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不幸被捕
来到唐家漕宗文小学的头两个月，一切还算可以。在张瑞煌保长的支持下，学校开课很顺利。在支部党员和群众的支持下，支部工作和夜校也开展得较好。每个礼拜天冯老师到西城桥去一趟，如果那里有急事或孩子病了晚上也去，第二天早点来学校也不会迟到。她自己感到还满意。听说这个联络站快撤销了，到时候她就不用再到联络站来了，小平山也可以回到外婆家，这样就会安全一些。她期望着那一天早点到来。
但是期望的好事没有适心如意地到来，而坏事却不期而至。
一个暮春的上午，天气还有点寒冷，冯老师正在上课，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出现在教室门口，叫声：“冯老师，你出来一下好吗？”冯老师抬头一看，见是陈爱中，她吃了一惊，赶快叫学生自己复习。她带着陈爱中走到办公室说：“老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什么急事吗？”
原来陈爱中是来传达重要指示的。
昨天四明工委接到上海分局的通知：为尽快落实党中央“放手发动群众，建立跳跃式红色政权点”的指示，地下党决定逐渐由隐蔽转向公开和半公开，再次建立自己的武装。由于寻找上级党组织的任务已经完成，从上海去四明山的人不必在西郊联络站宿夜。已经不再需要西城桥联络点了，因此四明工委决定撤销它以及其他在城里的联络站，让联络站的人回去搞武装斗争。于是，第二天四明工委派陈爱中到城里的各个联络站去传达。
第一站陈爱中来到唐家漕宗文小学。他到宗文小学后，高兴地对冯老师说：“和兰同志，根据四明工委的指示精神，我们要集中精力搞武装了，现在打算撤销城里的两个联络站。陆子奇也要进山搞武装，你这两天把孩子带回家，让大姐或者外婆去养吧。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和兰老师听了非常高兴，说：“老陈，上级的精神好极了，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呐！那好，以后我也不用有事没事常到西郊去了。那地方实在不安全，我总是很担心。”
“不过你这地方的工作还要照常进行，你暂时还不能走。”陈爱中对她说：“联络站撤销后，你的任务更重了。你不但要带好后塘乡党组织，还要经常了解和掌握城里敌人的动态。你一定要好好把唐家漕的阵地守住。不要让敌人破坏。”
和兰老师不停地点头说：“这个我知道。只要我在这里，我一定会尽自己的力量守住这个阵地的，请组织放心。”
“好，就这样啦。现在时间紧迫，我不在这里多待了，要马上进城去，还要向其他联络站去传达四明工委的指示。我还打算下午回山里去呢。”说着，他就起身，走出村去。
鉴于地下工作的规矩，冯老师当时也没有送他，只在校门口望着他向城里方向快步走去。她回教室后，还在想着西郊路693号董家洋房的联络站撤销后，小平山又可以回家了，她也好放心一些。因为孩子放在陆子奇处做养子总感到有点不安，万一出了事，孩子也会受惊吓的。联络站撤销后，她打算把小平山再送回冯家去，还是让她外婆去养。这时她又想到刚才忘记对陈爱中说了，如果陆子奇这两天就要进山去，叫她把小平山先送到她姐姐地方，不要送到唐家漕来。但想想陆子奇大概不会这么做，她会送到她姐姐工作的地方或母亲家去的。她又想到以后自己的工作看来是要更加繁重了，但如果因四明山重新拉起武装队伍来，国民党注意力会转移到山里去，这里的工作也可能好做一些了。照这样的形势，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北方的解放军也会打到宁波来了。那时候宁波也是解放区了，人民可以扬眉吐气了，她的爱人李健民也可以回来了，自己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也可以公开地为党做工作了。接下去会怎么样呢，她无法再想象下去，只是心里充满着美好的憧憬和希望。
第二天早上，冯老师和平常一样正在上课，又见一个穿竹布长衫的年轻人站在教室门口，向她点一下头走过来。她以为又是陈爱中，但她仔细一看，原来是吴家安，就有点吃惊。她正要问他有什么紧急情况，吴家安神色凝重地对她说：“冯老师，你现在走得出吗？”
“什么事？”
“陈爱中同志自昨天出来后，未按时回四明山，顾德欢和陈布衣很焦急，派我来城里探探究竟。老陈昨天有到你地方来过吗？”
“来过呀。”冯老师眉头一皱说，“他还没有回去过？”
“没有回去。”吴家安不安地点点头，“上面等他很着急，要我请你赶快去693号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走得出吗？走得出你现在就去一趟。我在这里等你回音。”
“让我把这节课上上好，好吗？”
“好的，我在这里等着。”
一会儿，冯老师把那节课上好，让学生提前回家，叫吴家安在她宿舍里等着，说：“这里到西城桥很近的，你就在我这里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可以回来的。听我的消息。”吴家安点点头对和兰老师说：“那你就快去吧。”
冯老师就焦急地提着那只木夹布挈袋快步向塘河方向走去。
一会儿，她就走出唐家漕，穿过甲板漕和下林村来到望春桥。又急急走了一会儿，她就来到西城桥。当她走到西城桥边时，忽见在桥下一个戴大白凉帽的钓鱼人手里提着钓鱼竿，却侧着头怔怔地望着她，离钓鱼人不远处，有个拉黄包车的人也看着她。冯老师心中一惊：凭她的经验，这可能是特务，已经有人注意她的行踪了。她就钻进一条小巷中，然后再从小巷中迂回到693号。而那个钓鱼人见冯老师快步走向西城桥去，他也跳上黄包车急急地跟上去了。
令冯老师没有想到的是，今天早上693号的董家洋房已经出事了。
实际上西城桥693号的董家洋房，早在一个月前，已经被军统六区情报站控制了。693号和公平柴行两个情报站，是被卧底在公平柴行做账房的特务叶良益出卖的。也就是那个刚才冯老师在西城桥边碰到的那个钓鱼人前文说过，公平柴行开始营业时，叶良益曾投了250万法币。后来因见公平柴行生意不好，叶想抽回开店时投资的250万法币，但是柴行一时拿不出这笔钱。陈爱中自己没空来，就叫陆子奇到公平柴行跟叶良益商量，暂缓一下再给他。实际上店里赚来的钱都被叶良益贪污去了。当时陆子奇乘着黄包车，穿着漂亮的旗袍，来到公平柴行向叶良益解释缓还他投资的事情。叶良益以前没有见过这个年轻女人。他看陆子奇是陈爱中派来的，而且气质不凡，凭经验，他知道这个女人的职务比他大得多，是陈爱中下面的另一个重要人物。但她是从哪里来的呢？看样子她也住在城里，说不定是另一个联络站。因为平常陈爱中来宁波时，有时早有时迟，有时又说他在别的地方吃过饭了，说明在城里不只他们公平柴行一个联络站。现在看到陆子奇走出门口，跳上一辆黄包车回去了，他也马上叫了一辆黄包车，叫车夫紧紧跟上前面那辆车，于是他就乘着黄包车悄悄地跟在陆子奇后面。一会儿黄包车就紧跟着陆子奇来到西城桥塘河边上下车，他迟一点从黄包车上下来，然后再悄悄地跟上陆子奇。见陆子奇走进一幢旧式小洋楼里去了，他抬头看一下门牌，见写着西郊路“693号”。于是叶良益知道西郊路693也是一个联络站，然后就向六区情报站长袁吉人报告。袁吉人又立即把这个情况告诉他的上级浙江保安司令部里的副警监、军统特务头子腾潜龙。腾潜龙吩咐袁吉人把这个联络站监视起来，这样早在一个月前就派叶良益和另一个特务任企棠监视西城桥693号。对693号进出的人员，特务们也就搞得一清二楚了。
那么这个叶良益是什么时候潜入革命队伍来的呢？
在这之前，叶良益是在1943年春，通过共产党的一个外围关系被介绍到当时鄞县县委机关所在地梅岙。他说自己是章水区大皎乡细岭人，住在大皎下严村岳父家，因为家境贫寒，从小在上海当学徒，后来日本人打进来，工厂关门了才回到家乡。组织上到细岭了解，确有其人，叶良益家也确实穷困，早年去上海学过生意，就让他入伍。自从参加工作以来，虽然家就在附近，也不大回去，对同志也很热情，有人病了他会拿出自己的津贴买东西给病号吃，因此大伙对他都很信任。不久他就加入了共产党。
但是令陈爱中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叶良益早在十八岁时，就在上海参加了苏浙行动队便衣队。因为一次在分抢财物时，因分赃不匀，他与组长打了起来，他感到在那里混不下去了，就对队长说：“我和组长合不来，让我换个地方吧。”队长说：“现在情况很复杂，到处都是日本人，工作很难开展，我们行动队都想解散呢，能让你待下去就不错了，哪还有其他什么地方可换。”后来队长想了一下说：“我听说你是宁波人。”叶良益说：“我家住在鄞县大皎山区里。”队长也是浙江人，听说叶良益家在四明山，就高兴地对他说：“小叶，那不是四明山吗？四明山有共产党的游击队，要不你回四明山去吧。你想办法打进四明山共产党游击队里去做卧底，到时候再与浙江我们的人联系，那你的前途就大了。”叶良益眼睛一亮，想着自己老家就在四明山，那里有共产党在，那他回去最好了，既有事业可做，又可以和老婆、孩子团聚。临行前，队长给了他一个他们组织在宁波的负责人的地址。于是他就回到宁波来。……
到了宁波，他根据队长给他的地址先去找宁波的特务组织。那里的负责人对他说：“苏浙行动队便衣队浙江分队已经全并给我们六区情报站了，你以后就和我们六区情报站联络吧。”那个人就是当时宁波六区情报站站长袁吉人。于是袁吉人就告诉杭州浙江保安司令部副警监、调查室军统特务情报处处长腾潜龙：“这里有个人从江苏来，他的老家在鄞西大皎。”腾潜龙对袁吉人说：“你叫他打到鄞西共产党的机关里去，放长线钓大鱼。有什么情报及时传递上来，发现重要线索叫他及时上报给我们，立了功会大大赏他的。”叶良益就这样回到鄞西大皎的老家来。凭他的本事，后来顺利地打进了鄞县机关。
浙东新四军要北撤时，他及时询问他的上级，他有没有必要跟着机关北撤。上司告诉他：“你还是跟着他们到北方去，以便取得更多的情报。”于是他就积极要求和北撤部队一起走。叶良益随部队到了奉贤，一路上常常遭遇拦堵的敌人，好几个同志牺牲了。他看到这次北上是去打仗的，不想与自己人浴血奋战，弄得不好还要丢命，于是谋划着逃脱，过了长江恰好他坐的那条船在途中被国军的兵舰打散，脱离了大队。等船靠岸，他一个人悄悄躲进后舱，第二天带着北撤时组织上让他带的一批银洋钱乘船到了上海，再回宁波。到宁波后，很快找到在宁波站工作的朋友，由他陪着去见了站长。站长袁吉人起初对他中途折回有点怀疑，问他是不是共产党叫他反水回来的，叶良益当即抛出他未曾送出的机密，他们就相信了他。六区情报站把叶良益归来的情报电告浙江省保安司令部调查室，接着叶良益便应召到杭州。浙江保安队司令竺鸣涛亲自接见了他，又与腾潜龙一起宴请他，还奖励他100元大洋。叶良益喜不自禁。情报处长腾潜龙对他说：“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撤走以后，现在我们得悉还有一部分共产党的领导人留了下来，他们企图重振旗鼓，要在四明山重树山头。现在你既然回来了，就想法子重新打入共党地下领导机关中，取得他们的信任，密切注意他们的活动情况，及时报告给我们，伺机里应外合，到时候把他们一网打尽。”
于是叶良益回宁波后，就又去找鄞县机关留下来的鄞县特派员陈爱中，说：“我在北撤途中在江苏生病了，在当地老乡家里住几天就和大部队失散了，只得回来。”陈爱中起先对他北撤后半路回来有点怀疑，但当时这样从北撤途中回来的已经有好几个，虽对他们有点怀疑一时却没办法调查。想到他原来工作成绩较好，又是当地人，出身也很苦，估计也不大会有什么问题，也就让他留在机关里做做文书一类的工作。他在四明山里待了半年，过着东藏西躲的生活，很艰苦，实在待不下去时，听陈爱中说他们要打到城里去，开一个柴行，成立一个联络站，他又想方设法钻到公平柴行里来。他对应克诚说自己虽然文化不高，但做做账房是没有问题的，在北撤前他不也是在县机关里管账的吗？应克诚起先没有表态，说：“这事情你要找陈特派员，我做不了主。”后来听说办柴行资金不够，应克诚自己变卖家产拿出来500万法币。他又对应克诚说：“要不我也想法子弄他250万法币来投资你的柴行吧，让我在柴行随便干些什么都可以，也让我为柴行尽一点绵薄之力。”应克诚向陈爱中汇报了叶良益的要求。
陈爱中看叶良益很想进城去工作，又想到柴行也需要一个账房先生，就同意他到公平柴行来，还让他也想法弄些钱来投资。
当陈爱中答应后，叶良益高兴得要死，他当即拿来250万法币来给应克诚。其实这钱是新四军在北撤途中在奉化江口与敌人战斗中缴获来的叫他代为保管的。他觉得陈爱中不知道，因为陈爱中没有参加过江口战斗，也没有参加北撤。
为加强党的领导，陈爱中还在这个特派员机关里成立一个以他自己为组长的党小组。成员包括柴行经理应克诚，他曾经当过大雷乡党支部书记，一直在陈爱中身边工作，是个可靠的同志。既然是一个小组就起码得有三个人，再找一个谁呢？想到叶良益也是党员，虽然资格浅一些，来鄞县机关时间不长，但现在没有其他人了，就把叶良益也权且充数了。这样叶良益就打入了公平柴行、鄞县特派员机关的核心组织。
陈爱中把他调到宁波公平柴行当账房，并让他参加了三人小组以后，叶良益就及时告诉了六区情报站站长袁吉人。袁吉人又及时把消息报告给省保安司令部里的调查室，调查室里的军统情报处长腾潜龙听了非常高兴，叫他好好潜伏在那里，有情况及时报告，并叫袁吉人在公平柴行周围布置特务人员，日夜监视柴行的进出人员，有重大变动及时报告，等时机成熟就下手。
当敌人得知联络站要撤销时，就决定下手了。
现在冯老师已经来到西郊路693号门前，跳下黄包车，先看了看大门上的那束菖蒲是不是还挂着，当她看见菖蒲在门楣上随风飘动，便一阵高兴，走了进去。
可是她才走上石阶，抬头正向大门走去，忽然瞥见在大门口几步外，马路边的一辆待客的黄包车上坐着的那个车夫，双臂叉胸，一顶压得低低的破礼帽下，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诡秘地盯着她，这使她不由地缓下脚来。她警惕地向里面看去，看看她的小平山和陆子奇是不是还在里面，还有前不久从乐清来代替张英的陈爱中的妻子张芝芳是不是在。
但是她没有听到她亲爱的孩子“噫呀”的说话、嬉闹声，也没听到陆子奇和陈爱中妻子的说话声，她感到有点不对头。待她疑惑地走近去一看，大吃一惊，屋里有几个帽子压得低低的人影，正在那里鬼鬼祟祟地窥视外面，却不见家里的任何人。
这时冯和兰意识到：“这个联络站可能已被敌人破坏了。‘家’里的人都被敌人抓走了。我的小平山可能也被抓走了。敌人为了诱捕还不知道情况前来这里联系工作的我地下工作人员，所以门照常开着。”……
她正退出来，想快步走进店旁的小弄堂里回去时，猛见门楣上那束已经枯黄色的菖蒲还在那里随风飘动。
“啊！信号！那安全信号还没有除下来！”她突然停下来。
这菖蒲会使不知情况的同志们继续上当，使前来送情报的同志落到敌人手里。
“不行！我得把它立即摘下来！要不然，别的同志们再走进去就完了。”
那曾经标志着安全的菖蒲，此刻挂在那里就像张嘴伸舌要咬人的毒蛇那样使人可怕。她觉得一刻也不能让它挂在那里了。于是她“嚯”地一步上去，跨到门楣下，举手向上跳了一下，把那根可怕的菖蒲拉了下来扔到一边去。
“好了。现在别的同志来，再不会上当走进去了！”她感到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长舒了一口气，便急转身向弄堂走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叶良益早已紧紧跟着她来到门前。见她欲进又出，叶良益带了两个特务，立即奔了上去，阴笑着说：
“冯老师，你回不去了！”
冯和兰一见到这个钓鱼人反倒冷静下来。她瞪了他一眼，忽然她想到衣袋里还有一份情报没有送出去，双手在她的衣袋里摸了一会儿，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纸卷来，立刻把它搓成一个团，装作揩鼻子，赶快把纸团往嘴里一塞，像咀嚼着一块硬实的牛皮糖似的大嚼起来。
这时从屋里奔出来的一个特务大叫：“快，快，快掐住她的喉咙！不要叫她咽下去！”叶良益就像饿虎扑食似的，向冯老师扑来，一手抓住她的手，一手掐住她的喉咙。但是冯老师使劲咀嚼了两口，脖子一梗，硬是把它咽下去了。
叶良益赶快抢着来挖她嘴巴时，冯和兰愤怒瞪着他说：“你这个卑鄙的特务，已经晚了！”叶良益只得生气地骂着，把她拖进屋里去。
十分钟后，一辆乌龟似的黑色轿车风驰电掣而来。车里下来几个特务立即把她戴上镣铐，七手八脚推推搡搡地把她塞进车里去。
当夜，她被关到县警察局的拘留所里。
吴家安当天在唐家漕小学冯老师的宿舍里，在冯老师离开后，一直焦急地等着，他等了一小时，没有等到冯老师回来，也奔到西城桥去。结果他还未走到693号，就被事后又埋伏在西城桥下的叶良益和另一个特务任企棠抓了去。因为在一个月的埋伏中，特务们已经看见他去过董家房子，他们已经认识他。
冯老师在拘留所里看到吴家安也被抓了来，顿足叹息不已。但是当时她还没有见到陈爱中，担心陈爱中是不是也已经被捕了。
但是期望的好事没有适心如意地到来，而坏事却不期而至。
一个暮春的上午，天气还有点寒冷，冯老师正在上课，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出现在教室门口，叫声：“冯老师，你出来一下好吗？”冯老师抬头一看，见是陈爱中，她吃了一惊，赶快叫学生自己复习。她带着陈爱中走到办公室说：“老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什么急事吗？”
原来陈爱中是来传达重要指示的。
昨天四明工委接到上海分局的通知：为尽快落实党中央“放手发动群众，建立跳跃式红色政权点”的指示，地下党决定逐渐由隐蔽转向公开和半公开，再次建立自己的武装。由于寻找上级党组织的任务已经完成，从上海去四明山的人不必在西郊联络站宿夜。已经不再需要西城桥联络点了，因此四明工委决定撤销它以及其他在城里的联络站，让联络站的人回去搞武装斗争。于是，第二天四明工委派陈爱中到城里的各个联络站去传达。
第一站陈爱中来到唐家漕宗文小学。他到宗文小学后，高兴地对冯老师说：“和兰同志，根据四明工委的指示精神，我们要集中精力搞武装了，现在打算撤销城里的两个联络站。陆子奇也要进山搞武装，你这两天把孩子带回家，让大姐或者外婆去养吧。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和兰老师听了非常高兴，说：“老陈，上级的精神好极了，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呐！那好，以后我也不用有事没事常到西郊去了。那地方实在不安全，我总是很担心。”
“不过你这地方的工作还要照常进行，你暂时还不能走。”陈爱中对她说：“联络站撤销后，你的任务更重了。你不但要带好后塘乡党组织，还要经常了解和掌握城里敌人的动态。你一定要好好把唐家漕的阵地守住。不要让敌人破坏。”
和兰老师不停地点头说：“这个我知道。只要我在这里，我一定会尽自己的力量守住这个阵地的，请组织放心。”
“好，就这样啦。现在时间紧迫，我不在这里多待了，要马上进城去，还要向其他联络站去传达四明工委的指示。我还打算下午回山里去呢。”说着，他就起身，走出村去。
鉴于地下工作的规矩，冯老师当时也没有送他，只在校门口望着他向城里方向快步走去。她回教室后，还在想着西郊路693号董家洋房的联络站撤销后，小平山又可以回家了，她也好放心一些。因为孩子放在陆子奇处做养子总感到有点不安，万一出了事，孩子也会受惊吓的。联络站撤销后，她打算把小平山再送回冯家去，还是让她外婆去养。这时她又想到刚才忘记对陈爱中说了，如果陆子奇这两天就要进山去，叫她把小平山先送到她姐姐地方，不要送到唐家漕来。但想想陆子奇大概不会这么做，她会送到她姐姐工作的地方或母亲家去的。她又想到以后自己的工作看来是要更加繁重了，但如果因四明山重新拉起武装队伍来，国民党注意力会转移到山里去，这里的工作也可能好做一些了。照这样的形势，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北方的解放军也会打到宁波来了。那时候宁波也是解放区了，人民可以扬眉吐气了，她的爱人李健民也可以回来了，自己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也可以公开地为党做工作了。接下去会怎么样呢，她无法再想象下去，只是心里充满着美好的憧憬和希望。
第二天早上，冯老师和平常一样正在上课，又见一个穿竹布长衫的年轻人站在教室门口，向她点一下头走过来。她以为又是陈爱中，但她仔细一看，原来是吴家安，就有点吃惊。她正要问他有什么紧急情况，吴家安神色凝重地对她说：“冯老师，你现在走得出吗？”
“什么事？”
“陈爱中同志自昨天出来后，未按时回四明山，顾德欢和陈布衣很焦急，派我来城里探探究竟。老陈昨天有到你地方来过吗？”
“来过呀。”冯老师眉头一皱说，“他还没有回去过？”
“没有回去。”吴家安不安地点点头，“上面等他很着急，要我请你赶快去693号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走得出吗？走得出你现在就去一趟。我在这里等你回音。”
“让我把这节课上上好，好吗？”
“好的，我在这里等着。”
一会儿，冯老师把那节课上好，让学生提前回家，叫吴家安在她宿舍里等着，说：“这里到西城桥很近的，你就在我这里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可以回来的。听我的消息。”吴家安点点头对和兰老师说：“那你就快去吧。”
冯老师就焦急地提着那只木夹布挈袋快步向塘河方向走去。
一会儿，她就走出唐家漕，穿过甲板漕和下林村来到望春桥。又急急走了一会儿，她就来到西城桥。当她走到西城桥边时，忽见在桥下一个戴大白凉帽的钓鱼人手里提着钓鱼竿，却侧着头怔怔地望着她，离钓鱼人不远处，有个拉黄包车的人也看着她。冯老师心中一惊：凭她的经验，这可能是特务，已经有人注意她的行踪了。她就钻进一条小巷中，然后再从小巷中迂回到693号。而那个钓鱼人见冯老师快步走向西城桥去，他也跳上黄包车急急地跟上去了。
令冯老师没有想到的是，今天早上693号的董家洋房已经出事了。
实际上西城桥693号的董家洋房，早在一个月前，已经被军统六区情报站控制了。693号和公平柴行两个情报站，是被卧底在公平柴行做账房的特务叶良益出卖的。也就是那个刚才冯老师在西城桥边碰到的那个钓鱼人前文说过，公平柴行开始营业时，叶良益曾投了250万法币。后来因见公平柴行生意不好，叶想抽回开店时投资的250万法币，但是柴行一时拿不出这笔钱。陈爱中自己没空来，就叫陆子奇到公平柴行跟叶良益商量，暂缓一下再给他。实际上店里赚来的钱都被叶良益贪污去了。当时陆子奇乘着黄包车，穿着漂亮的旗袍，来到公平柴行向叶良益解释缓还他投资的事情。叶良益以前没有见过这个年轻女人。他看陆子奇是陈爱中派来的，而且气质不凡，凭经验，他知道这个女人的职务比他大得多，是陈爱中下面的另一个重要人物。但她是从哪里来的呢？看样子她也住在城里，说不定是另一个联络站。因为平常陈爱中来宁波时，有时早有时迟，有时又说他在别的地方吃过饭了，说明在城里不只他们公平柴行一个联络站。现在看到陆子奇走出门口，跳上一辆黄包车回去了，他也马上叫了一辆黄包车，叫车夫紧紧跟上前面那辆车，于是他就乘着黄包车悄悄地跟在陆子奇后面。一会儿黄包车就紧跟着陆子奇来到西城桥塘河边上下车，他迟一点从黄包车上下来，然后再悄悄地跟上陆子奇。见陆子奇走进一幢旧式小洋楼里去了，他抬头看一下门牌，见写着西郊路“693号”。于是叶良益知道西郊路693也是一个联络站，然后就向六区情报站长袁吉人报告。袁吉人又立即把这个情况告诉他的上级浙江保安司令部里的副警监、军统特务头子腾潜龙。腾潜龙吩咐袁吉人把这个联络站监视起来，这样早在一个月前就派叶良益和另一个特务任企棠监视西城桥693号。对693号进出的人员，特务们也就搞得一清二楚了。
那么这个叶良益是什么时候潜入革命队伍来的呢？
在这之前，叶良益是在1943年春，通过共产党的一个外围关系被介绍到当时鄞县县委机关所在地梅岙。他说自己是章水区大皎乡细岭人，住在大皎下严村岳父家，因为家境贫寒，从小在上海当学徒，后来日本人打进来，工厂关门了才回到家乡。组织上到细岭了解，确有其人，叶良益家也确实穷困，早年去上海学过生意，就让他入伍。自从参加工作以来，虽然家就在附近，也不大回去，对同志也很热情，有人病了他会拿出自己的津贴买东西给病号吃，因此大伙对他都很信任。不久他就加入了共产党。
但是令陈爱中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叶良益早在十八岁时，就在上海参加了苏浙行动队便衣队。因为一次在分抢财物时，因分赃不匀，他与组长打了起来，他感到在那里混不下去了，就对队长说：“我和组长合不来，让我换个地方吧。”队长说：“现在情况很复杂，到处都是日本人，工作很难开展，我们行动队都想解散呢，能让你待下去就不错了，哪还有其他什么地方可换。”后来队长想了一下说：“我听说你是宁波人。”叶良益说：“我家住在鄞县大皎山区里。”队长也是浙江人，听说叶良益家在四明山，就高兴地对他说：“小叶，那不是四明山吗？四明山有共产党的游击队，要不你回四明山去吧。你想办法打进四明山共产党游击队里去做卧底，到时候再与浙江我们的人联系，那你的前途就大了。”叶良益眼睛一亮，想着自己老家就在四明山，那里有共产党在，那他回去最好了，既有事业可做，又可以和老婆、孩子团聚。临行前，队长给了他一个他们组织在宁波的负责人的地址。于是他就回到宁波来。……
到了宁波，他根据队长给他的地址先去找宁波的特务组织。那里的负责人对他说：“苏浙行动队便衣队浙江分队已经全并给我们六区情报站了，你以后就和我们六区情报站联络吧。”那个人就是当时宁波六区情报站站长袁吉人。于是袁吉人就告诉杭州浙江保安司令部副警监、调查室军统特务情报处处长腾潜龙：“这里有个人从江苏来，他的老家在鄞西大皎。”腾潜龙对袁吉人说：“你叫他打到鄞西共产党的机关里去，放长线钓大鱼。有什么情报及时传递上来，发现重要线索叫他及时上报给我们，立了功会大大赏他的。”叶良益就这样回到鄞西大皎的老家来。凭他的本事，后来顺利地打进了鄞县机关。
浙东新四军要北撤时，他及时询问他的上级，他有没有必要跟着机关北撤。上司告诉他：“你还是跟着他们到北方去，以便取得更多的情报。”于是他就积极要求和北撤部队一起走。叶良益随部队到了奉贤，一路上常常遭遇拦堵的敌人，好几个同志牺牲了。他看到这次北上是去打仗的，不想与自己人浴血奋战，弄得不好还要丢命，于是谋划着逃脱，过了长江恰好他坐的那条船在途中被国军的兵舰打散，脱离了大队。等船靠岸，他一个人悄悄躲进后舱，第二天带着北撤时组织上让他带的一批银洋钱乘船到了上海，再回宁波。到宁波后，很快找到在宁波站工作的朋友，由他陪着去见了站长。站长袁吉人起初对他中途折回有点怀疑，问他是不是共产党叫他反水回来的，叶良益当即抛出他未曾送出的机密，他们就相信了他。六区情报站把叶良益归来的情报电告浙江省保安司令部调查室，接着叶良益便应召到杭州。浙江保安队司令竺鸣涛亲自接见了他，又与腾潜龙一起宴请他，还奖励他100元大洋。叶良益喜不自禁。情报处长腾潜龙对他说：“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撤走以后，现在我们得悉还有一部分共产党的领导人留了下来，他们企图重振旗鼓，要在四明山重树山头。现在你既然回来了，就想法子重新打入共党地下领导机关中，取得他们的信任，密切注意他们的活动情况，及时报告给我们，伺机里应外合，到时候把他们一网打尽。”
于是叶良益回宁波后，就又去找鄞县机关留下来的鄞县特派员陈爱中，说：“我在北撤途中在江苏生病了，在当地老乡家里住几天就和大部队失散了，只得回来。”陈爱中起先对他北撤后半路回来有点怀疑，但当时这样从北撤途中回来的已经有好几个，虽对他们有点怀疑一时却没办法调查。想到他原来工作成绩较好，又是当地人，出身也很苦，估计也不大会有什么问题，也就让他留在机关里做做文书一类的工作。他在四明山里待了半年，过着东藏西躲的生活，很艰苦，实在待不下去时，听陈爱中说他们要打到城里去，开一个柴行，成立一个联络站，他又想方设法钻到公平柴行里来。他对应克诚说自己虽然文化不高，但做做账房是没有问题的，在北撤前他不也是在县机关里管账的吗？应克诚起先没有表态，说：“这事情你要找陈特派员，我做不了主。”后来听说办柴行资金不够，应克诚自己变卖家产拿出来500万法币。他又对应克诚说：“要不我也想法子弄他250万法币来投资你的柴行吧，让我在柴行随便干些什么都可以，也让我为柴行尽一点绵薄之力。”应克诚向陈爱中汇报了叶良益的要求。
陈爱中看叶良益很想进城去工作，又想到柴行也需要一个账房先生，就同意他到公平柴行来，还让他也想法弄些钱来投资。
当陈爱中答应后，叶良益高兴得要死，他当即拿来250万法币来给应克诚。其实这钱是新四军在北撤途中在奉化江口与敌人战斗中缴获来的叫他代为保管的。他觉得陈爱中不知道，因为陈爱中没有参加过江口战斗，也没有参加北撤。
为加强党的领导，陈爱中还在这个特派员机关里成立一个以他自己为组长的党小组。成员包括柴行经理应克诚，他曾经当过大雷乡党支部书记，一直在陈爱中身边工作，是个可靠的同志。既然是一个小组就起码得有三个人，再找一个谁呢？想到叶良益也是党员，虽然资格浅一些，来鄞县机关时间不长，但现在没有其他人了，就把叶良益也权且充数了。这样叶良益就打入了公平柴行、鄞县特派员机关的核心组织。
陈爱中把他调到宁波公平柴行当账房，并让他参加了三人小组以后，叶良益就及时告诉了六区情报站站长袁吉人。袁吉人又及时把消息报告给省保安司令部里的调查室，调查室里的军统情报处长腾潜龙听了非常高兴，叫他好好潜伏在那里，有情况及时报告，并叫袁吉人在公平柴行周围布置特务人员，日夜监视柴行的进出人员，有重大变动及时报告，等时机成熟就下手。
当敌人得知联络站要撤销时，就决定下手了。
现在冯老师已经来到西郊路693号门前，跳下黄包车，先看了看大门上的那束菖蒲是不是还挂着，当她看见菖蒲在门楣上随风飘动，便一阵高兴，走了进去。
可是她才走上石阶，抬头正向大门走去，忽然瞥见在大门口几步外，马路边的一辆待客的黄包车上坐着的那个车夫，双臂叉胸，一顶压得低低的破礼帽下，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诡秘地盯着她，这使她不由地缓下脚来。她警惕地向里面看去，看看她的小平山和陆子奇是不是还在里面，还有前不久从乐清来代替张英的陈爱中的妻子张芝芳是不是在。
但是她没有听到她亲爱的孩子“噫呀”的说话、嬉闹声，也没听到陆子奇和陈爱中妻子的说话声，她感到有点不对头。待她疑惑地走近去一看，大吃一惊，屋里有几个帽子压得低低的人影，正在那里鬼鬼祟祟地窥视外面，却不见家里的任何人。
这时冯和兰意识到：“这个联络站可能已被敌人破坏了。‘家’里的人都被敌人抓走了。我的小平山可能也被抓走了。敌人为了诱捕还不知道情况前来这里联系工作的我地下工作人员，所以门照常开着。”……
她正退出来，想快步走进店旁的小弄堂里回去时，猛见门楣上那束已经枯黄色的菖蒲还在那里随风飘动。
“啊！信号！那安全信号还没有除下来！”她突然停下来。
这菖蒲会使不知情况的同志们继续上当，使前来送情报的同志落到敌人手里。
“不行！我得把它立即摘下来！要不然，别的同志们再走进去就完了。”
那曾经标志着安全的菖蒲，此刻挂在那里就像张嘴伸舌要咬人的毒蛇那样使人可怕。她觉得一刻也不能让它挂在那里了。于是她“嚯”地一步上去，跨到门楣下，举手向上跳了一下，把那根可怕的菖蒲拉了下来扔到一边去。
“好了。现在别的同志来，再不会上当走进去了！”她感到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长舒了一口气，便急转身向弄堂走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叶良益早已紧紧跟着她来到门前。见她欲进又出，叶良益带了两个特务，立即奔了上去，阴笑着说：
“冯老师，你回不去了！”
冯和兰一见到这个钓鱼人反倒冷静下来。她瞪了他一眼，忽然她想到衣袋里还有一份情报没有送出去，双手在她的衣袋里摸了一会儿，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纸卷来，立刻把它搓成一个团，装作揩鼻子，赶快把纸团往嘴里一塞，像咀嚼着一块硬实的牛皮糖似的大嚼起来。
这时从屋里奔出来的一个特务大叫：“快，快，快掐住她的喉咙！不要叫她咽下去！”叶良益就像饿虎扑食似的，向冯老师扑来，一手抓住她的手，一手掐住她的喉咙。但是冯老师使劲咀嚼了两口，脖子一梗，硬是把它咽下去了。
叶良益赶快抢着来挖她嘴巴时，冯和兰愤怒瞪着他说：“你这个卑鄙的特务，已经晚了！”叶良益只得生气地骂着，把她拖进屋里去。
十分钟后，一辆乌龟似的黑色轿车风驰电掣而来。车里下来几个特务立即把她戴上镣铐，七手八脚推推搡搡地把她塞进车里去。
当夜，她被关到县警察局的拘留所里。
吴家安当天在唐家漕小学冯老师的宿舍里，在冯老师离开后，一直焦急地等着，他等了一小时，没有等到冯老师回来，也奔到西城桥去。结果他还未走到693号，就被事后又埋伏在西城桥下的叶良益和另一个特务任企棠抓了去。因为在一个月的埋伏中，特务们已经看见他去过董家房子，他们已经认识他。
冯老师在拘留所里看到吴家安也被抓了来，顿足叹息不已。但是当时她还没有见到陈爱中，担心陈爱中是不是也已经被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