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寻找烈士遗体
1943年2月21日，李家的二哥李长来（李侠民）与张志飞、戚铭渠、王全斌等带领的一支镇海抗日部队，开辟江南根据地时，在柴桥遭遇国民党反动派的苏本善部队，战斗中不幸被苏部俘虏，当场惨遭杀害。二哥牺牲后，闻讯的三北人民，为他这样年轻有为却被反动派杀害感到非常痛惜，对国民党反动派非常愤怒，三北三千军民为烈士开追悼大会，可见他生前威信之高和革命精神感人之深。
二哥李长来就义时昂首挺胸英勇不屈，和兰闻讯后又伤心，又敬佩，难过得哭了。
她和二哥虽然接触不多，但是偶尔遇到他，二哥总是对她热情地点头和打招呼。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待，鼓励她好好工作。上次健民病了，公公把他叫来，自己脱不开身，全靠二哥把他送到上海的。送到上海，替健民把一切都安排好后，他才从上海回来。他带部队回江南后来家探望时，得知这些日子来是她长期在父亲身边照顾，更对她感激不已，说：“五弟妹多亏你了，五弟又在龙山凤湖中学教书，照顾不到家里，这么长日子来你任劳任怨地在家照顾父亲，我们不知怎么感激你才好。”还说：“我这回也回到江南来了，我有空也会来家看看父亲的。”哪想这是她最后见到这位可亲可敬的二哥。
她自己没有哥哥，自从和健民认识以后，她就把二哥当作了自己的哥哥。可是好像命中她不应该有哥哥似的，现在这样好的二哥竟被万恶的国民党顽固派杀害了，公公更是伤心得几天没有吃饭，几夜没有睡觉。二哥也是公公最爱的儿子。二哥当时要去镇海江北办事处工作，临行之前，老父为他改名“长来”，老人家认为这个名字通俗易懂，便于接近农民，又隐含“长铗归来”之意，希望儿子能早日打败日本鬼子凯旋。当不幸的消息传来时，老人家痛彻心扉，写了一首《哭儿诗》，其中一句是：“他年胜利花开日，分得我家一枝来。”和兰为老人老年丧子而痛惜，也为她失去了这样好一位哥哥而难过。
除了深切的怀念，在二哥被害后，她还和三嫂去认二哥的遗体。见证了二哥被敌人摧残的遗体后更使她痛彻心怀。
三月初的一天下午，正在三北做地下工作的三嫂於侃民，在天色已经煞暗的时候，从三北来到塔峙岙万年裕找和兰，说是前一天中共慈镇县工委委员虞天石同志找到她，他代表三北党组织向她下达了一项任务：要她把李长来的遗体寻找回来，好让烈士“回家”入土为安。这件事正合他们李氏家属的意愿，二哥被反动派杀害在柴桥，不知他的遗体在哪里。有朝一日一定要把他的遗体找回来，放到李家的祖坟里去。哪想上级党组织也这样关心李长来烈士，及时发出要去寻找李长来烈士遗体的通知。于是三嫂二话没说，急匆匆地从小港绕过日伪军的岗哨，跋山涉水赶到塔峙岙四姑家来找和兰。那时和兰正在塔峙岙，和长期卧床的公公住在四姑家里万年裕。公公听说三媳妇要去寻找长来的遗体，流着泪不停地点头，说：“感谢上级对长来的关心，这件事情全靠你和和兰了。你们去了一定要找到长来的遗体，好让他魂归故里。”和兰听了感到义不容辞，她正在为二哥被反动派杀害后的遗体以后能不能设法弄回来安葬到自己家乡的墓地担心。现在三嫂要她同去找二哥的遗体，她非常愿意，说：“好的，三嫂我和你一起去。”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和兰就和三嫂一起上路了。她跟着三嫂七拐八弯翻山越岭，绕开日伪军的岗哨，又经大碶转道来到柴桥。到了柴桥，三嫂带着她先找到地下党员李志松同志接上关系。李志松在正大牙行里工作。
李松志原是柴桥人，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舟山总工会干事，因为在舟山暴露了身份，所以回家乡转搞农运工作，是柴桥地下党的负责人。当时在柴桥正大牙行工作，买卖当地农副产品和海产品，他在店里当一名秤手。
1943年2月21日，在柴桥桥头桥堍下，当时的镇海江南游击队被国民党顽固派苏本善部队包围，李侠民不幸被俘惨遭惨杀。当时街上传说纷纷，说三五支队的人被打死好多，李志松知道了就派他的工友胡允和去看，是不是镇海“北办”的张志飞或是二哥李长来。胡允和去看了，说是面目已经被敌人用石头砸烂，看不出来了，身材倒像李长来。李志松决定亲自料理此事。到夜晚街上静了一些后，李志松亲自去柴桥头桥堍头现场，看到遗体的面部虽已经被砸坏，但身材是像李长来，也有点像张志飞，反正是江北游击队的两个领导人，不是张志飞就是李长来。他马上通过熟人去找当地的保长，叫保长不要把遗体扔到义冢滩上去，只放在墙外就可以了。待夜深人静时，李志松用小船把烈士的遗体运到正大牙行后面的小屋里的床底下，连夜买了口棺材，把烈士遗体装入棺材内，没有把棺材盖钉死，好让以后他的亲人来辨认，又偷偷地将棺材抬到正大牙行屋后山上的乱坟滩上。
三嫂於侃民说明事由后，李志松点点头说：“好的，江北游击队牺牲的队长（当时李志松以为是张志飞），遗体在那里，我陪你们去。”李志松见她们只有两个人，而且又都是女同志，力量不够，又去找来两个人，一个男教师，与一个曾在公德小学与二人同事的女教师徐楣娟。和兰跟三嫂在李志松家里吃了中饭，就五个人一起上路进山。
天气愁云密布，山上雨雾缥缈，和兰和三嫂跟着李志松等几个人，一路跌跌绊绊地来到正大洋行后面的一座小山前，李志松指着山顶上说，上个月21日，在战斗中被敌人杀害的那位领导同志的遗体就在上面。
当和兰和三嫂跟着李志松等人蜿蜒地走上山坡，先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眼睛向下一看，就发觉路旁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敌人的尸体，龇牙咧嘴、形态狰狞十分恐怖。和兰和三嫂不敢多看，而这阵阵的尸体腐烂的恶臭，真让人难以忍受。幸而三嫂早有准备，身上带着万金油，这时她赶快摸出万金油来，叫大家拿出手帕。她把万金油让大家抹在手帕上，然后再用手帕捂住鼻子和嘴巴，这样才稍微好一些。走着走着，三嫂脚下一绊，没注意踩到了一块石头，整个身体向下溜去，和兰赶快奔过去拉她，她却又大叫一声，说地上有个人。大家都吓了一跳，但是那人却不作声，仔细一看原来三嫂的脚差一点踩上了一具敌人的尸体。这说明那次战斗中敌人也让二哥他们的中队打死不少。这些敌人的遗体是被当地老百姓扔在这里的，因为百姓恨国民党顽固派，恨这些平常敲诈勒索的“黑皮”（穿黑服的国军杂牌军），所以把被共产党游击队打死的“游吃队”尸体乱扔在义冢滩上。
她们跟着李志松到了山顶，果然看到了一口白木棺材搁在那里，连棺盖都未钉牢，开着很大的缝隙。李志松望着那口薄皮棺材说：“就是这口棺材，这棺材是我买来的，是我亲手把烈士遗体抱进去的。”三嫂和和兰老师感激地谢过了李志松。两人走上去一看，棺材边上吊着个木牌，写着“张志飞”三个字。李志松说：“原来不知道这位烈士是李长来。以为是张志飞，所以写着张志飞名字。我当时就想有朝一日好让烈士的家属来领回去，方便辨认，所以没有把棺材盖钉死。”三嫂和和兰老师再一次感谢李志松说：“多亏你了，把遗体保存起来。”……
现在和兰与三嫂一起用手把棺材盖扳大缝隙往里看，见遗体头部已经腐烂，面貌已难以辨认，幸亏身体依旧完好。看到棺材中的人一只手放在腿腹部，据当地目睹这一悲壮场景的人们反映，当时敌人一颗子弹先打进了他的腰部。他还大喊抗日口号和“打倒国民党顽固派”，丧心病狂的敌人竟然用一块大毛石击打他的头部，残忍地将长来活活砸死。和兰说：“这遗体究竟是不是二哥长来呢？”三嫂说：“头部是认不出来了，看看他穿的衣服好像是新四军三五支队的服装，是不是二哥也难以辨别。”这时三嫂又忽然想起来说：“和兰，要不我们看看他里面穿的内裤吧，李家是个大家庭，没有分过家，兄弟的内衣都是统一做的，颜色和式样也都是一样的。”和兰听了点点头，于是三嫂就将遗体的外裤拉下一些，当她看到那遗体穿的是李家兄弟穿的内裤颜色和式样时，三嫂就哭起来，说：“这是二哥！这是二哥！这内裤是李家自己做的。”她把二哥的外裤依旧拉上，一时望着二哥的遗体大哭。和兰想到上个月中旬二哥带着部队来家乡时，夜里来看他父亲，当时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变成这样子，她更难过得痛哭起来。“唉！二哥，二哥，十天前你来家时还好好的，还那么高兴，说江北抗日的部队打到这里来了，我们这里很快也可以把日伪军赶出去了。哪想到日伪军没有赶走二哥却被国民党顽固派打死在这里。”看到二哥的遗体，回忆往事痛彻心扉。
她和健民好上后，二哥只要一见到她，总是那么热情地问候：工作怎么样？学校怎么样？教学怎么样？健民现在是不是常来？最难忘的是她和健民去塔峙岙时，他还专门找她谈话，叫她和健民到塔峙岙万年裕投奔四姑，在塔峙岙开展工作，两个人要互相照顾。
去年的夏天，原公德小学艺友竺冠玉到三北的龙山凤浦岙资敬庵去参加了小学教师训练班，回来后告诉和兰，她聆听了二哥精彩的报告，二哥博闻强记，才华横溢，讲抗战形势，讲社会发展史，讲社会主义的苏联和唯物辩证法，介绍八路军与新四军等等，讲得深入浅出非常生动，使大家从朦胧的认识转到一个崭新的精神境界，大大鼓舞了大家的斗志。这么有才气的二哥，他还可以为党和国家做多少事情啊！而送健民去上海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当时她陪健民从嘉溪岙出来，健民病情严重，要到上海去治疗，可是家里没有人送健民，公公没办法只好把他从镇海叫来。他二话没说，当天就来家里，一个人就把健民送到上海去就医，可是一忽儿这样可亲可敬的二哥，这么年轻有才气的二哥却被国民党顽固派残忍地杀害了，她心痛极了。想起二哥生前对她、对兄弟们热情关怀的种种情形，终生难忘，可现在他就这样急匆匆地走了。她又想到自己的丈夫健民，自从去龙山后，还一直没有回来过。她知道他所在的龙山凤湖中学也是不安定的地方，是日伪军与三五支队经常“拉锯”的地带，日伪军也时常去骚扰他们的。她现在既为二哥伤心，也为丈夫担忧。她与三嫂一时待在棺材横头哭了好长时间。在她们俩痛哭的时间里，李志松与另两位同来的同志已用石块将棺材盖子钉实了，再用棺材套套上，暂时依旧放在那里。
由于国民党顽固派苏本善部队依旧在柴桥地区，并扬言要捉拿“共匪”家属，于是李志松叫和兰和三嫂先回塔峙岙去，灵柩他会设法保管的。
她们走后的当天晚上，李志松就找人把李长来的棺材趁夜暗悄悄地抬下山去，安放在他家后门外的空地上，用稻草把它严实地保护起来，不叫日晒雨淋。李志松对外说那是他一个亲戚的灵柩暂放在他家后门空地上的。
办完这件大事三嫂依旧回到她工作的三北去了，可和兰这些日子里眼前总是闪现出二哥头破血污的遗体。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亲人牺牲后惨不忍睹的遗体，她现在更加痛恨日本鬼子和国民党顽固派！
她想到自己也是个共产党员，日后与敌人斗争中，如果暴露了身份，也会遭遇敌人这样凶狠的杀戮。到那时，她也应该像二哥那样，坚强不屈，宁可被杀也决不投降！
这件事使和兰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幸而在6月份，学校快放暑假时，健民匆匆地又来了万年裕一趟，说是凤湖中学可能办不下去了，伪军头子姚华康要叫他们搬到蟹浦去。蟹浦是日伪军的势力地盘，去那里办学等于让广大学生接受日本人的奴化教育。这样他们宁可解散也不愿把凤湖中学迁到那里去。和兰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健民说：“我们打算，把大部分师生带到四明山去。一部分学生愿意参军的直接去参军，一部分学生由我带领到鲁迅学院去学习。”和兰听了很高兴地说：“到鲁迅学院去学习，这太好了。那你去那里做什么呢？”
健民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他们初步的打算，还没最后定下来，让我带队去，可能也还是让我一起参加学习和做些行政工作吧。”
和兰说：“你都上过大学了，去延安时还参加了陕北公学的学习，还去当学员吗？”
健民说：“我倒真愿意当学员，只怕他们不让我当，要我带队呢。”和兰“唉”地叹口气说：“还是你们男同志好呀，有这么多机会工作，有这么多机会可以为抗日做贡献。可惜我是个女的，做女人真是麻烦，不像你们男同志有这么多这么好的工作机会。”
健民说：“和兰，不能那么想，没有你在家里照顾我父亲和孩子，我怎么能安心去外面工作呢，你也在为党做间接的贡献呀。”和兰说：“你这是在安慰我罢了。我也是一个党员，没有机会为党工作，我总感到很惭愧和歉疚的。”
健民说：“你不用歉疚，等孩子长大一些了你就可以出去工作了，想为革命做贡献以后机会有的是。”和兰听了也不多想了，她感到两个人在一起总有一个要照顾一下家庭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且等以后儿子稍微长大一些再说吧。
健民听和兰说，前几天她跟三嫂到柴桥找到了二哥的遗体，二哥的灵柩现在在柴桥李志松家后园。第三天，健民特地又绕过日伪的层层岗哨到柴桥的李志松家后园去看二哥的灵柩。他到了柴桥，先找到李志松，详细地问了二哥牺牲时的情形，听到二哥被苏本善部队杀害的经过，心痛得泪水直流。后来李志松陪他来到自己家后园的李长来的草包灵柩面前，他在二哥的草包棺材横头就大哭起来。想到半年前送他到上海治病时，当时自己身体虚弱走不动路，一路上上船、下车就靠二哥扶他背他，没有二哥陪他，他一个人无法去上海看病，可是这么可亲可爱的二哥如今被敌人杀害了，躺在棺材里！他在二哥棺材横头伤心地痛哭。又想起自小一起和二哥的种种情景，想起六年前和二哥一起克服艰难险阻到延安求学的情景，想起1938年回家后，和二哥一道在横河重振公德小学的情景，想起半年前，也是二哥写信叫他去三北凤湖中学办学的情形。可是如今二哥却躺在这里，永远也不会和自己说话了。还想起和兰对自己说，三月初她和三嫂来收拾他遗体时看到他头都被砸烂的惨况，这么好的二哥怎么就这样牺牲了！而且死得这么惨。这都是国民党顽固派干的呀，国民党顽固派和日本鬼子一样残忍，他恨死国民党顽固派了！这笔血泪账一定要向国民党顽固派讨还！他在二哥棺材横头默默地流着泪，悼念了半个钟头。李志松看他哭得这样伤心，劝了他半天，他才慢慢回过神来。现在二哥的骨殖还在柴桥，不知何时能使他魂归故里。
当天下午健民仍跋涉回塔峙岙万年裕，在万年裕过了两天，又回凤湖中学去了，临行与和兰依依不舍地又说了相互抚慰和鼓励的话。10月底，凤湖中学受到姚华康部队的骚扰，爱国师生就是不愿到日伪占领区去，学校被迫解散，健民带领一批师生到四明山去了。这一去，直到全国解放，李健民再没回过家。这已是后话。
又过了一年光景，二嫂桂香和三嫂侃民，想办法把二哥李长来的灵柩运回到横河，用好木料另做了一具棺材，重新将二哥的遗体入殓出殡，安葬在绿化村的山冈上。新中国成立后，李长来烈士的灵柩被迁到北仑凤凰山烈士陵园。2003年，北仑人民为“一门两烈士”的李长来和冯和兰烈士，在著名的育王领旁九峰山上建造了相邻的两座烈士纪念亭。纪念亭两米多高的纪念碑上，原浙江省省委书记薛驹为李长来烈士题了“李长来烈士永垂不朽”的碑文。
二哥李长来就义时昂首挺胸英勇不屈，和兰闻讯后又伤心，又敬佩，难过得哭了。
她和二哥虽然接触不多，但是偶尔遇到他，二哥总是对她热情地点头和打招呼。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待，鼓励她好好工作。上次健民病了，公公把他叫来，自己脱不开身，全靠二哥把他送到上海的。送到上海，替健民把一切都安排好后，他才从上海回来。他带部队回江南后来家探望时，得知这些日子来是她长期在父亲身边照顾，更对她感激不已，说：“五弟妹多亏你了，五弟又在龙山凤湖中学教书，照顾不到家里，这么长日子来你任劳任怨地在家照顾父亲，我们不知怎么感激你才好。”还说：“我这回也回到江南来了，我有空也会来家看看父亲的。”哪想这是她最后见到这位可亲可敬的二哥。
她自己没有哥哥，自从和健民认识以后，她就把二哥当作了自己的哥哥。可是好像命中她不应该有哥哥似的，现在这样好的二哥竟被万恶的国民党顽固派杀害了，公公更是伤心得几天没有吃饭，几夜没有睡觉。二哥也是公公最爱的儿子。二哥当时要去镇海江北办事处工作，临行之前，老父为他改名“长来”，老人家认为这个名字通俗易懂，便于接近农民，又隐含“长铗归来”之意，希望儿子能早日打败日本鬼子凯旋。当不幸的消息传来时，老人家痛彻心扉，写了一首《哭儿诗》，其中一句是：“他年胜利花开日，分得我家一枝来。”和兰为老人老年丧子而痛惜，也为她失去了这样好一位哥哥而难过。
除了深切的怀念，在二哥被害后，她还和三嫂去认二哥的遗体。见证了二哥被敌人摧残的遗体后更使她痛彻心怀。
三月初的一天下午，正在三北做地下工作的三嫂於侃民，在天色已经煞暗的时候，从三北来到塔峙岙万年裕找和兰，说是前一天中共慈镇县工委委员虞天石同志找到她，他代表三北党组织向她下达了一项任务：要她把李长来的遗体寻找回来，好让烈士“回家”入土为安。这件事正合他们李氏家属的意愿，二哥被反动派杀害在柴桥，不知他的遗体在哪里。有朝一日一定要把他的遗体找回来，放到李家的祖坟里去。哪想上级党组织也这样关心李长来烈士，及时发出要去寻找李长来烈士遗体的通知。于是三嫂二话没说，急匆匆地从小港绕过日伪军的岗哨，跋山涉水赶到塔峙岙四姑家来找和兰。那时和兰正在塔峙岙，和长期卧床的公公住在四姑家里万年裕。公公听说三媳妇要去寻找长来的遗体，流着泪不停地点头，说：“感谢上级对长来的关心，这件事情全靠你和和兰了。你们去了一定要找到长来的遗体，好让他魂归故里。”和兰听了感到义不容辞，她正在为二哥被反动派杀害后的遗体以后能不能设法弄回来安葬到自己家乡的墓地担心。现在三嫂要她同去找二哥的遗体，她非常愿意，说：“好的，三嫂我和你一起去。”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和兰就和三嫂一起上路了。她跟着三嫂七拐八弯翻山越岭，绕开日伪军的岗哨，又经大碶转道来到柴桥。到了柴桥，三嫂带着她先找到地下党员李志松同志接上关系。李志松在正大牙行里工作。
李松志原是柴桥人，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舟山总工会干事，因为在舟山暴露了身份，所以回家乡转搞农运工作，是柴桥地下党的负责人。当时在柴桥正大牙行工作，买卖当地农副产品和海产品，他在店里当一名秤手。
1943年2月21日，在柴桥桥头桥堍下，当时的镇海江南游击队被国民党顽固派苏本善部队包围，李侠民不幸被俘惨遭惨杀。当时街上传说纷纷，说三五支队的人被打死好多，李志松知道了就派他的工友胡允和去看，是不是镇海“北办”的张志飞或是二哥李长来。胡允和去看了，说是面目已经被敌人用石头砸烂，看不出来了，身材倒像李长来。李志松决定亲自料理此事。到夜晚街上静了一些后，李志松亲自去柴桥头桥堍头现场，看到遗体的面部虽已经被砸坏，但身材是像李长来，也有点像张志飞，反正是江北游击队的两个领导人，不是张志飞就是李长来。他马上通过熟人去找当地的保长，叫保长不要把遗体扔到义冢滩上去，只放在墙外就可以了。待夜深人静时，李志松用小船把烈士的遗体运到正大牙行后面的小屋里的床底下，连夜买了口棺材，把烈士遗体装入棺材内，没有把棺材盖钉死，好让以后他的亲人来辨认，又偷偷地将棺材抬到正大牙行屋后山上的乱坟滩上。
三嫂於侃民说明事由后，李志松点点头说：“好的，江北游击队牺牲的队长（当时李志松以为是张志飞），遗体在那里，我陪你们去。”李志松见她们只有两个人，而且又都是女同志，力量不够，又去找来两个人，一个男教师，与一个曾在公德小学与二人同事的女教师徐楣娟。和兰跟三嫂在李志松家里吃了中饭，就五个人一起上路进山。
天气愁云密布，山上雨雾缥缈，和兰和三嫂跟着李志松等几个人，一路跌跌绊绊地来到正大洋行后面的一座小山前，李志松指着山顶上说，上个月21日，在战斗中被敌人杀害的那位领导同志的遗体就在上面。
当和兰和三嫂跟着李志松等人蜿蜒地走上山坡，先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眼睛向下一看，就发觉路旁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敌人的尸体，龇牙咧嘴、形态狰狞十分恐怖。和兰和三嫂不敢多看，而这阵阵的尸体腐烂的恶臭，真让人难以忍受。幸而三嫂早有准备，身上带着万金油，这时她赶快摸出万金油来，叫大家拿出手帕。她把万金油让大家抹在手帕上，然后再用手帕捂住鼻子和嘴巴，这样才稍微好一些。走着走着，三嫂脚下一绊，没注意踩到了一块石头，整个身体向下溜去，和兰赶快奔过去拉她，她却又大叫一声，说地上有个人。大家都吓了一跳，但是那人却不作声，仔细一看原来三嫂的脚差一点踩上了一具敌人的尸体。这说明那次战斗中敌人也让二哥他们的中队打死不少。这些敌人的遗体是被当地老百姓扔在这里的，因为百姓恨国民党顽固派，恨这些平常敲诈勒索的“黑皮”（穿黑服的国军杂牌军），所以把被共产党游击队打死的“游吃队”尸体乱扔在义冢滩上。
她们跟着李志松到了山顶，果然看到了一口白木棺材搁在那里，连棺盖都未钉牢，开着很大的缝隙。李志松望着那口薄皮棺材说：“就是这口棺材，这棺材是我买来的，是我亲手把烈士遗体抱进去的。”三嫂和和兰老师感激地谢过了李志松。两人走上去一看，棺材边上吊着个木牌，写着“张志飞”三个字。李志松说：“原来不知道这位烈士是李长来。以为是张志飞，所以写着张志飞名字。我当时就想有朝一日好让烈士的家属来领回去，方便辨认，所以没有把棺材盖钉死。”三嫂和和兰老师再一次感谢李志松说：“多亏你了，把遗体保存起来。”……
现在和兰与三嫂一起用手把棺材盖扳大缝隙往里看，见遗体头部已经腐烂，面貌已难以辨认，幸亏身体依旧完好。看到棺材中的人一只手放在腿腹部，据当地目睹这一悲壮场景的人们反映，当时敌人一颗子弹先打进了他的腰部。他还大喊抗日口号和“打倒国民党顽固派”，丧心病狂的敌人竟然用一块大毛石击打他的头部，残忍地将长来活活砸死。和兰说：“这遗体究竟是不是二哥长来呢？”三嫂说：“头部是认不出来了，看看他穿的衣服好像是新四军三五支队的服装，是不是二哥也难以辨别。”这时三嫂又忽然想起来说：“和兰，要不我们看看他里面穿的内裤吧，李家是个大家庭，没有分过家，兄弟的内衣都是统一做的，颜色和式样也都是一样的。”和兰听了点点头，于是三嫂就将遗体的外裤拉下一些，当她看到那遗体穿的是李家兄弟穿的内裤颜色和式样时，三嫂就哭起来，说：“这是二哥！这是二哥！这内裤是李家自己做的。”她把二哥的外裤依旧拉上，一时望着二哥的遗体大哭。和兰想到上个月中旬二哥带着部队来家乡时，夜里来看他父亲，当时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变成这样子，她更难过得痛哭起来。“唉！二哥，二哥，十天前你来家时还好好的，还那么高兴，说江北抗日的部队打到这里来了，我们这里很快也可以把日伪军赶出去了。哪想到日伪军没有赶走二哥却被国民党顽固派打死在这里。”看到二哥的遗体，回忆往事痛彻心扉。
她和健民好上后，二哥只要一见到她，总是那么热情地问候：工作怎么样？学校怎么样？教学怎么样？健民现在是不是常来？最难忘的是她和健民去塔峙岙时，他还专门找她谈话，叫她和健民到塔峙岙万年裕投奔四姑，在塔峙岙开展工作，两个人要互相照顾。
去年的夏天，原公德小学艺友竺冠玉到三北的龙山凤浦岙资敬庵去参加了小学教师训练班，回来后告诉和兰，她聆听了二哥精彩的报告，二哥博闻强记，才华横溢，讲抗战形势，讲社会发展史，讲社会主义的苏联和唯物辩证法，介绍八路军与新四军等等，讲得深入浅出非常生动，使大家从朦胧的认识转到一个崭新的精神境界，大大鼓舞了大家的斗志。这么有才气的二哥，他还可以为党和国家做多少事情啊！而送健民去上海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当时她陪健民从嘉溪岙出来，健民病情严重，要到上海去治疗，可是家里没有人送健民，公公没办法只好把他从镇海叫来。他二话没说，当天就来家里，一个人就把健民送到上海去就医，可是一忽儿这样可亲可敬的二哥，这么年轻有才气的二哥却被国民党顽固派残忍地杀害了，她心痛极了。想起二哥生前对她、对兄弟们热情关怀的种种情形，终生难忘，可现在他就这样急匆匆地走了。她又想到自己的丈夫健民，自从去龙山后，还一直没有回来过。她知道他所在的龙山凤湖中学也是不安定的地方，是日伪军与三五支队经常“拉锯”的地带，日伪军也时常去骚扰他们的。她现在既为二哥伤心，也为丈夫担忧。她与三嫂一时待在棺材横头哭了好长时间。在她们俩痛哭的时间里，李志松与另两位同来的同志已用石块将棺材盖子钉实了，再用棺材套套上，暂时依旧放在那里。
由于国民党顽固派苏本善部队依旧在柴桥地区，并扬言要捉拿“共匪”家属，于是李志松叫和兰和三嫂先回塔峙岙去，灵柩他会设法保管的。
她们走后的当天晚上，李志松就找人把李长来的棺材趁夜暗悄悄地抬下山去，安放在他家后门外的空地上，用稻草把它严实地保护起来，不叫日晒雨淋。李志松对外说那是他一个亲戚的灵柩暂放在他家后门空地上的。
办完这件大事三嫂依旧回到她工作的三北去了，可和兰这些日子里眼前总是闪现出二哥头破血污的遗体。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亲人牺牲后惨不忍睹的遗体，她现在更加痛恨日本鬼子和国民党顽固派！
她想到自己也是个共产党员，日后与敌人斗争中，如果暴露了身份，也会遭遇敌人这样凶狠的杀戮。到那时，她也应该像二哥那样，坚强不屈，宁可被杀也决不投降！
这件事使和兰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幸而在6月份，学校快放暑假时，健民匆匆地又来了万年裕一趟，说是凤湖中学可能办不下去了，伪军头子姚华康要叫他们搬到蟹浦去。蟹浦是日伪军的势力地盘，去那里办学等于让广大学生接受日本人的奴化教育。这样他们宁可解散也不愿把凤湖中学迁到那里去。和兰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健民说：“我们打算，把大部分师生带到四明山去。一部分学生愿意参军的直接去参军，一部分学生由我带领到鲁迅学院去学习。”和兰听了很高兴地说：“到鲁迅学院去学习，这太好了。那你去那里做什么呢？”
健民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他们初步的打算，还没最后定下来，让我带队去，可能也还是让我一起参加学习和做些行政工作吧。”
和兰说：“你都上过大学了，去延安时还参加了陕北公学的学习，还去当学员吗？”
健民说：“我倒真愿意当学员，只怕他们不让我当，要我带队呢。”和兰“唉”地叹口气说：“还是你们男同志好呀，有这么多机会工作，有这么多机会可以为抗日做贡献。可惜我是个女的，做女人真是麻烦，不像你们男同志有这么多这么好的工作机会。”
健民说：“和兰，不能那么想，没有你在家里照顾我父亲和孩子，我怎么能安心去外面工作呢，你也在为党做间接的贡献呀。”和兰说：“你这是在安慰我罢了。我也是一个党员，没有机会为党工作，我总感到很惭愧和歉疚的。”
健民说：“你不用歉疚，等孩子长大一些了你就可以出去工作了，想为革命做贡献以后机会有的是。”和兰听了也不多想了，她感到两个人在一起总有一个要照顾一下家庭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且等以后儿子稍微长大一些再说吧。
健民听和兰说，前几天她跟三嫂到柴桥找到了二哥的遗体，二哥的灵柩现在在柴桥李志松家后园。第三天，健民特地又绕过日伪的层层岗哨到柴桥的李志松家后园去看二哥的灵柩。他到了柴桥，先找到李志松，详细地问了二哥牺牲时的情形，听到二哥被苏本善部队杀害的经过，心痛得泪水直流。后来李志松陪他来到自己家后园的李长来的草包灵柩面前，他在二哥的草包棺材横头就大哭起来。想到半年前送他到上海治病时，当时自己身体虚弱走不动路，一路上上船、下车就靠二哥扶他背他，没有二哥陪他，他一个人无法去上海看病，可是这么可亲可爱的二哥如今被敌人杀害了，躺在棺材里！他在二哥棺材横头伤心地痛哭。又想起自小一起和二哥的种种情景，想起六年前和二哥一起克服艰难险阻到延安求学的情景，想起1938年回家后，和二哥一道在横河重振公德小学的情景，想起半年前，也是二哥写信叫他去三北凤湖中学办学的情形。可是如今二哥却躺在这里，永远也不会和自己说话了。还想起和兰对自己说，三月初她和三嫂来收拾他遗体时看到他头都被砸烂的惨况，这么好的二哥怎么就这样牺牲了！而且死得这么惨。这都是国民党顽固派干的呀，国民党顽固派和日本鬼子一样残忍，他恨死国民党顽固派了！这笔血泪账一定要向国民党顽固派讨还！他在二哥棺材横头默默地流着泪，悼念了半个钟头。李志松看他哭得这样伤心，劝了他半天，他才慢慢回过神来。现在二哥的骨殖还在柴桥，不知何时能使他魂归故里。
当天下午健民仍跋涉回塔峙岙万年裕，在万年裕过了两天，又回凤湖中学去了，临行与和兰依依不舍地又说了相互抚慰和鼓励的话。10月底，凤湖中学受到姚华康部队的骚扰，爱国师生就是不愿到日伪占领区去，学校被迫解散，健民带领一批师生到四明山去了。这一去，直到全国解放，李健民再没回过家。这已是后话。
又过了一年光景，二嫂桂香和三嫂侃民，想办法把二哥李长来的灵柩运回到横河，用好木料另做了一具棺材，重新将二哥的遗体入殓出殡，安葬在绿化村的山冈上。新中国成立后，李长来烈士的灵柩被迁到北仑凤凰山烈士陵园。2003年，北仑人民为“一门两烈士”的李长来和冯和兰烈士，在著名的育王领旁九峰山上建造了相邻的两座烈士纪念亭。纪念亭两米多高的纪念碑上，原浙江省省委书记薛驹为李长来烈士题了“李长来烈士永垂不朽”的碑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