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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躲在姐姐学校里

  她来到横河小李家以后,就急急地来到姐姐教书的位于於家祠堂的公德小学。可能是因为天气寒冷,枯黄的操场上看不见有学生在活动。她以为学校已经放学了,学生和老师都已经走了。她悄悄地向校门里面张望了一下,也看不到人,侧着耳朵向里听听,听见里面有“咿呀”的读书声,才放心一些,知道里面还在上课,于是大胆地向里面走去。走过祠堂里面的明堂,见前面的一间厢房里,老师的办公室正开着门。她走过去看,见有两三个老师坐在办公桌前批改学生作业,但没看见她的姐姐。她大着胆子走进去问一个二十多岁穿着斜襟棉袍的女老师:“请问,冯仪老师在吗?”

  那个女老师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穿小棉袄脸被冻得紫胀的年轻姑娘,脸面有点像冯仪。那老师疑惑地望着她说:“哦,你莫不是冯仪老师的妹妹?她在上课,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了,一会儿她就下课了。”说着她向她点了一下头,“你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没有关系的。”

  她走了那么多的路也确实累了,就在一个单背椅子上坐了下来,把那只小包袱放在自己腿上。那女老师看她穿着单薄的小棉袄,提着一个蓝花布小包袱,说:“这么冷的天,你是怎么来的?是坐航船来的?”和兰说:“我到城里时,来这里的航船已经开走了,我是走着来的。”那老师听了惊讶地望着她说:“走着来的?听冯老师说过你们家在石碶,石碶在宁波南面,到这里有七八十里路呢,你从家里出来一直走到这里?”她点点头。

  “啊呀,这么远的路你一直走着来,真不容易!”那个老师惊讶地说。正在这时,冯仪已经双手捧着一叠学生作业本进来了,和兰一见就高兴地叫:“姐姐!你下课了。”

  冯仪一见办公室里出现她的妹妹,不由得吃一惊,说:“妹妹,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你们学校这么早就放假了吗?”未等和兰开口,那原来坐着的女老师就告诉她:“她来了已经好一会儿了。你这个阿妹真不简单,从你们家到这里,这么远的路,她是走着来的,这有多少路呵,走也走死了。”冯仪一听,又疼爱又惊奇,说:“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叫你这么急来找我?”和兰说:“是我自己来的……”此时她见到姐姐感到特别亲切,经姐姐一问,一股委屈冲上心头,禁不住眼泪扑扑地流下来。冯仪知道一定有事,问她:“你没有乘上航船,是一路走着来的?你倒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中午在什么地方吃的饭?”

  她听姐姐这么一问,想起阿爸逼婚的情形,想到这一路上人生地不熟,又冷又饿,边走边问才摸到这里,眼泪便哗哗地直流。冯仪见了不由得又着急又同情,妹妹这么突然地来找她,家里一定出了什么事。但看她现在这样,觉得先安定一下她的情绪,再慢慢地问她。她解下衣襟上的手帕替妹妹揩揩眼泪,提起一只竹壳热水瓶,给她倒了一杯水。和兰拿过茶杯咕噜咕噜地喝了半杯水后,用手背抹抹嘴巴,叹了一口长气。冯仪忙把她拉到办公室外悄悄地问她:“你这么急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事?家里出了什么事?”和兰这才断断续续地边哭边说,把这几天来父母再不让她去读书,并要她嫁人,今天竟然已经送来聘礼的事情告诉了姐姐。讲完又眼泪汪汪地哭。

  “是这样——”姐姐听了后也摇摇头叹一口气,一面用手帕擦着妹妹脸上的泪一面说:“阿爸怎么会这样?暑假里我回家也没听他讲起过,怎么这么急就要把你嫁出去?也不和大家商量一下。我也一点不知道。”她问了详细经过和对方的情况后说:“这事情,阿爸做得是不大对头。时势不好,阿爸失业,家里困难我也是晓得的,之前我不是也寄了几元过去吗?真正过不下去了,一时书不读也就罢了,到时候再作商量,动不动就要你出嫁。到底这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怎么说嫁就嫁,阿爸也太心急了。”回到办公室,她让妹妹先坐一下,等她下课后到她的房间再说。

  一会儿,学生们放学了,办公室的老师们说:“吃饭去,吃饭去,你妹妹中饭也没有吃,饿坏的了,冯老师快带你妹妹一起到食堂吃饭去吧。”冯仪听大家这么一说,看着妹妹说:“走,咱们先到食堂里吃饭吧。”学校经济虽然不富裕,但一般学校老师们的家人来了,吃饭还是招待的,于是和兰就提着那只小包袱跟着姐姐到学校后面的小食堂去吃饭。

  等她们姐妹俩和其他几位老师来到小食堂后,有几个直接从教室来到食堂的老师,见冯仪老师带着个年轻的姑娘来,都高兴地与她打招呼:“冯先生,你客人来啦?”“冯先生,这姑娘好像是你妹妹吧,她长得很像你。”“冯先生,你妹妹很年轻很漂亮呀!她还在中学读书吧?”

  老师们一个个地问她,冯仪一一回答了他们。和兰的脸红红的,只顾低着头看地上。她觉得姐姐的同事们挺热情的,也挺羡慕她们。她在心里说,要是我也能像我姐那样在这里教书就好了,那样我也就能在这学校里长久地吃饭了。她在心里说:等下我问问看,这学校还要不要老师。我已经读过两年中学,虽然没有毕业,我的成绩还是可以的,老师夸我的字也写得很好。如果能来学校教书,我就不会再受父亲的气了,他也再不会来逼我嫁人了。

  吃好饭就跟姐姐回到宿舍,姐姐的宿舍就在学校的另一个厢房里。回到宿舍,姐姐又较详细地问了她那门婚事的情况,得知她对那个男的一点也不了解,既不熟悉见了也毫无感觉后,姐姐说:“要是你对那人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就算了。”停一下又说,“阿爸这次长期失业,时势又这样坏,你的书是读不下去了。现在看来你不想结婚,家里也待不下去了,靠做草帽也不是办法,又是这样乱世年月,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和兰想了一下对姐说:“我不能再回家了,我得自己赚饭吃。”停顿了一下欲说又止,最后鼓起勇气对姐姐说:“姐呀,不知道你们学校里还要不要人?”

  姐姐望着她说:“学校要不要人……”

  她望着姐姐说:“如果你们学校要人,下学期我也来你们学校教书行吗?”

  姐姐想了一下犹豫地对她说:“你是想到我们学校来教书?”

  和兰高兴地望着姐姐说:“是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到别的地方去找工作也难,我也想像你一样到小学来教个书,我在女中已经读到二年级,虽然还未毕业,我想教个一年级小学生总可以的吧。姐,你能不能帮我向学校打听一下,这里还要不要教员。”

  姐姐望着她想了一会儿说:“你愿意教书倒是可以想想法子的,我们一个教导主任跟他哥哥到延安去了,下学期可能还要补充一两个老师,但不知学校怎么打算的。可是当一个小学老师是没啥花头的,一个月一两百斤谷,寒暑假还没有工钿。我本想你将来中学毕业了能到上海、宁波城里去找个好些的工作,要不你中学都白念了。”

  和兰听了,忙说:“姐姐,我中学又没毕业,再说现在上海已经沦陷了,进也进不去了,我们在上海也没什么亲戚。现在到宁波城里去找工作,日本飞机常来轰炸,到处逃难,还有什么人家招人?我觉得像你这样能在乡下学校里当个老师就蛮好了。你就给我向你们校长问问看吧,问他们要不要人。”

  “校长倒好说,现在校长就是你姐夫。但他这个人办事很顶真,他在人事上一般不大肯管账的,不过你是我的亲妹妹,他总不至于一点也不管吧。等下他来了我给你问问看。”

  和兰听说校长就是姐夫,姐姐又肯帮她说,一阵高兴。她问姐姐:“姐夫什么时候来?”

  冯仪说:“他夜饭吃好总会来的。他这个人总是拖拖拉拉的,人家走了他还要在办公室里坐好久。等下总会来的。”

  不一会儿,毛元仁回来了。他走进家里,见到和兰也不由得吃一惊:“和兰,你怎么来了?女中放假了?什么时候来的?”

  原来毛元仁当年就在石碶冯家敦本小学教书,说起来他也算是和兰的老师,虽然没有直接教过和兰,和兰那时才读一年级,他当时教高年级,但学校的一些老师学生们都是认识的。他和姐姐结婚后还租房住在冯家村,姐姐结婚后还常来家里,礼拜天夫妻俩就到家里来吃饭,所以她和姐夫是很熟悉的。后来姐夫到横河公德小学来教书,过了两年姐姐也跟着姐夫来这里教书了,所以见面就少了。那时和兰只知道姐夫是个普通教员,现在听姐说他已经是这里的校长了,感到很高兴。她叫了一声姐夫,说自己是傍晚才到的。但一下子她也不好说自己来这里的缘由,她只是红着脸看看姐姐。虽然和姐夫很熟,但姐夫总是和姐姐不一样,他为人很严肃。她来这里的情况不便自己和毛元仁说,只有让姐姐替她说了。于是冯仪望了下妹妹就对她丈夫说:“我爸要逼我妹妹出嫁,我妹妹一时还不想结婚,所以她跑来到这里来躲一下。”

  “哦,是这样。和兰,那你住两天好了。这里离大碶近,有空你也可以到大碶街上去玩玩。”

  冯仪对他说:“妹妹出来是不想回去了。”

  毛元仁说:“不回去怎么能行,岳父到时候还不到这里来找她?”

  冯仪说:“家里逼她结婚一半也是因为我爸失业,吃口又多,日子过不下去,所以想让她出嫁。为了帮助家里减轻负担,我妹妹也想在公德小学教个书,我们学校前任校长和他弟弟走了后不是缺两个老师吗?你能不能想想法子让我妹到这个学校也当个老师?”

  毛元仁说:“和兰也想当老师?李侠民、李健民兄弟去了延安,要安插也是可以安插一个的。可是……”

  “可是什么呢?”

  毛元仁想了一下说:“李老师走时我也征求过他意见,让谁代他的职务好。他走得匆忙也没有明确表态。这学期因为快放假了,我想下学期开学的时候再调整。当然顶好是再添一两个人,添些什么样的人,我也还没有想好。但这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我得和校务委员会商量过。”

  冯仪说:“那你们年底前能不能把这事商量一下?好让我妹心中有个数。”

  毛元仁听了,点了点头,说:“这几天抽空我就和几个校务委员商量一下。”

  姐姐和姐夫住的房子很小,要再搭一张铺,路都不好走了,再说也没有另一床被子。冯仪对毛元仁说:“委屈你晚上到那面男通铺里去挤一挤了。晚上妹妹和我一起睡。我们俩姐妹也好说说话。”毛元仁说:“好的,我等下就去那边通铺睡。”

  但和兰只在姐姐的家里睡了一晚。她一时不想回家去,又觉得长期叫姐夫睡在外面自己感到心里不安。于是第二天她对姐姐说:“还是让我睡到外面去吧,我也好在你地方多住几天。”

  冯仪想妹妹说的也对,老叫毛元仁住外面不大方便,于是她就陪妹妹到女老师宿舍去拼铺。

  第二晚,她们来到了学校的宿舍。原来学校的女老师宿舍在学校的一间厢房间,狭窄的一间,里面也没有床铺,就几块门板放在地上,门板上面再铺些稻草,稻草上面再铺上席子和棉被。姐姐跟她讲:“我们学校的条件很差,女老师和男老师都是这样打地铺睡的。”和兰看了一下说:“没关系,我听说我们学校搬到乡下去也都是要睡地铺的。”冯仪跟自己要好的一个老师说:“我妹来了没地方睡,晚上和你拼个铺好吗?”

  那个年轻的女老师是本地人,她见冯仪的妹妹来了,就把铺让给了和兰,对冯仪说:“我回到家里去睡,叫你妹妹就睡在我的铺上好了。”冯仪说:“这怎么能行?”那老师说:“你知道我家不就在隔壁村里,挺近的。我本来就是住在家里的,贪图住学校里热闹才来学校宿舍住的。不要紧的,我回去睡,我家里有铺的,尽管叫你妹睡在这里好了。只是这里床铺不好呀,没有床铺,都睡在地上的。”和兰说:“有个睡的地方就蛮好了,谢谢你了!”那年轻老师说:“不要说谢,我和你姐姐是要好朋友,让个铺算什么,何况还是个地铺。只是我的被子可能不是很干净,你就将就着睡吧。”冯仪忙说:“看你人这么干净,你的被子也不会脏的。谢谢你,谢谢你。”

  这样和兰就睡在学校的女宿舍里了。每天她早早地起来,别的女老师还没有起床她就起床了。起来后到学校的操场上去活动一下,然后跟着同睡的老师到学校的食堂去吃饭,就像已经是学校的教员那样。学校的饭菜也很简单,早上是稀饭加馒头,中饭和晚饭都是大锅饭,下饭就是一些蟹酱、泥螺和萝卜青菜汤。饭也是有定量的,每人一大碗,食量大的人就不够。只得让饭量小的人匀给一点吃。因为冯仪为人好,平常她也常帮人,大家看是冯仪老师的妹妹、校长的小姨子来了,所以对和兰也很客气。食堂师傅给她打饭的时候,打得满满的。和兰总是说:“不要那么多,我够了够了,多了我吃不完的。”打饭师傅听了笑笑,就给少打一点。

  在这几天里,和兰一直等着学校的消息。她十分紧张,想着最好学校能同意她来这里教书,要是学校不同意她来当老师,她怎么办呢?到哪里再去找生计呢?如果在这里有姐姐、姐夫在都找不到,那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更难找了。家里又待不下去,也不知道以后自己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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