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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安葬弟弟病情加重

  1888年的头几个月,虽然艾尔维的病情不断恶化,以致莫泊桑不堪其苦地哀叹:“我生活在令人忧伤的一幕幕可怕的场景之中。”但这时莫泊桑的病情还算相对稳定。

  1月,《两兄弟》单行本问世不几天,他就修订完一部题为《在水上》的游记。作品记述他乘“漂亮朋友号”游艇在地中海上所做的一次旅行。文章除了游记,还穿插了对往事的回忆和片段的思考,虽不像莫泊桑所说是他的一部“日记”,充满了他的“隐秘的思想”,却也是了解他生平和思想的一份有价值的材料。

  3月,他动笔创作新的长篇小说《与死神一般坚强》。4月,修改中短篇小说集《于松夫人的贞德少男》。6月,到艾德路塔,为母亲的庄园寻求买主。

  可是,从7月起,剧烈的偏头痛又频繁折磨着莫泊桑。9月,莫泊桑又躲到艾德路塔,他向友人悲凄地诉说:“我由于偏头痛已整整两月没法写作了。”

  莫泊桑在路上的行人之间走着,他想着:“我必须逃走,离开这些人群。离开吧,与周围这些人们之间,非有距离不可。逃避对于现在的我,与空气一样重要。”

  9月21日,莫泊桑为了治疗,前往萨瓦省的温泉胜地埃克斯。看来这里的矿泉水也奈何不了附着在他身上的病魔,疗养结果是毫无效应。

  他的精神越来越紧张,他在母亲庄园的时候,就做着夸大的手势对园丁老克说:“这里有蜘蛛,我的房间也很多,其他房间也一样,每张床都有蜘蛛。傍晚要注意开窗,那一阵子蜘蛛是从阳台爬进来的。老克,看到蜘蛛就杀死,听到没有?”

  园丁困惑不解地皱着眉头回答:“是,先生。”然后就躲开他走了。

  眼看冷天将至,他又本能地向南迁徙。11月初,他动身去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

  11月21日,他从阿尔及尔写信给斯特劳斯夫人:

  我最要命的是头痛,于是我便在太阳—真正的、火热的、首先落山的非洲的太阳下,暴晒我疼痛的神经。

  12月中下旬,莫泊桑返回昂蒂勃。可12月26日,他又出现在突尼斯!不过,在与疼痛的神经周旋的同时,他仍不失时机地写作。长篇小说《如死神一般坚强》就是这样脱稿,并于1889年5月出书的。

  与《漂亮朋友》中的上层社会妇女不同,莫泊桑小说的新女主人公不是那种仅富于性感的女人,而是以自己的心灵深爱着奥利维埃。与《漂亮朋友》中的杜洛阿不同,奥利维埃的爱虽然转到女儿的身上,然而他追寻的还是昔日的母亲。

  基于这种新的构思,莫泊桑运用在《两兄弟》中已经初试锋芒的手法,对奥利维埃和安妮的心理状态详加剖析。

  还在《如死神一般坚强》写作过程中,莫泊桑就在给母亲洛尔的信中指出,这部小说将表达这样一种观点:“生活既可怕,又温情,又无望。”

  在这温情而又可怕的生活中,由于失去希望,奥利维埃甘愿接受死亡的命运,他是否“如死神一般坚强”,是大可有异议的。用这句话形容作家莫泊桑本人,倒是非常恰当。

  面对死神的威胁,5月里刚出版了《如死神一般坚强》的单行本,当月底莫泊桑又投入了另一部长篇小说《我们的心》的写作。

  8月初,莫泊桑给父亲写信道:

  我精神迟钝,浑身疲软;我急需一种滋补和刺激这些器官的矿泉水。

  可是,他还不能去痛饮他所急需的矿泉水。艾尔维的情况更紧迫。1889年8月11日,“精神迟钝、浑身疲软”的兄长,不得不强撑着病体,把弟弟送进里昂附近的布隆精神病院。

  尽管他的记忆力在衰退,如他自己说的:“我的思想就像从漏勺中一样逃逸。”送弟弟住院那天的情景,却永远留在他那日渐枯竭的脑海。

  为了安定艾尔维的情绪,人们对他说是给他换一个休养的环境。一路上,艾尔维兴高采烈。可是,一见到精神病院的高墙铁门,他立即警觉起来。

  莫泊桑哄骗艾尔维说:“这是一位朋友的别墅,我们不妨看一看你是否喜欢住在这地方。”

  艾尔维这才进去。

  医生装做别墅主人,走在前面,艾尔维在后,莫泊桑尾随,来到二楼一个房间。艾尔维看到房内没有任何家具,并且弥漫着药味。心里又生疑团。

  医生声音委婉地说:“请走到窗边来。看,住在这里,外面的视野多美啊!”

  艾尔维半信半疑地向窗边走去。而这时,遵照医生的暗示,莫泊桑悄悄向门口退去。艾尔维回头见此情景,恍然大悟,他要追随哥哥出来,但突然出现的两个强壮的看护牢牢抱住了他的双臂。

  艾尔维声嘶力竭地吼叫道:“啊!吉!坏蛋!你让人把我关起来!你听着,你才是疯子呢!你才是家里的疯子!”

  莫泊桑心如刀绞!

  艾尔维在布隆住院后,莫泊桑来探视过他一次。那次的场面也同样凄惨。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两个小时。艾尔维认出了哥哥,大哭起来,拥抱着他,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不住地吻他,要哥哥带他回家。

  当莫泊桑离开时,艾尔维要送他,但却没有被准许。莫泊桑忍不住掉下了眼泪。而且他清楚地看出弟弟感到他自己身上有某种不知名的、可怕的东西存在。

  后来莫泊桑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他把我的心都给撕碎了,我还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

  自从送艾尔维住院那天听到弟弟向他声嘶力竭地叫喊“你才是疯子”,莫泊桑再也摆脱不了这不祥呼声的困扰。

  为逃避这呼声,莫泊桑驾驶着1888年1月购买的“漂亮朋友2号”,又开始了“向太阳”远游,于9月到达突尼斯。10月里,他又踏上了前往意大利的旅程。

  莫泊桑沿意大利西海岸航行,在几处岛屿和港口登岸观光,然后便弃舟取陆路,先后游览了里沃纳、比萨、佛罗伦萨等几座名城。他游兴正高,但咽炎和肠胃出血同时袭来,迫使他在佛罗伦萨连续卧床15天。大病初愈,他便打点回国。

  他在戛纳还没有来得及好生将养,就收到一封电报:

  艾尔维病重,挽救无望。

  莫泊桑走在林阴路上,背后的铁格子大门关闭着,脚踩入枯叶中。树木可怜的枝丫伸入11月中旬傍晚渐渐昏暗的空中。母亲没有力气来,所以莫泊桑到这里来。

  乌鸦在头上“呱呱”地叫出不吉利的声音,绕着圆圈飞。

  莫泊桑走到门前,按响了门铃,他脸色铁青,而且还带着伤痕。

  过了片刻,医生来了,用深刻的眼光看着莫泊桑,并与他握了握手。

  “我弟弟怎么样?”

  医生说:“要见他吗?昨天差一点亡故,大概只为了等你。”

  他们来到了二楼。艾尔维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只有面孔不正常地呈现玫瑰色。看护的人就守在床边,灯光只照在一个地方,其余都是一片黑暗。

  莫泊桑走了进去,艾尔维一直盯着哥哥的脸。终于,他浮起微笑:“哦,是吉?”

  “是我。你好吗,艾尔维?”

  莫泊桑跪在弟弟旁边,艾尔维的声音虽然低弱得像耳语,但仍然很镇定:“在没和你见面,对你说再见以前,我不想出发。”

  莫泊桑递上一束菊花:“我给你送花来了。瞧,这是从你的温室采来的。你喜欢花,过些时候到那里去看看花。”

  艾尔维点点头:“嗯。有含羞草吗?”

  “多得是,而且是这个海岸最漂亮的。”

  艾尔维脸上浮现出异样的光彩:“一样就行了。我真希望看到遍地开花的农园,在蓝色的大海衬托下,真美啊!”

  莫泊桑吻着弟弟的额头:“农园正等着你去呢!”

  这时,艾尔维就像小时候在故乡的院里与哥哥一块嬉戏一样,呼唤着哥哥:“吉,吉!”

  莫泊桑轻轻擦去弟弟眼角的泪,他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已经没有了光彩。他抓过哥哥的手,深情地吻了一下,然后头就慢慢地滚到枕头上。在布隆精神病院痛苦挣扎了3个月以后,11月13日,艾尔维终于去世了。

  外面已经是深夜,冷风瑟瑟,月亮在乌云间穿行着,枯叶时时飘零。

  艾尔维就埋葬在里昂。莫泊桑为他精心设计建造了一座圆形的石墓,以利雨水的冲刷,长葆坟墓的洁净。

  1890年,莫泊桑右眼视觉功能出奇地恢复了正常。但是其他症状依然存在,他整个健康状况在缓慢地恶化。他的性情变得特别暴躁,在待人接物和书信中,狂妄非礼的言语屡见不鲜。尤其是动不动就与人争执,有时达到无理取闹的程度,甚至闹上法庭。

  不过,在四处寻医的同时,在这一年里,莫泊桑的写作却令人难以置信地获得了一个小小的丰收:发表了长篇小说《我们的心》、游记《漂泊生涯》,以及《橄榄园》、《无益的美》、《苍蝇》等6篇中短篇小说。其中《橄榄园》可以列为莫泊桑中短篇小说的精品,此外值得一谈的便是长篇小说《我们的心》。

  《我们的心》的发表,颇得资产阶级舆论的赞赏。他们恭维《我们的心》是“最洞察入微,是深思熟虑的心理研究”;声称安德烈和米歇尔是莫泊桑笔下“最富有生命力、最富有人情味的人物”;甚至说“作为一个作家,莫泊桑从来也没有在《我们的心》中表现得这样伟大”。

  但是,评论家阿纳托尔·法郎士却说:

  莫泊桑先生至少从来不对我们阿谀逢迎。他总是毫无顾忌地蹂躏我们的乐观主义,扼杀我们理想的美梦。而且他永远是那么坦率、正直、心地淳朴而又坚定。

  《我们的心》单行本出版于1890年6月。当年夏天,莫泊桑又着手准备构思新的长篇小说的蓝图。但是,病魔这一次再也不让他如愿以偿,而是迫使他马不停蹄地东逃西窜。他时常说的话是:“弗朗索瓦,收拾行李,准备旅行。”

  福楼拜的纪念像筹备工作拖了很久,但终于完成了,决定举行揭幕典礼了。11月23日早上,虽然是阴云密布,但莫泊桑仍然搭乘火车赶往鲁昂。爱德蒙及左拉他们也一同前往。

  左拉依旧谈锋甚健,对将来充满了计划。莫泊桑对他有些嫉妒,因为自己好像拖着无限的过去一样,感到没有止境的疲劳。

  爱德蒙则拘谨地保持挺直的姿势,几乎一路都没有开口。据说他想进入国家艺术院却没有成功,失望之余,打算在他死后,捐赠财产设立爱德蒙文学奖。他依然以两根指头握手。

  过了一会,大家就都不说话了。莫泊桑一动不动地坐着。

  抵达鲁昂时,一队代表前来迎接他们。他们在莫泊桑中学时代就知道的市长家里共进午餐,一些名人也列席参加。

  他们到市立博物馆参观福楼拜的原稿展览之后,被带到会场。风吹袭着,雨斜斜打着脸颊。大约有20多人在纪念碑旁边恭候,乡村乐队红着脸吹出高亢的音乐。

  纪念碑揭幕后,爱德蒙对莫泊桑说:“相当热闹,恰像对井中自然呼声的诚实回答。”

  莫泊桑正想回答,爱德蒙因为要朗读祝辞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大风使他的声音时断时续,稿纸不停地打着他的下巴。

  雨还在下个不停,莫泊桑却陷入了对恩师深深的回忆之中。

  接着,市长致辞,再接下来是鲁昂艺术院的代表。人们吵吵闹闹,乐队抱着滴着雨水的乐器,一副可怜相。

  典礼完成,人们不知所措地站在泥泞中。接着大家向马车走去。

  莫泊桑与其他人也默默地离开,他稍微落后,伫立着注视着纪念碑,喃喃自语:“我的良师,伟大的人。”然后转身消失在风雨中。

  1890年11月末,从戛纳返回巴黎的途中,他在里昂下车,为艾尔维扫墓。他久久地、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墓前,可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空旷的地方。

  弗朗索瓦发现他神态有些异样,忙问道:“先生,您不舒服吗?”

  莫泊桑仿佛如梦初醒,回答道:“什么?哦,是你,弗朗索瓦你瞧那边,塞纳河多么美!我看见艾尔维了。他在等我。他不想撇下我自己死去。‘吉!吉!’他在喊我。那声音还像他小时候在维尔吉的花园里呼唤我一样。”

  12月17日,弗朗索瓦清扫客厅时,从地上拾起没有写完的信纸,莫泊桑刚好走进来,问:“弗朗索瓦,那是什么?”

  “哦,嗯……”弗朗索瓦看了一眼信纸,“是您写给泰纳先生的信。对不起,因为掉到地上……”

  莫泊桑接过信纸:“嗯。福楼拜的纪念碑揭幕典礼时,要请他们务必参加,因为需要签名。你到邮局去一趟好吗?”

  弗朗索瓦吃惊地看了主人一眼:“福楼拜的纪念碑……”

  莫泊桑又说:“还有,弗朗索瓦,收拾行李,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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