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望远镜,听过简单的汇报,齐全盛决定到广场去和蓝天集团工人进行对话。
刘重天不同意,一把拉住齐全盛,要齐全盛不要去。
齐全盛说:“我不去怎么办?你看看,他们连帐篷都带来了,骂的是我啊!”
刘重天道:“那你也不要去,应该让赵芬芳同志去做工作,破产问题是她提出来的!”
齐全盛盯着刘重天,脸色阴沉得吓人:“重天,你什么意思?对我们这位女市长,你还敢放心?你就不怕她再和工人们胡说八道?这乱子闹得够大的了,镜州七年没发生过这样大规模的群访事件了!今天出了这种事,我齐全盛愧对省委,愧对镜州八百万干部群众啊!”
刘重天好言好语地劝道:“老齐,你冷静一些,我看你最好还是不要去,你去了和工人们说什么?没准还会激化矛盾。工人们要见的是赵芬芳,就让赵芬芳去嘛!赵芬芳愿说什么,就让她说好了,怕什么?这个天我看塌不下来,矛盾充分暴露才好解决嘛!”
齐全盛想想也是,蓝天集团的董事长、总经理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女儿,女儿如今又下落不明,他这话就更难说了,说啥也不会让工人们信服。再说,事情既已闹到了这一步,矛盾全公开化了,那么,让这位居心叵测的女市长再充分暴露一下也好,便又让市委值班秘书长再次打电话催请,要求赵芬芳立即赶到市委和他,和刘重天碰一下头,紧急研究事件的处理。
齐全盛身心疲惫地从顶楼下来,到了八楼自己办公室门前,迟疑了一下,对刘重天建议说:“重天,是不是就在我这里等赵芬芳呢?我们也一起吃点东西,我让值班室同志去整!”
刘重天说:“好吧,路上我就饿了,你急着赶路,我也没敢让司机停下来买吃的。”
进门后,开了灯,齐全盛和刘重天几乎同时发现,门口的地上扔着一封信,信封上没有地址,只写着几个大字:“齐全盛亲启”,是娟秀的女人的笔迹。
齐全盛一看笔迹就知道,是女儿齐小艳的信,心里又是一惊,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把信收了起来,扔到了办公桌上。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和信件,这封信混杂其中,不再那么显眼了。
刘重天开玩笑道:“老齐,谁来的信啊,连地址都没有?该不是有什么秘密吧?”
齐全盛也是一副开玩笑的口气:“怎么?重天,还要查查我的生活作风问题啊?”
这话题太敏感,刘重天不好说下去了,又说起了赵芬芳:“老齐,你说赵芬芳今天这么干是什么意思?仅仅是让你这个市委书记难堪,进而逼你下台吗?怕不会这么简单吧?”
齐全盛略一沉思:“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深深叹了口气,“她这个人太急于当一把手了,大姑娘上轿,十八年都等了,偏是几天等不得了!她就不想想,镜州班子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就是她不这样闹,我还是要下台的,省委不撤我的职,我也得引咎辞职嘛!”
刘重天思索着:“所以,老齐啊,我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这里面也许还有大文章!田健同志怀疑金启明的那个金字塔集团伙同白可树开了老鼠仓,在证券交易中让金字塔赚了几个亿,却让蓝天集团亏掉了底!他们内外勾结掏空了蓝天集团,搞垮了我们的蓝天科技,现在又要公开收购了,收购方案已经出来了,而且还得到了我们市国资局的认同,我听说后就警觉了,当时你不在,我告诉善本,要他慎重表态。你说,今天这事会不会和金字塔收购有关?”
齐全盛一怔,认真了:“重天,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赵芬芳突然宣布蓝天集团破产,是为了配合金字塔集团的收购行动?赵芬芳有这么大的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也太恶劣了,简直不可思议!重天,你有什么证据?这种事可不能随便乱说啊!”
刘重天缓缓道:“老齐,既然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一步,我也就不瞒你了:赵芬芳恐怕不仅仅是政治投机问题,在经济上只怕也不会干净。我到镜州之前,就收到过关于她的举报。因为是匿名信,紧接着又出了蓝天集团这摊子事,就没有来得及查。而蓝天集团案呢,不但和白可树有关,和她也有很大的关系,她给齐小艳和蓝天集团批的条子比白可树还多。只不过她很滑头,自己没在具体经济问题上陷进去,——起码我们现在还没发现她陷进去。”
齐全盛点点头:“这个情况我知道,也找她谈过一次,说实话,真吓了我一大跳啊!”
刘重天继续说:“最近呢,她和金字塔集团的金启明接触频繁,据知情人向我反映,金字塔集团就是在这位赵芬芳市长的指示下,给北京一个什么老区基金会捐了一千万!是金字塔集团的那位金启明仗义疏财吗?恐怕不是吧?啊?你老齐支持成立的慈善基金会,金字塔集团只不过捐了区区十万元,给老区基金会出手就是一千万,大方过头了吧?更有意思的是,这个老区基金会的秘书长是我们某位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儿子。老齐,你想想吧,这都说明了什么。”
齐全盛眼睛一亮,接着说了下去:“金字塔集团捐了一千万,搭上了那位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关系,就给赵芬芳在北京铺就了晋身之阶,而金字塔集团肯定要向赵芬芳索取回报!”
刘重天插了上去:“对头!这回报是什么呢?可以是让蓝天集团破产嘛!蓝天集团破产了,欠蓝天科技的巨款就收不回来了,这就给金字塔集团廉价收购蓝天科技提供了良机!”
齐全盛问:“既然赵芬芳后面有北京的大背景,我们还搞得动吗?”
刘重天自信地道:“我看搞得动!成克杰不也曾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吗?该杀照样杀,更何况领导人的亲属!”说罢,解释了一下,“老齐,这话就到你为止了,我和秉义、士岩同志都没汇报过,再说,如果金字塔集团捐出去的这一千万真用于扶贫了,那位党和国家领导人不插手我们镜州干部的安排,也算不上什么问题。我在这里只是根据种种迹象进行分析罢了!”
齐全盛想了想,好心地劝道:“重天,你现在够麻烦的了,还是稳着点吧!”
刘重天坦荡地笑道:“我麻烦什么?这个世界上难道没有真相了?老齐,你说呢?”
齐全盛会意地笑了,却也没把话说破:“重天,你放心,真相很快就会大白的!”
这时,市委值班室的同志将晚饭送来了,二人都饿坏了,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饭刚吃到一半,周善本的电话打了过来,询问事态的发展和事件的处理情况。
齐全盛和刘重天都很感动,把这边的情况说了说,再三嘱咐,要周善本安心养病。
周善本却说:“老齐,重天,要不我还是过来吧!有些问题得当着你们的面和赵芬芳说清楚!赵芬芳今天做得太过分了,先是胡说八道,引发了这次群访事件,群访发生后,又坚持不收回自己的错误言论,造成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她这个市长也太没水平了!”
齐全盛讥讽地说:“善本,我看她不是没水平,是水平太高了,在搞政治手腕啊,把我齐全盛架到火上烤,也将重天同志的军!你放心吧,我和重天同志正在研究处理,不会误事的!”
刘重天也接过电话说:“善本,你就安心休息吧,千万不要再过来了,你说的这些情况我和老齐都知道了,我们一定会齐心协力处理好这个事件的。”
周善本似乎话中有话:“重天啊,这种时候,你们二位领导可一定要顾全大局啊!”
刘重天大声道:“善本,你就放心好了,我和老齐都不是赵芬芳,会顾全大局的!”
周善本关于顾全大局的话勾起了齐全盛的心思。结束和周善本的通话后,继续吃饭时,齐全盛似乎无意地问道:“祁宇宙怎么就死在狱中了?重天,你估计是谁干的?”
刘重天含意不明地看了齐全盛一眼:“老齐,你怎么啥都知道?你看像谁干的?”
齐全盛脱口而出:“反正不会是你干的,你完全没必要这样干!”
刘重天开玩笑道:“老齐,那就是你干的喽?我在负责搞你们镜州的专案嘛!”
齐全盛笑道:“镜州的专案你不搞,别人也要搞,再说,我也没有这么下作。告诉你,重天,关于你和你家那个叫陈端阳的保姆,外面的传言可不少,我听到后可都是替你辟谣的。”
刘重天点了下头,一声长叹:“老齐,我们矛盾归矛盾,可在做人上我还是服你的,你这个人搞阳谋,不搞阴谋,祁宇宙之死我真没怀疑过你,而是怀疑另一股势力。这股势力不但在搞我的名堂,可能也在做你的手脚。现在已经很清楚了,白可树确实涉黑,和金启明的那个金字塔集团的关系很不正常,白可树的进步史和金字塔集团的发家史密不可分。鉴于白可树和齐小艳的特殊关系,老齐啊,我怀疑小艳一直在这股黑势力的控制之下,情况相当危险啊。”
齐全盛吓了一跳:“重天,金启明和金字塔集团是黑势力?这……这太过分了吧?金启明可是著名企业家,这个集团也是我省有名的民营企业,对镜州经济发展还是有贡献的。他们可能偷税漏税,也可能通过白可树、赵芬芳捞点经济利益,杀人放火的事恐怕不敢干吧?”
刘重天道:“老齐,黑社会就是杀人放火,走私贩毒啊?我认为真正意义上的黑社会组织必然是对我们政权进行渗透的准政治组织,他们靠金钱开路,在我们的政权内部寻找和培养他们的势力,为他们的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服务。从意大利的黑手党,到日本、东南亚的黑社会组织,无不具有这种特征。在我们中国现阶段,这种真正意义上的黑社会已经现出了雏形,或者说是黑社会性质的组织已经出现,厦门远华集团就是典型的例子嘛!金启明的这个金字塔集团我看就像厦门的远华集团。”
齐全盛思索着,讷讷问:“这么说,你们专案组已经有证据了?”
刘重天摇摇头,脸上现出了些许无奈:“过硬的证据还真不多,这事让我们伤透了脑筋!白可树的事好像和金字塔集团都有关系,可认真查下来,竟然全有合法手续或合理的解释。就连金字塔集团为白可树的政绩扔掉的将近一个亿也是为了工作。反过来说,白可树给金字塔集团批地,让金字塔集团在经济上大占便宜,谁也无话可说。所以,我产生了这么一个感觉:这个金启明很不简单,不但是个企业家,还是个少见的黑色民间政治家,有未雨绸缪的能力,有敏锐的政治嗅觉力,金字塔集团这个组织也是严密的,在案发之前已进行了有准备有计划的大撤退。”
齐全盛马上想到了女儿刚送来的那封信,脑海里突然爆闪出一连串念头:小艳现在会不会在金启明手上?或者被金字塔集团控制着?小艳上封信中的意思,会不会就是金启明的意思?这封新送来的信又是什么内容?自己是不是该把两封信都交出来,让刘重天和专案组去查?
这才骤然发现:自己竟和赵芬芳,和面前这场突然爆发的事件有密切关系!这封信的内容还不知道,但上封信的内容是很明确的,女儿要求他不要再提什么蓝天集团的重组了,要她和赵芬芳搞好关系。怪不得赵芬芳胆这么大,没和他商量就敢突然宣布蓝天集团破产!如果刘重天的分析判断不错,她就是用行动配合金字塔集团的收购方案,在向他,也向镜州市委逼宫!
然而,真把这两封信交给刘重天,又会造成什么后果呢?会不会让刘重天怀疑自己参与了这个阴谋?会不会给女儿引来杀身之祸?吉向东一直没查到女儿的下落,现在又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女儿就在金启明手上,只怕交出这两封信,不但于事无补,反倒会让他陷入进一步被动。
刘重天注意到了齐全盛奇怪的沉默,似乎无意地问:“老齐,你在想什么?”
齐全盛掩饰地看了看手表:“我在想赵芬芳,她怎么还没到?!”
刘重天也看了看表:“都八点多了,就算在星星岛,她也该赶回来了嘛!”
这时,值班秘书进来汇报说:“齐书记、刘书记,赵芬芳市长来了个电话,说是海上风浪太大,今晚怕是赶不回来了,先向你们请假,希望你们理解!”看了齐全盛一眼,迟疑了一下,又说,“齐书记,赵市长还有个建议,希望你和工人对话时不要让步!”
刘重天看了看齐全盛:“老齐,看来,我们中共镜州市委是领导不了这个市长了!”
齐全盛气坏了,“哼”了一声:“领导不了也得领导呀,在其位就得谋其政嘛!”脸一拉,对值班秘书命令道,“告诉赵芬芳同志,现在事态严重,就是海上风浪再大,也必须立即赶回来,这是中共镜州市委的命令!如果拒不执行这个命令,一切后果请她自负!”
星星岛上的宴会是六点多钟开始的,到快八点时进入了高潮。肖兵和北京的客人们全喝多了,东道主金启明和手下的两个副总也喝了不少,大家称兄道弟,胡吹海聊,打得一团火热,倒把身为市长的赵芬芳晾到了一边。赵芬芳并不觉得寂寞,趁着热火朝天的气氛到外边打了几个电话,询问月亮广场上的情况。得知蓝天集团的工人们连帐篷都支了起来,周善本昏倒在现场,赵芬芳有些慌了,觉得麻烦惹得似乎大了点,心里忐忑不安。可细想想,却又没发现自己说错什么,做错什么。蓝天集团腐败问题与她无关,直接责任该由白可树、齐小艳负,领导责任该由齐全盛负,查处责任该由刘重天负,关她赵芬芳什么事?!她不过说出了一个破产的事实,而一个企业的破产算得了什么?这种情况在全省全国多的是,当然不能由政府包下来!
是的,她没有任何错误,不管齐全盛、刘重天、周善本这些人怎么生气,怎么暴跳如雷,都抓不到她什么把柄,她在新闻发布会上的讲话完全符合改革精神,完全符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规律,用肖兵的话说,她是大无畏的改革家嘛!肖兵还说了,齐全盛、刘重天、周善本这些人现在不是和她个人作对,而是阻挠改革,破坏改革,肖兵回去后要向他父亲反映哩!和肖兵的父亲比起来,刘重天、齐全盛狗屁不是,绝不可能主宰她的仕途前程。刘重天、齐全盛其实和她一样,仕途前程都掌握在别人手上。齐全盛英雄末路,可以忽略不计了,镜州腐败案查清之后,省委必将追究此人的责任。刘重天的政治命运不会比齐全盛好到哪儿去,就算他逃过祁宇宙这一劫,进省委常委班子也不太可能了,郑秉义胆子再大,再想拉帮结派,也不敢把一个有受贿和杀人双重嫌疑的亲信马上提上去。而她呢,只需肖兵父亲一个电话暗示,就可能顺序接班,取代齐全盛,出任镜州市委书记。赵芬芳相信,郑秉义和省委是聪明的,当北京这个至关重要的电话打过来时,郑秉义们知道怎么做出符合自己政治利益的抉择。
本来不该走这一步的,——如果刘重天识相,接受她的政治求爱,她又何必非走上层路线不可呢?上层路线其实并不好走,肖兵胃口太大,开口就是一千万,以后肖兵和这帮北京的朋友再开口怎么办?能让金字塔集团继续出吗?如果金字塔集团继续出,她能不给金字塔集团丰厚的回报吗?她不就成了另一个白可树了吗?这都是问题呀!现在,金启明已经用这一千万捐款把她和金字塔集团紧紧拴到一起了,曾经葬送了白可树的金字塔,也完全可能葬送她。
想到这里,赵芬芳心里冷气直抽,有些害怕了:金启明不是一般的人物,说好听点是民间政治家,说难听点就是一条恶狼。欧洲大酒店1304房间的谈心她再也不会忘记,迄今为止还真没有哪个人这样和她谈过心。这哪是谈心啊,简直是政治讹诈。当然,她不是傻瓜,也不会在讹诈面前低头,最终还是心照不宣地和此人达成了一个有可能双赢的协议。现在的问题是,这双赢能实现么?如此孤注一掷,把宝押在金启明和肖兵头上,是不是也有点风险?
这么胡思乱想着上洗手间时,又一桩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走出洗手间大门,迎头撞到了刘重天的小舅子邹旋。邹旋这日陪几个外地建筑承包商到星星岛钓鱼,也在这座岛上惟一的旅游酒店吃饭。见了赵芬芳,热情得不得了,甩下自己的客人,端着酒杯就跑过来敬酒。
邹旋显然喝多了,敬酒时站都站不住,大骂自己姐夫刘重天,赤裸裸地向赵芬芳表忠心:“……赵市长,你看得起我,几次要提我,我都知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你指哪儿我打哪儿,指鼻子我不打眼!刘重天是他妈的什么东西,只想自己往上爬,根本不顾别人的死活!”
肖兵醉得不轻,一副不屑的口气,插了上来:“刘重天?刘重天是什么人啊?没戏了!”
邹旋更起劲了:“哦,没戏了?他妈的,我还以为他能留在镜州当市委书记呢,不就是省纪委的一个副书记吗?不就是临时协助齐全盛主持一下工作吗?连赵市长说话他都不听……”
肖兵酒杯往桌上一:“刘重天太不识相了!我父亲很快就会和你们省委打招呼的,调整镜州班子!齐全盛涉嫌腐败,问题严重,不能再干了,赵市长任市委书记,从平湖或者省城调个市长来,四套班子都要改组,周善本退二线,可以考虑安排个市政协副主席。至于刘重天嘛,我父亲的意见也是拿下来,进省委常委班子是完全不可能的,他算哪个林子的鸟儿啊……”
赵芬芳吓了一跳:这种私下操作的事哪能当着邹旋的面说?传到刘重天那里怎么得了?忙站了起来:“喝多了,肖兵,金总,我看你们都喝多了!”转而又对邹旋说,“邹主任,你也不要胡说八道,更不要四处骂刘书记,刘书记严以律己,是值得我们大家好好学习的嘛!”
邹旋直笑:“赵市长,你看,你看,不相信我是不是?我是你的人啊,真的!”
赵芬芳很严肃,一口官腔,话说得滴水不漏:“邹主任,我看你也喝多了!什么你的人我的人啊?啊?你邹旋同志既不是我的人,也不是刘书记的人,你是党员嘛,是党的人嘛!你是正处级公务员嘛,是国家的人嘛!我们都要为党和国家,为我们的老百姓好好服务嘛……”
连哄加骗,好不容易把邹旋劝走,市委值班秘书的电话又到了,传达了齐全盛和刘重天严厉的命令:要赵芬芳立即赶回市委,和他们见面,否则后果自负。
肖兵一听就火了,“呼”地站了起来,称呼也变了:“去什么去?赵书记,你不要睬他们,看他们拿你怎么办!还后果自负,有什么后果?吓唬谁呀?群访这种事全国哪里没有!”
赵芬芳没喝什么酒,头脑很冷静,想了想,对金启明道:“金总,我看我还是得回去一下,肖兵和北京的几位朋友就在岛上休息,我得先告辞了,你最好也陪我回去!”
金启明倒还听话,要自己的两个副总留下来,招呼肖兵一行,自己则和赵芬芳一起上了豪华游艇,直奔新圩港三号码头。上船时,赵芬芳打了电话给司机,让司机到码头去接。
游船正要开,已经解开缆绳要离岸了,星岛宾馆一个姓程的年轻女经理跳了上来。
让海风一吹,赵芬芳头脑清醒多了,突然想了起来,星星岛好像是齐全盛的老家,又想到这位女经理今天晚上一直在宴会厅进进出出,不知听到了什么,便起了疑心,故意以一副随意的口气问女经理:“小程啊,风浪这么大,又这么晚了,你跟着我们凑什么热闹啊?啊?”
女经理笑道:“赵市长,搭你们个顺风船联系进点时鲜蔬菜,明天还有一批客人。”
赵芬芳交代说:“今天我的一些客人喝多了,你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乱说啊!”
女经理连连点头:“我知道,赵市长,我们有纪律的,对领导的事不问,不听,不传。”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赵芬芳再也想不到这位女经理会是齐全盛没出五服的本家外甥女,更没想到此人会悄悄对他们那晚的谈话进行录音,并在关键的时候把录音带送给了齐全盛,以至于把她搞得一败涂地。可怕的败迹实际上在这个星星岛之夜就现出端倪了。海风让她清醒了不少,却没让金启明清醒过来。
金启明进了游艇贵宾室,见没有外人在场了,往沙发上一躺,大大咧咧地开了口:“赵书记,瞧,我也喊你赵书记了,不管你哪天正式当上市委书记,在我眼里你已经是市委书记了,镜州一把手!赵书记,我们金字塔集团以后可就靠你了,相信姐姐你会对得起兄弟我的!”
这口气,这姿态,让赵芬芳很不高兴,赵芬芳又禁不住想起了倒在金字塔下的白可树。
金启明一副大功臣的口吻:“赵书记,你看我这阵子表现还可以吧?啊?”
赵芬芳看了金启明一眼:“金总,你是不是觉得我欠了你点什么呀?”
金启明这才有了点清醒,在沙发上坐正了:“赵书记,没,你没欠我什么,真的!”
赵芬芳想了想,决定敲打一下:“你知道就好,你做的那些缺德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金启明赔着小心,试探着问:“赵书记,你……你指什么事?哪方面的事?”
赵芬芳笑道:“你金总心里没数吗?啊?你这个人真够义气啊,口口声声要对得起齐书记,却把齐书记的女儿齐小艳扣为人质,关在你朋友的私人山庄,一次次要挟齐全盛!我一直认为齐小艳在你手上,果然就在你手上,你金总胆子可真够大的,敢骗刘重天,也敢骗我!”
金启明呵呵大笑起来:“怎么,赵书记,又要诈我了?想再扳回一局啊?”
赵芬芳仍在笑:“诈你?好吧,就算我诈你。那么,我问你:齐全盛是不是收到过齐小艳两封信啊?一封送到了省城鹭岛,一封送到了齐全盛的办公室?是不是吉向东一手办的啊?”
金启明呆住了,满脸惊愕:“赵……赵市长,这些情况你都是从哪里搞到的?”
赵芬芳轻描淡写道:“不是诈你吗?你还要我继续诈下去吗?啊?去,给我倒杯水!”
金启明老实了,忙不迭去给赵芬芳倒水。把水端过来后,恭敬地递到赵芬芳手上,自己也没敢再大大咧咧坐下,而是站到一旁不断地擦拭头上的冷汗。
赵芬芳喝着水,口吻越发和气了:“金总啊,你对我很关心,我对你也自然会有一份特殊关怀嘛!再说一点我最近关怀的结果吧:你真是胆大包天呀,啊?祁宇宙关在省三监,你也想法把他弄死了,还让什么替人消灾公司的葛经理,哦,也就是平湖的那个王国昌给监狱中队长毕成业送了五万块钱?敢栽赃陷害刘重天,金总,你是不是走过了头啊?想上断头台吗?”
金启明突然明白了:“赵市长,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了,这是不是吉向东告诉你的?”
赵芬芳手一摊:“吉向东为什么要告诉我呢?知道这些情况,他应该告诉专案组嘛!”
金启明悲愤道:“因为你手上有权,而且可能当镜州市委书记,吉向东自然要找你当靠山,继续往上爬。在金钱的诱惑下,啥都靠不住,权力的诱惑下,也是啥都靠不住的!”平静了一下情绪,又说,“赵市长,我得承认,我的错误就在于没有满足吉向东对权力的进一步要求,——这个人和你一样,一心想做一把手,一直想搞掉他们吴局长,自己当局长!”
赵芬芳呵呵笑了起来,笑罢,不无傲慢地道:“可我答应了他,我认为吉向东这个同志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有政治头脑,有工作能力,也识时务,可以考虑摆到一把手的位置上。而那位吴局长,涉黑放黑,还有受贿问题,群众反映很大,也该拿下来了。”说到这里,故意问金启明,“对这个安排,你想必会很满意吧?吉向东可是你和白可树一手培养的人才啊!”
金启明迟疑了一下:“赵市长,吉向东今天背叛我,明天也会背叛你!”赵芬芳点点头:“是的,不过,那是在我手上没权的时候,而我从没想过丧失权力!”
金启明被彻底敲倒了,再也神气不起来了,默默抽起了烟,一句话没有。赵芬芳见金启明老实了,这才主动收了场,口气轻松地道:“好了,金总,不开这种吓人的玩笑了,今天就我们两人,这些话你就当我没说过,就当我是假设,是编故事!现在我们来面对现实,说说看,回去后,我该怎么办?是不是退一步,收回新闻发布会上的讲话内容?”
金启明反问道:“作为一个现任市长,未来的市委书记,你觉得能收回这个讲话吗?”
赵芬芳看着金启明,狐疑地探问:“那就和他们,啊,硬拼吗?”
金启明道:“不是硬拼,而是坚持原则,实际上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其实,赵芬芳心里也明白,自己是没有退路了,就像她牢牢掐住金启明的死穴一样,金启明也牢牢掐住了她的死穴。一千万毕竟是金字塔集团出的,肖兵和金启明已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金启明已经从肖兵那里把她跑官要官的老底摸得一清二楚了。不管日后怎么样,现在他们都在一条船上,她目前能做到的,也就是如此这般的敲打一下金启明,让他不要太过分而已。
这夜的风浪真的很大,原本四十五分钟的航程,竟开了一个小时零十分钟。
船到新圩港三号码头,正和金启明分手告别时,市委值班室的那位值班秘书长又来了个电话,询问她的位置。其时,她的车已上了海滨二路。海滨二路到市委最多二十分钟车程,赵芬芳上车后便要司机加速,结果,仅用了十几分钟便赶到了市委门前的太阳广场。
在太阳广场上,已能隐隐看到月亮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了,赵芬芳吩咐司机减速绕行,通过车窗默默冲着月亮广场看了好一会儿,才从容不迫地在市委大楼门厅前下了车,努力镇定着情绪走进了仍然灯火通明的市委大楼……齐全盛、刘重天果然在等她,脸色都很难看,这期间抽了不少烟,屋子里乌烟瘴气。
赵芬芳像没事似的,进门就笑着嚷:“哟,呛死人了,你们二位领导都少抽点儿行不行?”
齐全盛把手上的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捻,没好气地道:“赵市长,你总算来了,不是呛死人,是急死人了!你现在就到月亮广场看看,闹成什么样子了?你竟然能在星星岛上呆住!”
赵芬芳仍是一脸笑容:“急什么?你们领导不是都在吗?有你们两个大个子顶着,就是天塌下来也压不到我这个小女子嘛!齐书记,情况怎么样了?你去和工人同志对话了吗?”
刘重天很不客气:“赵市长,怎么是齐书记去对话啊?工人同志要见的是你,是要你收回说过的话,善本同志已经在电话里和你说了,你怎么就是不回来?到底怎么考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