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紫苏,女,41岁, 某公司财务人员
记录人:叶何
时间:7月15日
地点:武昌某购物中心休饮区
年过不惑的紫苏身着淡绿色的吊带背心、白色阔脚长裤款款地走了过来,在炎热的夏日里显出了几分清凉。而且,很青春。
这里是她选定的倾诉地点。她说:“我喜欢热闹的地方、消费的场所,琳琅满目、熙熙攘攘的让人兴奋,说话也带劲。”我正想着,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清凉的外衣裹着的竟是一颗热辣辣的心,她又接着说了一句:“我不是那种有着传统美德的女人。”
母亲是我的“天敌”
直到现在,我仍然怀疑我不是母亲的女儿。因为难以想象,一个做母亲的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嫌恶到这个地步。
我们家是三朵金花,我居中。别人都说三姐妹中数我长得最可爱,而母亲却对姐姐和妹妹都很宠爱,惟独对我十分刻薄。每年添新衣服时,只买她们的,我全是穿姐姐嫌小了的。后来我的个头超过了姐姐,母亲就让我穿她的旧衣服,决不给我添一寸纱。姐妹三人用的文具,一看就知道她们的是正品,我的是水货。她们的铅笔从不断芯,我的铅笔一削就断,一支要断无数次,末了母亲还要在父亲面前告状,说我用东西是如何如何地浪费,而姐姐和妹妹是如何如何地节省。
最过分的是吃饭时,她经常不让我上桌子,说我太好动,怕弄泼了菜汤摔破了碗。我对此很是不服。姐姐的确很秀气,可我那疯疯癫癫的妹妹并不比我斯文啊,凭什么她能大模大样地坐在桌上吃饭,而我就不能呢?
一次家里来了客人,母亲把大家都安顿坐好,然后递给我一碗用油盐炒的剩饭,叫我到外面去吃。可能是内心的不满淤积太久,我一下子爆发了。“砰”地一声,我连饭带碗摔到地上,然后搬过一张椅子,挤到姐姐和妹妹中间一屁股坐下来。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已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到嘴里。母亲感到特别难堪,但碍着客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拙劣地打着圆场。吃饭的时候,我不时感受到母亲凶巴巴的眼光和父亲怜爱的目光。送走客人后,母亲揪住我就狠狠地打,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没想到的是,我那一向对母亲十分畏惧的父亲当时竟史无前例地对母亲发了火,还打了母亲一个耳光,我心里感到畅快多了。
从那以后,我的反抗意识越来越强烈,处处与母亲对着干。一次母亲让我滚蛋,说她一辈子都不想见到我,我居然一脚把家里新买的柜子踢了个大窟窿,连父亲也目瞪口呆。
渴求关爱 早恋老师
我听到有些大人说,父亲原来有一个情人,还是个知识分子,只因家里死活不同意,才不得已和那女人分了手,与没多少文化的母亲成了亲。我开始怀疑我是父亲与那个女人的私生子,我想去寻找我真正的母亲。作为一个半大女孩,我太渴望得到一份母爱了。可我每次问父亲,父亲总是断然否定,他说我就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叫我不要异想天开。看着父亲那无奈的表情,我觉得他比我更可怜。
我在家是个没人疼爱的孩子,在学校因为脾气倔强,也不是很讨人喜欢。表面看起来我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对亲情、友情都无所谓,实际上我的内心深处特别希望得到关爱,而且这种渴求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强烈。
高二时,我们班换了个新班主任,叫蒲节,是个三十来岁的男老师。那天我来例假很不舒服,就呆在教室里没去上体育课。蒲节到教室拿东西发现了我,关切地问我要不要去医院,还到办公室去给我倒了一杯水来。放学时,他又让一个女同学陪我回家。从来没受过这样照顾的我感动得流了一夜眼泪,蒲节和蔼可亲的样子一直在我脑海里放着电影。到天明时,我发现,我已经爱上他了。
紫苏狠狠地吸了口饮料,牵动嘴角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一夜之间,我突然爱上了大我十几岁、已为人夫为人父的班主任。”我说:“以你当时的心境,我能理解。”
我是一个想到就要做到的人。从第二天起,我就以写信、约谈话等方式向蒲节发动了进攻。蒲节惊讶于我的想法,更惧怕我的攻势。先是苦口婆心地劝阻我,见我咬定青山不放松,便开始了努力回避。直到回避也无效时,他更为惊讶地发现他竟然也喜欢上了我。那天,他被我堵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目光柔和地对着我叹了口气:“唉,你真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但我必须负责地告诉你,我不可能给予你什么。”我说:“我不需要你的给予,我只希望你能允许我悄悄地爱你。”
难以走出情感泥沼
高中毕业后,我没能考上大学,就到一家公司做了统计员。终于摆脱了母亲的噩梦,我感到很开心。但搬东西离家的那一瞬,我忽然看到了父亲那早生的白发和黯然的眼神,我的心像猛地被什么揪疼了,一直疼到如今。
按说我已不是学生,就没有理由再老是去找班主任了。但我的思路和别人不一样。我想,正因为我不是学生了,就更可以明目张胆地去追蒲节,因为他不必担心犯师生恋的错误了。我频频地约会蒲节,蒲节多不赴约。有限的几次,他也总是正襟危坐,言辞刻板,生怕越雷池一步。我从侧面了解到,蒲节有一个体弱多病、依赖性极强的妻子,因她是在他最为困难的时候嫁给他的,所以尽管后来他们的婚姻生活已无任何情趣可言,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恪守着这份婚姻,心甘情愿地过着近似于苦行僧的生活。
我觉得这对蒲节来说太不公平,我认为只有我才能给他幸福和美满。可是蒲节的态度一直十分坚定,对我总是严词拒绝,不留一点余地。最后,他干脆对我说:“紫苏,如果你打消这个念头,我愿意跟你做个朋友。如果你一意孤行,那么我们就只好永远不再见面了。”我知道我已没办法说服他了,加之我害怕他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就答应了他。
从那以后,我就以普通朋友的身份与蒲节来往着,我和他的妻子、儿子也都熟识了。但我始终不愿意交男朋友,直到年过而立。不知是因为尚存着一线希望,还是心里的位置早已被蒲节填满了,再也容不下别人。
挥别昨天,做一个幸福的人
32岁时,在多重压力之下,我不得不披上嫁衣,和我们公司的技术部主任启明结了婚。
启明是一个憨厚、体贴的丈夫,对我宠爱有加。女儿出生后,他又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对女儿照顾得比我还仔细。可我对启明没有半点激情。婚后的许多年,我们都是在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我没有丝毫的幸福感,我想,启明当然也是。
我还是频频地与蒲节来往。虽然我们在一起时不过是聊聊天、拉拉家常,但只要和他在一起,我的幸福感就油然而生。由于多年的负重,蒲节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去年下半年,医院查出他患了肝癌,我真是痛不欲生。在他病重期间,我顾不得公司的工作,顾不上自己的家,经常没日没夜地陪在蒲节的身边,我想陪他度过每一天。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妻子也默许了我的越俎代庖,而我那厚道的丈夫也没对我发疯般的举动加以阻拦,而是默默地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我内心对他们真的很感激。
上个月,蒲节永远地离开了我。追悼会上,他那已成人的儿子紧紧地拥抱了我,在我的耳边说:“谢谢你紫苏,你的爱使我父亲灰暗的生活有了色彩,我相信他是死而无憾的。”
我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启明用他宽广的胸怀迎接了我。他摸着我的头说:“紫苏,你辛苦了。我会让你感到幸福的。”看着他那双诚恳的眼睛,我不由得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流下了热泪。第二天,我发起了高烧,父母一起来看我了。母亲递过来一块湿毛巾,我第一次从她的眼里读出了慈爱。
我对自己说:“离去的已经离去,可生活还在继续。父母是爱我的,丈夫女儿是爱我的,我为什么还找不到自己的幸福呢?”
我们的周围喧闹起来,紫苏的话许多已听不真切了。但我清晰地听到她说:“读过海子的那句诗吗?我会像那样去做的: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文中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