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百川没心思开玩笑,手一挥:“少给我来这一套,我说得很清楚,就是实事求是,你齐全盛看着办好了!”伴着一声叹息,又动情地说了起来,“你知道不知道,现在确实有人在搞重天同志的小动作,手段阴毒得很哩,都搞到我们的监狱来了,连那个祁宇宙都搞死了!你让秉义和士岩同志怎么办啊?能不认真查处吗?重天同志现在是有嘴说不清啊!”
齐全盛只得再次重申:“陈老,我以人格和党性向你保证,这些情况我真不知道!”
陈百川点点头:“这我相信,这种阴谋诡计你不会搞。不过,全盛啊,这种时候你也不能站在一边看热闹,甚至还幸灾乐祸啊!我刚才说了,改革开放是我们这代共产党人最成功的作品,凝聚了多少同志的心血和梦想啊!这心血和梦想,既有你的一份,也有重天同志的一份,你们都为这部成功的作品付出了代价,甚至是惨重的代价啊!现在,你吊在这里不清不楚,重天的爱人瘫在床上,他自己又陷入了这种境地!我真是很痛心啊!这么没完没了地斗下去怎么得了?亲者痛仇者快啊!改革开放的大局就被破坏了!所以,秉义同志在电话里一邀请呀,我就跑来了。来干什么?就是来做工作啊。你齐全盛可以不认这个账,不低这个头,我老头子要认这个账,要低这个头!作为前省委书记,我必须为我任上犯下的错误向秉义同志和关省长做检查,也必须做好你和重天的工作,我老头子有这个历史责任啊,推不掉啊!”
齐全盛心灵受到了震撼,拉着陈百川的手,连连道:“陈老,我知道,都知道!”
陈百川激动不已:“我们都是共产党人,共产党人要讲党性,讲原则,讲政治道德,不能总计较个人恩怨,个人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算什么呢?有什么好计较的呢?更何况这些恩怨还是在工作中产生的,应该严以责己,宽以待人嘛,应该相见一笑泯恩仇嘛!为了国家利益、人民利益和改革开放的大局,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就不能在同志的感情上再付出一些?”
齐全盛也动了真情,声音哽咽了:“陈老,您别说了,别说了……”
陈百川讷讷道:“不说不行啊,不是要学习和贯彻总书记‘三个代表’的理论吗?那就要理论联系实际啊!今天我在你面前说,以后有机会还要和重天同志说,和镜州所有干部说,要齐心干事,不能离心离德,更不能出于个人目的煽风点火,制造事端!”镇定了一下情绪,又说起了具体问题:“你们那个市长赵芬芳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就搞出了个齐全盛逃跑事件啊?她这个市长想干什么啊?我看她是唯恐天下不乱,是想制造混乱抢班夺权!”
齐全盛有些惊疑:“陈老,赵芬芳的事也……也是秉义同志告诉你的?”
陈百川点点头,意味深长道:“全盛,我看秉义同志和省委不糊涂啊……”
齐全盛这才明白了,郑秉义和省委并不是那么好骗的,他的被动,并没有给赵芬芳带来政治上的主动,赵芬芳的所作所为没有逃过郑秉义犀利的目光,此人看来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鹭岛之夜的这次谈话是深入真诚的,一个顾全大局的前任省委书记和一个身处逆境的现任市委书记都在月光星空下敞开了自己的心扉。齐全盛被陈百川说服了,郑重答应了两点:一、拿出一个共产党人的胸怀来,捐弃前嫌,主动和刘重天搞好团结;二、实事求是说清楚当年蓝天股票受贿案情况,还刘重天一个清白。陈百川因此很满意,再三说他是不虚此行了。
陈百川上车离开鹭岛时,已是次日凌晨了,东方的天空隐隐现出了一抹血样的红霞。
然而,事情却没有按照陈百川良好的意愿发展下去。次日中午十一时左右,刘家的小保姆陈端阳竟坐着刘重天的专车跑到鹭岛国宾馆来,把买按摩椅的一万两千元送来了,还带来了刘重天的一封亲笔信。刘重天的信尽管写得极为客气,甚至不无诚恳,但齐全盛却凭自己的政治敏感,在字里行间里发现了那种由来已久的势不两立的对立情绪。更要命的是,就在当天下午,市长赵芬芳又在没和齐全盛商量通气的情况下,突然在镜州市政府新闻中心主持召开记者招待会,对蓝天集团和蓝天科技巨额亏损的内幕予以曝光,而且是打着刘重天的旗号!
齐全盛被这两件事弄得目瞪口呆,接过镜州市委的汇报电话,马上叫车去了省委。
齐全盛不顾秘书的阻拦,几乎是硬闯进了省委书记郑秉义的办公室。
这时,郑秉义正和刘重天谈话,外面的接待室还有三批人在等着汇报工作。
齐全盛进门先道歉:“秉义同志,实在对不起,我今天是闯宫了,不讲政治了!”
郑秉义怔了一下,马上笑了:“老齐,看你说的,还闯宫,我这破办公室可不是宫殿啊,比不得你老兄在镜州的办公室嘛!——哦,坐,先坐吧,我和重天马上就谈完了!”
刘重天站了起来:“秉义同志,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你和老齐谈吧。”
齐全盛拦住刘重天:“重天,你别走,我汇报的事与你有关,你最好也坐在这里听听!”
刘重天意识到了什么,只好在沙发上坐下了:“怎么,老齐,镜州又出什么事了?”
齐全盛没好气地讥讽道:“刘大书记,你还问我?这么有趣的事,难道你会不知道?你干得漂亮啊,到底让蓝天集团曝光了,而且是借赵芬芳的手!”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刘重天同志,我提醒你:不要把个人恩怨搞到工作中来!你以为把蓝天集团问题曝光仅仅是让我齐全盛难堪吗?你们这样干是不负责任的,是要出大事情的,甚至会引发社会动乱啊!”脸转向郑秉义,恳切地说,“秉义同志,昨天陈百川同志几乎和我谈了一夜,要我顾全大局,要我在岗一天就负一天的责任,说了很多,说得我热泪盈眶,所以,今天我才来闯宫了,才来向你和省委反映情况了!秉义同志,我现在请你表个态,镜州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还要不要了?”
郑秉义很沉着,挥挥手:“老齐,不要这么激动嘛,慢慢说,先把事情说清楚!”
齐全盛情绪仍很激动:“今天下午两点,也就是两个多小时之前,赵芬芳在市政府新闻中心主持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对蓝天集团的问题进行了大曝光,连内部掌握的数字都公开了:集团净资产不到十五个亿,负债却高达二十五个亿,实际上已经破产。上市公司蓝天科技,受集团沉重债务的拖累,举步维艰,即将被有关部门ST。赵芬芳说了,腐败造成的后果是相当严重的,政府部门将依法办事,既不会包庇任何涉案的腐败分子,也不会给蓝天集团和蓝天科技托底。秉义同志,你设想一下,对此,蓝天集团和蓝天科技上万员工会怎么想?他们正常进行着生产,突然间,自己的单位就破产了,那不炸窝了?还有投资蓝天科技的股民,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郑秉义听明白了:“老齐啊,这是赵芬芳干的事嘛!怎么又扯到重天同志头上了?”齐全盛冷冷地看了刘重天一眼:“我这阵子在省城休息,镜州工作是重天同志主持的嘛!再说,重天同志的观点我清楚,不包不护,该曝光就曝光,——请问重天同志,是不是这样?”
刘重天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老齐,该曝光就曝光,这话我是说过。不过,是指蓝天科技股价操纵一事而言,从没说过在蓝天集团调查尚未结束就将案子曝光,更没说过要把蓝天集团的经济数据拿出来曝光。”说到这里,声音也提高了,“但是,这也并不是说蓝天集团的严重问题就要一直捂下去,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今天不见,明天还要见,这个事实必须正视!”
齐全盛逼了上去:“重天同志,这么说,赵芬芳这么做是得到你许可的了?”
刘重天摇摇头,口气平淡:“全盛同志,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对此我一无所知,我和你一样感到十分吃惊,十分意外!而且,我和你一样认为,这样突然曝光是极不妥当的!赵芬芳所谓的不托底,实际上是拉响了一个潜在的炸药包,确有可能破坏镜州安定团结的局面!”
齐全盛把脸转向郑秉义:“既然如此,秉义同志,我有两个建议:一、立即对赵芬芳采取组织措施,将她从镜州市长的位置上调离;二、请重天同志马上赶回镜州妥善处理这件事!”
郑秉义目光炯炯地看着齐全盛:“老齐,怎么请重天同志回去处理?你这个市委书记该承担什么责任啊?有一点很清楚,不是别人,而是你齐全盛必须对蓝天集团的现状负责,包括严重的腐败问题!你不是一个普通党员,你个人经济上的清白并不能替代一个市委书记的责任!”
齐全盛毫无怯意,坦荡地道:“秉义同志,这个责任我当然要负,检查正在写,以后省委给我什么处分我都会接受,但是,鉴于现在这个情况,必须请重天同志赶快回镜州……”
郑秉义这才叹息着说:“好了,好了,老齐,你不要叫了,还是你回去吧,马上回去!你今天不找我,我明天也会找你:休息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工作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嘛!重天现在还不能走,恐怕要休息几天了,他爱人的情况你知道,他实在是太难了啊……”
刘重天却插上来说:“秉义同志,如果……如果你同意,我也和老齐一起回去吧!”
郑秉义想了想:“重天,你歇歇吧,哪怕陪你爱人呆一天也好!”继而,又语重心长地对齐全盛交代,“老齐,该说的话,陈百老昨天都和你说了,我就不重复了。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不是陈百老一个人的意思,也是我,关省长,士岩同志,和我们省委的意思,应该怎么做,你就凭党性,凭政治良知,好好去做吧!不要把重天同志想象得这么灰。陈百老向我和关省长打保票说,你们二位本质上都是好同志,我同意陈百老的这个判断。赵芬芳这位同志呢,陈百老让我们注意,我们早就在注意了,现在看来是有问题,这个女市长也许有些利令智昏了!”
刘重天道:“秉义同志,我看老齐的意见不错,这个市长看来是要重新安排了。”
郑秉义看了刘重天一眼,回答得含而不露:“我在镜州会上代表省委说过的,如果发现有人不顾大局,为了个人的政治目的搞小动作,有一个处理一个,决不客气,这话是算数的!”
齐全盛又想了起来,“哦,对了,秉义同志,我在省城休息了这么长时间,镜州那边传言不少,这突然回去,有些事恐怕没那么好处理,况且,我现在还在省城,你看能不能以省委的名义打个电话给镜州市委宣传部,让他们把赵芬芳今天新闻发布会的内容先压下来?”
郑秉义想了想,同意了,叫来了秘书,交代说:“马上以省委的名义给镜州市委宣传部打个电话,告诉他们:蓝天集团问题比较复杂,目前尚未结案,很多事情还没搞清楚,资产清算也没开始,赵芬芳同志在未经市委常委会讨论的情况下擅自发表言论的做法是欠妥当的。她这个新闻发布会的内容不得见报,电视不得播出,电台不许广播,以免产生消极影响!”
秘书拿着记录稿走后,郑秉义又提醒说:“老齐,你和镜州的同志也要注意了,维护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是对的,维护镜州改革开放的形象也不错,但是,一定要依法办事,按市场经济规律办事!WTO就在眼前了,我们必须接受WTO有关规则的约束。别忘了,加入WT O的协议,是由中国政府签的字,也就是说,这个协议是用来规范政府行为的,从逻辑上讲,WTO的协议对企业没有直接约束力。蓝天集团是制造汽车的,就算没有这种严重的腐败问题,入关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你们政府怎么办?再发红头文件?再托底包下来?恐怕也不行吧?要考虑和WTO规则的相容性,你们镜州市委、市政府不能再做蓝天集团的代理人了。”
刘重天忧虑地道:“秉义同志提醒得对啊,从这个意义上说,赵芬芳不给蓝天集团托底的观点还是正确的,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要维护,蓝天集团的问题要解决,还有个应对WTO的问题,看来我们政府以后的行政方式、行为方式、组织形式都要有个适应性变化了。”
齐全盛已经坐不住了,苦笑着站了起来:“秉义同志,重天,你们的这些意见我都同意,完全同意!我也没说过要把一切都包下来,一直说的都是资产重组嘛!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具体方案我们再好好研究吧!现在我得赶快回镜州了,别真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从郑秉义到刘重天、齐全盛,三个省市领导都怕闹出大乱子,大乱子还是闹了出来。
镜州623事件到底爆发了。
六月二十三日下午五时四十分,蓝天集团近三千员工突然停止生产,从汽车装配线上走下来,高举着“严惩腐败分子,还我血汗积累”的大幅标语,到镜州市政府门前群访静坐。
齐全盛和刘重天从郑秉义办公室出来,在省委大楼门厅前正等车时,常务副市长周善本的告急电话就打来了,是打到刘重天手机上的。
周善本开口就埋怨,问刘重天这两个多小时为什么不开机?刘重天说,自己向秉义同志和省委汇报工作,怎么能开机?周善本顾不上埋怨了,口气焦虑地汇报说,赵芬芳代表市政府发表的那个讲话引起了大麻烦,蓝天集团的工人们闹起来了,现在市政府门前的月亮广场上人山人海,始作俑者赵芬芳偏不见了,他被迫代表市政府和蓝天集团群访员工对话,情况严重。
刘重天听罢,说了一句:“善本,你和齐书记说吧!”默默将手机递给了齐全盛。
齐全盛接过手机,马上听到了一片嘈杂的吼叫声,似乎还有人提到他和女儿齐小艳。
嘈杂喧闹声中,周善本沙哑着嗓门问:“齐书记,你看怎么办?工人们连你也捎上了。”
齐全盛毫不迟疑地道:“那我就去向工人同志们做解释吧,你们不要激化矛盾!”
周善本说:“齐书记,我看还是让重天同志出面比较好,工人们现在情绪比较激动。”
齐全盛火了:“蓝天集团和重天同志有什么关系?是我的责任我就不能推卸!另外,马上给我通知赵芬芳,请她从阴暗角落里走出来,到现场解决问题!”
合上手机时,刘重天的车先驶上了门厅。
刘重天拉开车门:“老齐,走吧,看来我得先陪你一起回去一趟了!”
齐全盛心头一热:“重天,月茹这么个情况,你还是歇歇吧,秉义同志准了你假的。”
刘重天推了齐全盛一把:“行了,老伙计,你就上车吧,这种时候还客气啥!”
这时,齐全盛的车也到了,齐全盛迟疑了一下,还是上了刘重天的车,上车后,摇下车窗对李其昌交代:“我坐刘书记的车先回去了,你到鹭岛替我收拾一下东西,也尽快回镜州。”
周善本再也没想到身为市长的赵芬芳会在关于国际服装节的新闻发布会上把蓝天集团的问题捅出来,更没想到赵芬芳在新闻中心的讲话发表仅仅两小时,蓝天集团的工人就拥到了市政府门前进行群访,经验告诉他,这其中必有人做手脚,事件不像是突发的,而像似有蓄谋的。
市政府值班秘书长把告急电话打来时,周善本发着烧,正在医院挂水,刚挂完一瓶。听过汇报,周善本心里很火,要值班秘书长去找赵芬芳解决。秘书长为难地说,赵芬芳开完新闻发布会就陪北京老区基金会肖兵几个贵宾去了星星岛,肯定回不来。
擦P股的倒霉事又落到了头上,周善本只好拔掉输液针头,紧急赶往市政府。
车到人民路路口就开不过去了,周善本在车里看到,市政府门前的月亮广场上已是一片人头攒动,喧嚣嘈杂。长短不一的标语也打出来了,全是用墨笔写在白布单上的,最醒目的几条标语是:“严惩腐败分子,还我血汗积累!”“不要托底,只求正义!”“请问:镜州市委、市政府该对蓝天集团腐败现状负什么责任?!”还有一条标语十分大胆,把矛头明确指向了市委书记齐全盛:“齐家父女家天下,蓝天集团亏掉底,如此镜州,天理何在!”
周善本心里一惊,知道这麻烦大了,搞不好又是一个别有用心的齐全盛“逃跑”事件,忙打电话给刘重天,准备向刘重天汇报,请求指示。不料,刘重天正在省委和郑秉义谈话,手机没开。周善本便让秘书再打电话找赵芬芳,——赵芬芳敢闯这个祸,就得负这个责。赵芬芳的手机不在服务区,秘书把电话打到了星星岛宾馆,宾馆经理说,赵市长和一帮北京客人坐旅游快艇出海了。周善本没办法了,只好让司机倒车,打算从海沧街后门进政府大院。
车掉头往海沧街开时,秘书已看出了周善本的疑虑和不满,婉转地建议说:“周市长,你身体这个样子,现在还发着烧,只怕撑不住啊,我看还是回医院吧,反正这不是你的事!”
周善本苦笑道:“怎么不是我的事?我知道了就是我的事了,这没什么好说的!”
秘书说:“不是还有齐书记嘛,要不,再给省城鹭岛打个电话,找找齐书记?”
周善本回绝了:“找老齐干什么?把老齐架到火上烤啊?没看到标语都打出来了吗?”
秘书发牢骚说:“周市长,我看呀,人家都在套你这个老实人哩!”
周善本是讲原则的,不论心里如何不满,如何疑虑,在秘书面前仍不愿表露出来,掩饰说:“什么人家?谁套我啊?老齐是被秉义同志请去休息的,身不由己;重天家里出了急事,不能不赶回去处理;我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又在家里,不处理怎么办?不负责怎么办啊!”
秘书公然提到了赵芬芳:“那赵市长呢?怎么放了把火就溜了?这正常吗?”
周善本掩饰不住了,连连摆手:“别提她,别提她了!”
从后门进了政府大院,公安局副局长吉向东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汇报说:他们吴局长正坐镇市局,紧急调动警力,通往月亮广场的四条大道准备按以往制定的防暴预案全面封锁,力争不进一步扩大事态。汇报完后,吉向东又恭恭敬敬地问周善本,还有什么指示没有?
周善本高烧未退,头昏脑涨,可心里并不糊涂,马上指示道:“说两条吧:一、不要激化矛盾。今天这情况事出有因,好好一个国营企业,说破产就要破产了,晴天霹雳啊,太意外了,工人同志情绪有些冲动可以理解,你们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文明执法;第二条,想法弄清事情真相,找找线索,排查一下,怎么一下子就闹起来了?这么迅速?还有,他们怎么冲着齐书记来了?有没有人暗中做手脚啊?要给齐书记一个交代!”
吉向东连连应着,带着几个干警出去了。
然而,过了没屁大的工夫,吉向东又回来了,再次汇报说:“……周市长,工人们现在都很激动,已经拥到市政府自动门前了,有些人已翻过不锈钢自动门跳了进来,一定要和你们市领导对话,请市领导给他们一个明确说法:根据赵市长今天下午的讲话精神,蓝天集团是不是马上就要进入破产程序?进入破产程序后,他们怎么办?蓝天集团是白可树、齐小艳这帮腐败分子搞垮的,而这帮腐败分子们又是咱们市委、市政府任用的,市委、市政府该负什么责任?凭什么不给他们托底?问题……问题提了一大堆哩……”
周善本真不知该说什么好,手一挥,恼怒地道:“让他们问赵市长去!”吉向东苦着脸:“可赵市长现在不在啊,周市长,你是常务副市长,你看……”
周善本万般无奈,只好拖着病躯,硬着头皮去和大门口的工人们对话。然而,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赵芬芳毕竟是市长,她刚刚说过的话,他这个常务副市长不好否认,可这些话又分明没经过市委常委会研究,也没在市长办公会上商量过。
于是,周善本强打精神对工人们说:“……同志们,大家先不要这么激动,赵市长今天的讲话还只是个人意见,而且,大家也知道,这个新闻发布会本来是为国际服装节召开的,是有记者问到了蓝天集团,赵市长才随便说了说自己个人的看法!我强调一下:是个人看法!”
一个已跳过自动门的员工很不客气地责问道:“周市长,赵市长身为市长,而且是在新闻发布会上的公开讲话,仅仅是个人的看法吗?你觉得这种说法能服人吗?”
周善本牢牢守住底线:“是不是能服人是一回事,是不是事实又是一回事。我认为赵市长说的就是个人看法,只代表她个人。作为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关于蓝天集团的破产问题,市委、市政府从没研究过,而是在考虑重组,一直在考虑……”
自动门外,又有人吼了起来:“什么重组?还不是变相破产么?周市长,你说清楚:这些年白可树、齐小艳这帮贪官到底从我们集团弄走了多少昧心钱?经济责任到底该谁来负?”
周善本努力镇定着:“大家都知道,蓝天集团腐败案,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刘重天同志正带着一个专案组在认真查处,相信很快就会有查处结果!至于说到经济责任,我个人的意见应该客观分析,腐败分子造成的损失是客观存在,市场因素和经营管理不善造成的损失也是客观存在。不瞒同志们说,这段时间,我抓蓝天集团的工作,经常去,比较了解集团的情况……”
一阵吼声将周善本的话打断了——“别狡辩了,你们当官的有几个好东西?!还不是官官相护!”
“周善本,你来抓蓝天集团,怎么把蓝天集团抓破产了?我看你还不如白可树哩!”
“周市长,蓝天集团破产,对你个人有什么好处?你说清楚!”
“蓝天集团破产了,你们这帮贪官就能逃脱惩罚了,是不是?”
……周善本默默听着,苦笑着,不做任何答辩。
身边的秘书却听不下去了,冲着人群吼道:“你们瞎叫什么?谁是贪官?谁要逃脱惩罚?你们知道不知道?周市长现在还住在港机厂工人宿舍,为了搞清蓝天集团的问题,帮蓝天集团走出困境,可以说是操碎了心!今天,周市长是发烧挂着水跑来和你们对话的!”
工人们的吵闹声这才渐渐停止了。
周善本觉得头痛得厉害,身子摇摇欲坠,不由自主地扶住秘书的肩头,有气无力地说:“同志们,请……请大家先回去吧!你们的意见我……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向齐书记、赵市长反映,也会向……向负责此案的刘重天同志反映。你们的难处和心情我也知道,我……我再次向你们重申:镜州市委、市政府的确没研究过蓝天破产问题,进入破产程序更是无稽之谈!请你……你们冷静想一想,蓝天腐败案尚未结案,怎么……怎么可能谈到破产问题呢?”
人群中又有人叫:“那好,周市长,你就请赵芬芳市长出来这样表个态吧!”
周善本解释说:“赵市长现在有重要工作,正陪北京客人在星星岛考察啊!”
人们又吵闹起来,都不相信周善本的话,说什么的都有。
嗣后,一阵强似一阵的口号声响了起来:“我们要见赵市长!我们要见赵市长……”
在机械的口号声中,眼前的人群晃动起来,周善本觉得自己吃不消了,只好让秘书当着工人群众的面打电话给赵芬芳。秘书似乎觉得不太妥当,态度表情有些迟疑,周善本知道秘书心里想的什么,铁青着脸,再次重复了自己的命令,让秘书打电话,就当着工人的面打!
秘书奉命打这个电话时,周善本就想,他这不是对工人的让步,而是请这位放火烧荒的女市长自己过来把火扑灭掉。她赵芬芳丢面子事小,维护镜州安定团结的局面事大,况且,这祸又是她闯下的,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这责任都得由她本人负,不能把别人放在火上烤。
这回电话通了,接电话的不是赵芬芳,却是赵芬芳的秘书。
赵芬芳的秘书得知蓝天集团工人群访请愿的情况很吃惊,显然是向赵芬芳请示以后,明确表示说,赵市长既不可能收回说过的话,也不可能来到市政府门前和工人对话,反要求周善本坚持原则,不要让步,坚决维护市政府的形象,就按赵芬芳新闻发布会上的口径回答工人同志:腐败分子该抓就抓,该杀就杀,但是,政府不能包办一切,蓝天集团该破产就要破产。周善本气死了,抢过手机,大口大口喘息着,对赵芬芳的秘书说:“小赵,我……我是周善本啊,现在,这里情况很严重,你请……请赵市长亲自接电话!亲……亲自接!”
赵芬芳的秘书却说:“周市长,赵市长不太方便,已陪肖兵同志进了宴会厅……”
周善本沙哑着嗓门吼了起来:“那……那就请你转告她,她……她这个市长也在中共镜州市委领导下,未经市委常委会研究的决定不算数,我……我周善本也不会去执行,去维护!”
说到这里,周善本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秘书扶住周善本,悄声提醒道:“还是给刘书记或者齐书记打电话吧!”
给刘重天打电话时,眼前已是一片人声鼎沸,先是有人点名道姓大骂赵芬芳不管工人死活,继而,又有人骂起了齐全盛和齐小艳,针对齐全盛的那条标语也打到了政府院内。
吉向东带着防暴警察迎了上去,将已跳到院内的工人们又逼到了自动门外。这期间发生了推推搡搡的事,几个警察扭住两个打标语的工人,往警戒线内拖,周善本马上让秘书制止了。
一场本来可以迅速平息的群访事件,因为赵芬芳的固执,变得不可收拾了,三千多已赶到市政府门前的当班员工没有散去,在家休息的员工和家属吃过晚饭之后,也冲破警察的封锁线,从全市各地赶了过来。截至当晚七时左右,月亮广场已聚集了六千多人,有些人还带来了过夜的帐篷,一定要见市长赵芬芳,要求很明确:请赵芬芳收回她的屁话!
对话无法进行下去了,身心交瘁的周善本眼前一黑,昏倒在对话现场的自动门前。
被抬上车,前往市人民医院时,周善本醒了过来,忧心忡忡地问秘书:“齐……齐书记和刘书记这会儿到……到哪里了?七点多了,也……也该到了吧?”
秘书说:“我刚打过电话,已经过了高速公路收费站,进入镜州老城区了。”
周善本这才舒了口气:“那……那就好,那就好啊!”
秘书叹了口气:“周市长,要我说,你今天根本就不该管这事,你管不了啊!”
周善本一声长叹:“是啊,看来……看来是有人在逼宫啊!”
六月二十三日十九时二十分,刘重天和齐全盛赶到了镜州市委。
站在市委顶楼落地窗前,通过带夜视仪的高倍望远镜,对面月亮广场上的情况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齐全盛清晰地看到了许多幅针对他的标语,深深感到了自己政治上的巨大失败,一时间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情不自禁地讷讷自语道:“老百姓到底站出来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