识慢慢会认识的。人嘛，都是这样过来的。当年我和你妈结婚时我们也不认识，结婚以后不就慢慢熟悉了，这不成问题。这户人家不错的，听说这后生在银楼里做事薪俸也蛮高，人也中规中矩，不打麻将不吃香烟。现在这年头这样的后生已经很少了。再加上他家境也还可以，父亲也在上海做事，姐姐已经出嫁了。家里有楼屋两间。这样的人家在乡下也算是小康人家了。和兰，我看你就好好到那家人家去吧，你去那家人家，我们也就放心了。”
和兰说：“我不去！我现在年纪还小不想结婚，我想参加工作。我要像姐姐那样要到外面去做事体。”
和兰爹怒气冲冲地说：“你才读了两年中学，能做什么事体呢？你姐去镇海教书是靠她丈夫关系进去的。你哪还有这样好的机会？现在时势又这样的坏，你到哪里去找事做呢？你不读书了，老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呀。”
和兰听了说：“我不会在家吃老米饭的，你放心。我会自掏自撑，自己奋斗的。”不等父亲再说什么，她转身又“嗵嗵嗵”地跑上楼去，“嘭”的一声把房门关上，躲到楼上再不下来。只听父亲在楼下长叹一声说：“唉，这个小娘平常诶诶应应的，现在怎么这样啦？”他想着和兰过去在家里是很听话的，邻居们都说和兰是个老实姑娘。可是今天为她的婚事，竟这么犟，这事情不能由着她，等定下来再说。
因看过欢喜，第二天对方竟送了聘礼来。在前天来过她家的那个媒人带领下，由三个身强力壮的中青年男子，挑来三担聘礼。其中两担是宾盆篮，一担是两埕盖上贴着红纸的绍兴老酒。那两担宾盆篮放下来后，媒人阿婆揭开盖子，从其中一担篮里拿出来六只包头、一只胖蹄和一只大公鸡，又从另一担的宾盆篮里拿出几个竹编红漆小盒子。打开盒子一看，竟是一对黄灿灿的金耳环、一只金戒指和一只天蓝色的玉手镯。再就是长长的一封一封用红纸包的两百元大洋。屋里的人都看呆了。这么多珍贵的首饰和洋钱！那媒人一面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一面高兴地对和兰父母说：“和兰妈，你看，男方对你家二小姐多么看重，拿出来的聘礼是这么厚重！我给你们做媒的这户人家真是不错的。”和兰父亲和母亲看了高兴地直点头说：“这户人家厚道！这户人家厚道！”媒人说：“这些首饰都是从上海顶有名的裘天宝银楼打来的。”母亲微笑着一件一件地看了那些首饰。媒人说：“和兰姑娘，你过来看看哪。你戴戴看，男方说了如果样子大小不合适，还可以到银楼店去调换的。”一直低着头的和兰早已坐不住了，她先是脸红，继而身上出起汗来。那做媒的，以为姑娘害羞呢，望了坐在一旁只是低着头的和兰说……：“男方讲了，如果可以的话，男方父母希望年底能抬过去。因为太婆婆年纪大了，她急着想抱曾孙子。”和兰听了心里更是反感：还有太婆婆，也就是说婆婆上面还有婆婆，这如果嫁过去就要侍候两代婆婆，再生了孩子，那就更要忙得团团转，做这户人家的奴隶了，这辈子苦不出头了。这时她猛地抬起头来，涨红着脸对媒婆和一帮挑聘礼来的人大声地说：“你们尽快把这些东西统统都拿回去，我是不会去的。”
母亲听了说：“和兰，既然人家聘礼都拿来了，你怎么好再回掉人家呢？我看这家人蛮好的呀，拿来这么多聘礼，一般人家还拿不出来呢。你过去不会吃苦的。”
她爹生气地对她说：“这样好的人家你都不要，你还想找什么样的人家？这事情不能由着你！你要拒绝，我们冯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这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你想不要就不要！”和兰说：“我前天就没有答应过你们。你们谁要了人家东西，谁去说。我是不会嫁过去的。”
和兰妈说：“和兰，做一个女人迟早总要嫁出去的，还能一辈子老待在娘家？”
和兰说：“你们嫌我在家多吃饭，我马上会走的，你们放心好了。你们趁早退给人家，反正我是不会嫁的。”
和兰妈说：“你也不能这样想，不是你爸失业嘛！要不也不会这么急让你出嫁了，让你书读出再考虑的。现在家里没有一点进账，你下面还有一个妹妹，眼看着这日子已经是过不下去了。你已经二十岁了，也不算小了，我像你这样年纪，你姐都已经生出来了。一个女人迟早要嫁人的，有好人家早点嫁过去也不是坏事呀！”
和兰说：“你是你，我是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何况眼前这样的时势，大家都准备起来抗日，你们却要我出嫁，去做人家媳妇，我们怎么能光管自己不管国家呢？反正这门婚事我是不会答应的。你们尽快去退掉，到时候你们把钱用掉退不出了，你们自己负责！”
媒人在一旁听着，看看和兰父亲又看看和兰母亲，嘴里啧啧地说：“这怎么好退，这怎么好退呀！唉，小娘，国家的事情我们老百姓管那么多干吗呀？老百姓只能管咱自己的事情，你别去多操这种闲心啦。拿过来这么多的聘礼，你还要想退回去。啧啧啧，这样好的人家这样好的小倌人，你不嫁会后悔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你这小娘在想些啥呀！”和兰也不再和她们说什么，她扔了凉帽站起身来，奔到楼上房间整了几件衣裳，用个包袱皮包了就“嗵嗵嗵”地奔出门去了。
“和兰，你要到哪里去？”母亲在后面急追着问。
和兰头也不抬地在屋外说，“你们不用管我，你们要强迫我嫁人，我再也不回来了！”见她要出走，她父母和小妹都走出去追，但是她弯进一条弄堂就不见了，一时也不知她跑到哪里去了。
相亲的人走后，她下楼来继续打凉帽，爹对她说：“男方看过后，说你长得很清秀，又上过中学，对你很满意。你看怎么样？”
和兰低着头一声也不吭，只顾双手飞快地打凉帽，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阿爸又说：“你倒是说呀，这后生你中意不中意？”
和兰只顾右手飞快地一起一落地压着草帽，把头摇摇还是不吭声。
这时阿妈也一面做着凉帽一面望着她说：“和兰，你好坏也总得说一句话呀！你刚才多多少少总也看过一眼，中不中意？不中意我们可以回掉他。”
和兰听了说：“我又不认识他，有什么好说的。”
她爹说：“不认识慢慢会认识的。人嘛，都是这样过来的。当年我和你妈结婚时我们也不认识，结婚以后不就慢慢熟悉了，这不成问题。这户人家不错的，听说这后生在银楼里做事薪俸也蛮高，人也中规中矩，不打麻将不吃香烟。现在这年头这样的后生已经很少了。再加上他家境也还可以，父亲也在上海做事，姐姐已经出嫁了。家里有楼屋两间。这样的人家在乡下也算是小康人家了。和兰，我看你就好好到那家人家去吧，你去那家人家，我们也就放心了。”
和兰说：“我不去！我现在年纪还小不想结婚，我想参加工作。我要像姐姐那样要到外面去做事体。”
和兰爹怒气冲冲地说：“你才读了两年中学，能做什么事体呢？你姐去镇海教书是靠她丈夫关系进去的。你哪还有这样好的机会？现在时势又这样的坏，你到哪里去找事做呢？你不读书了，老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呀。”
和兰听了说：“我不会在家吃老米饭的，你放心。我会自掏自撑，自己奋斗的。”不等父亲再说什么，她转身又“嗵嗵嗵”地跑上楼去，“嘭”的一声把房门关上，躲到楼上再不下来。只听父亲在楼下长叹一声说：“唉，这个小娘平常诶诶应应的，现在怎么这样啦？”他想着和兰过去在家里是很听话的，邻居们都说和兰是个老实姑娘。可是今天为她的婚事，竟这么犟，这事情不能由着她，等定下来再说。
因看过欢喜，第二天对方竟送了聘礼来。在前天来过她家的那个媒人带领下，由三个身强力壮的中青年男子，挑来三担聘礼。其中两担是宾盆篮，一担是两埕盖上贴着红纸的绍兴老酒。那两担宾盆篮放下来后，媒人阿婆揭开盖子，从其中一担篮里拿出来六只包头、一只胖蹄和一只大公鸡，又从另一担的宾盆篮里拿出几个竹编红漆小盒子。打开盒子一看，竟是一对黄灿灿的金耳环、一只金戒指和一只天蓝色的玉手镯。再就是长长的一封一封用红纸包的两百元大洋。屋里的人都看呆了。这么多珍贵的首饰和洋钱！那媒人一面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一面高兴地对和兰父母说：“和兰妈，你看，男方对你家二小姐多么看重，拿出来的聘礼是这么厚重！我给你们做媒的这户人家真是不错的。”和兰父亲和母亲看了高兴地直点头说：“这户人家厚道！这户人家厚道！”媒人说：“这些首饰都是从上海顶有名的裘天宝银楼打来的。”母亲微笑着一件一件地看了那些首饰。媒人说：“和兰姑娘，你过来看看哪。你戴戴看，男方说了如果样子大小不合适，还可以到银楼店去调换的。”一直低着头的和兰早已坐不住了，她先是脸红，继而身上出起汗来。那做媒的，以为姑娘害羞呢，望了坐在一旁只是低着头的和兰说……：“男方讲了，如果可以的话，男方父母希望年底能抬过去。因为太婆婆年纪大了，她急着想抱曾孙子。”和兰听了心里更是反感：还有太婆婆，也就是说婆婆上面还有婆婆，这如果嫁过去就要侍候两代婆婆，再生了孩子，那就更要忙得团团转，做这户人家的奴隶了，这辈子苦不出头了。这时她猛地抬起头来，涨红着脸对媒婆和一帮挑聘礼来的人大声地说：“你们尽快把这些东西统统都拿回去，我是不会去的。”
母亲听了说：“和兰，既然人家聘礼都拿来了，你怎么好再回掉人家呢？我看这家人蛮好的呀，拿来这么多聘礼，一般人家还拿不出来呢。你过去不会吃苦的。”
她爹生气地对她说：“这样好的人家你都不要，你还想找什么样的人家？这事情不能由着你！你要拒绝，我们冯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这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你想不要就不要！”和兰说：“我前天就没有答应过你们。你们谁要了人家东西，谁去说。我是不会嫁过去的。”
和兰妈说：“和兰，做一个女人迟早总要嫁出去的，还能一辈子老待在娘家？”
和兰说：“你们嫌我在家多吃饭，我马上会走的，你们放心好了。你们趁早退给人家，反正我是不会嫁的。”
和兰妈说：“你也不能这样想，不是你爸失业嘛！要不也不会这么急让你出嫁了，让你书读出再考虑的。现在家里没有一点进账，你下面还有一个妹妹，眼看着这日子已经是过不下去了。你已经二十岁了，也不算小了，我像你这样年纪，你姐都已经生出来了。一个女人迟早要嫁人的，有好人家早点嫁过去也不是坏事呀！”
和兰说：“你是你，我是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何况眼前这样的时势，大家都准备起来抗日，你们却要我出嫁，去做人家媳妇，我们怎么能光管自己不管国家呢？反正这门婚事我是不会答应的。你们尽快去退掉，到时候你们把钱用掉退不出了，你们自己负责！”
媒人在一旁听着，看看和兰父亲又看看和兰母亲，嘴里啧啧地说：“这怎么好退，这怎么好退呀！唉，小娘，国家的事情我们老百姓管那么多干吗呀？老百姓只能管咱自己的事情，你别去多操这种闲心啦。拿过来这么多的聘礼，你还要想退回去。啧啧啧，这样好的人家这样好的小倌人，你不嫁会后悔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你这小娘在想些啥呀！”和兰也不再和她们说什么，她扔了凉帽站起身来，奔到楼上房间整了几件衣裳，用个包袱皮包了就“嗵嗵嗵”地奔出门去了。
“和兰，你要到哪里去？”母亲在后面急追着问。
和兰头也不抬地在屋外说，“你们不用管我，你们要强迫我嫁人，我再也不回来了！”见她要出走，她父母和小妹都走出去追，但是她弯进一条弄堂就不见了，一时也不知她跑到哪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