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香的忏悔录
深度105播出节目《天下事--一个凶手母亲的忏悔录》，以下为节目内容。
主持人：观众朋友，晚上好！欢迎收看大型电视评论杂志《深度105》。我们今天的《天下事》要从这个婴儿摇篮开始，摇篮承载着童年的记忆和母爱的温暖，但在下面这个故事中，摇篮却成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犯罪现场：从2003年11月到2006年5月两年半的时间里，先后有两个鲜活的小生命被她们的亲生母亲用棉裤活活扼杀在这个摇篮中，她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分别是8个月和6个月。
这两起杀害婴儿的惨案发生在安徽省巢湖市柘皋镇的陆园村。令人诧异的是这里的村民们谈起这起凶案时，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意外。
(采访：陆员园村村委会主任 陆少俊：在我们村中是意料之中，包括在他们(受害人)家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仅村民们态度反常，就连被害女婴的爷爷奶奶对此也讳莫如深。
(采访：受害女婴的爷爷 陆道树：本来一个好家庭，高高兴兴一个家，搞成这个家庭，活活气死人。)
(受害女婴的奶奶 陆道叶：我不能讲，我又没有看到她(杀人)，我没有看到她(杀人)过程，我不能讲，你要看到的，不看到你不晓得，就到现在我还不敢问她孙女是怎么死的。)
老人家嘴里反复提到的这个"她"，指的就是连续杀害自己两个孙女的凶手，同时也是两个被害女婴的亲生母亲――金香。2002年9月，陆园村的村民发现，老陆家的大儿子陆善军从西北打工回来后，不仅盖起了新房子，还带回来一个漂亮媳妇。然而在随后4年里，左邻右舍竟然没有谁能和金香唠上几句家常，在路上擦肩而过，连个招呼都没有。
(采访)
陆园村村民：我们不交流，她在那边我们在这边，不太交流。
(采访)
陆园村村民：接触很少。不在一块干事，也不在一块住，也不呆在一块。
尽管这个新媳妇不太合群，但起初的一年，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还是安详平静。2003年5月，金香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取名陆自洁。一时间，陆家沉浸在添丁进口的喜悦中。
(采访)
受害女婴的奶奶 陆道叶：孙女过2、3个月，她(金香)就把孩子抱着，跟孩子俩，唱唱歌。
可是好景不长，2003年11月的一天晚上，陆道树老俩口突然被儿子房间的嘈杂声惊醒，跑去一看，刚刚6个月大的孙女竟然已经夭折在摇篮中。
(采访 受害女婴的爷爷 陆道树：她跟她妈睡觉，还睡得好好的。怎么知道？)
除了孙女的突然死亡，一家人还惊恐地发现，瘫倒在床边的金香手腕上割开了几个刀口，鲜血直流。
(采访 受害女婴的奶奶 陆道叶：我知道她淌着血，但是我就不敢问了，问她一下，她发火。)
家里人以为，金香自残是因为失去女儿一时想不开。但其实，只有金香本人最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主持人：老话说：虎毒不食子，一朝怀胎，十月分娩，究竟会是什么原因，让一个母亲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呢？我现在手里拿着的，是我的同事在金香家里找到的的一份她亲笔写就的忏悔书，这么一叠，洋洋洒洒一万多字，她在里面，不仅记录了自己杀死女儿的全过程，也记录下了自己多次试图自残、自杀的全部细节。
(忏悔录第7页 等陆善军(丈夫)抱起女儿冲出房门的一刹那，我忍不住内心的痛与苦，冲出房门跑到厨房，拿起菜板上的菜刀，死往左胳膊静脉的主要部位连续砍了几刀。其实当时陆善军并不知道是我自己把女儿用她穿的小棉裤捂住小嘴巴和小鼻子搞死的")
(采访 报案人 陆虎生：那小女孩长得胖乎乎的。抱在手里面玩。小女孩长得很漂亮的。怎么这么死了，我心寒，就在这种气愤下，我就觉得要报案。)
陆虎生报案，是瞒着陆道树一家的，他平时和陆家关系很好，但小孩子的蹊跷死亡，让他对陆家媳妇金香产生了怀疑。
(采访 报案人 陆虎生：我的想法，就是这个女人心怎么那么狠。)
虽然陆虎生报案了，警方也出警了，但是由于此前小自洁的确曾经有过咳嗽等不适症状，最终警方并没有把婴儿的死亡和亲生母亲联系起来。
(忏悔录"第8页：公安问完左邻右舍、陆善军的父母和陆善军后，走到我睡的房间问我伤口是怎么回事，陆自洁是怎么死的？我在撒着"善意的谎言"，其实我知道把实情告诉公安自己会有麻烦，为了对得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本能地撒了谎)
(采访 巢湖市公安局居巢分局刑警大队 王军：走访的结果，女孩子家里人讲，死的时候就是在自己房间里面，和她的父母亲在一起，从外表看她也没有什么外伤，没有任何明显的他杀的迹象，所以当时就没有立案。)
就这样，孩子死亡的真正原因被隐瞒了下来。按照警方的说法，陆家人起初并不知道小孙女是母亲金香亲手杀害的，根据金香的“忏悔录”，不久后，她向丈夫陆善军坦白，是自己杀了女儿。由于情感上遭受沉重的打击，丈夫一度离家出走，陆家人并没有报案，而是选择了沉默。当时的他们并不知道，因为这一次的沉默，他们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主持人：天下事，我们继续关注杀害婴儿的事件。其实啊，当初邻居陆虎生之所以对金香有所怀疑并报案，并非一时的多管闲事、心血来潮，金香孤僻的性格已经让乡邻们对她产生了种种议论，并且已经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自古道："家丑不可外扬"，金香的家人把儿媳杀害孙女的行为，深深地隐藏了起来。而金香仍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没有人察觉到，她封闭的内心世界发生着怎样可怕的变化。
忏悔录摘选
我生养女儿的时候，多么希望我的母亲在身边安慰我，照顾我，握住我的手……
远在他乡的我内心有很多的委屈和不平衡。带孩子在寨子里玩的同时也听到了不少闲言闲语，反正都是一些大专生嫁给初中生的事情……单纯的我，越是听到这些越加重了我的自卑。
金香今年只有27岁，2003年6月，她从西北一所大专学校的法律专业毕业。毕业后不久，认识了在当地打工的陆善军，2个月后就闪电结婚。婚后，金香随丈夫回安徽生活。也许是因为人地两生，她很少出门，甚至很少和家人说话。
(采访 受害女婴的奶奶 陆道叶：我一般不怎么听懂她。她一讲，我说啊，她说啊什么啊。她讲慢我听得懂，她讲快我就听不懂。)
(采访 记者：大儿子性格是内向还是外向？)
受害女婴的爷爷 陆道树：大儿子他，跟儿媳妇性情差不多，内向，一点也不怎么讲话。)
丈夫陆善军几乎是金香在村里唯一可以说话的人，偏偏陆善军也寡言少语，这就更让独在异乡的金香没人可以交流。
(采访 受害女婴的奶奶 陆道叶：比如说我们在桌子上吃饭吃得好好的，她不就头脑有问题嘛！那吃饭在桌子上吃饭，她不吃饭，她就望着你。)
主持人：尽管金香出现了种种异常，甚至包括发生了一次杀女行为，但所有这些都没有得到家人的真正重视。当周围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她的不正常情绪，错误地以为这是在保护她的时候，却恰恰是金香这个女人最孤立无援的时刻，猜忌和回避像一道无形的围墙，把她困在了一个孤独的世界中，并最终摧毁了她本来就很脆弱的自控防线。
2005年9月，金香生下了第二个女儿陆燕茹，全家人都以为，这个新生命的来临可以从此一扫前一个孩子死亡的阴云，而金香却不这么认为。
(忏悔录摘选――特技做下划线／标注："忏悔录"第8页―― 烦躁不安，思维和精神失控，而导致精神的崩溃，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了。)
2006年5月24日早晨，趁着公公、婆婆下地干活的空隙，金香故技重演，她用棉裤把女儿陆燕茹捂死在摇篮中，可怜的小生命此时刚满八个月。
("忏悔录"第10页" (女儿)很无助的眼神中，我朦朦胧胧的知道我应该制止自己不要继续，而我的大脑却完全不是正常的状态，第二次事情的发生到结束应该说是完全失控了。当时陆燕茹脸色发青到一动不动的情境中，我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正常人，真的有鬼上身的感觉。")
杀死小女儿之后，金香离家出走。公公、婆婆回到家里，发现小孙女已经停止呼吸，儿媳也不见了，立即向公安机关报了案。一个月后，警方在合肥的一处工地上找到了身无分文的金香。据警方说，被捕的时候，她一点没有反抗。
(采访 巢湖市公安局居巢分局刑警大队民警 王军：(金香)不仅交代了自己把这个第二个女孩杀了，然后还交待了2003年的时候，把自己的大女儿也捂死了，证据基本上跟我们调查的吻合，我们当时就关注这一点，为什么就把自己的女儿杀死？//询问了一两个小时，到底是什么原因？她自己一会儿这么讲，一会儿那么讲。)
最让人疑惑的是金香的杀人动机，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让她迁怒于自己的孩子呢？
(采访 被害女婴的爷爷 陆道树
记：您的大儿子跟她生活当中，就是您所了解到的，他们有没有吵吵架？
答：没有吵。几乎是不吵架。
记：从来不发生矛盾？
答：跟媳妇？
记：对。
答：跟媳妇两个不吵架。
被害女婴的奶奶 陆道叶：
我们讲，绝对把她(金香)当小孩，把她当丫头，我没有丫头整个村子都知道，我没有丫头，我就把她当丫头。)
记者在村里多方打听，村民都说他们夫妻关系不错，公公婆婆也老实厚道，母亲杀女儿的动机，似乎陷入了重重迷雾。几经周折，记者终于在安徽省宿州市女子监狱见到了正在服刑的金香，27岁的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虽然管教干部耐心地对金香进行了2个小时的心理辅导，但是金香一直低着头，始终不说话。在征得金香本人的同意后，记者又尝试着与她进行了1个小时的沟通，但最终仍以金香的沉默而告终。
［三张照片――结婚照、审判照、服刑照］
主持人：三张照片定格了这位年轻母亲的三个瞬间，从面带微笑到茫然无措，金香从新娘子到杀人犯的变迁换位不过是短短四年时间，而这种人生轨迹的变化已经远远超出了简单的“性格内向、人格扭曲”所能够解释的范畴。这是一种能把母亲变成凶手的力量，那么，这种可怕力量的根源到底在哪里呢？(主持人写：抑郁症)
2006年8月28日，安徽省合肥市精神卫生中心的专家组为金香作出了一份精神疾病司法鉴定书，鉴定结论称：金香患有情感性精神障碍――抑郁症。两次杀害女儿时，都处于发病期。
(采访 合肥市精神卫生中心副院长 李晓驷：对于典型的抑郁症的病人来说，最主导的一个表现就是一个情绪的抑郁，一个情感方面的障碍。那么我们常见的一种现象，就是抑郁症病人的自杀。)
李晓驷 合肥市精神卫生中心副院长 从事精神障碍疾病防治工作20多年
(采访 合肥市精神卫生中心副院长 李晓驷：她往往是这么考虑，如果我死了孩子没有人带了，对这个孩子来说，她也是绝望了，没有办法了，那与其这样，我还不如把孩子也一同带走，这就是我们看见的扩大性自杀。)
抑郁症，通常指情绪障碍，是一种以心境低落为主要特征的综合心理疾病。研究表明，抑郁症在普通人群当中的发病率为2%到3%，但即便是在城市中，也有60%以上的病人从来没有就诊。而重症抑郁症患者往往有着严重的自残、自杀，甚至伤害他人的行为。
(采访 合肥市精神卫生中心副院长 李晓驷：
每一个人都可能也会是抑郁症的病人，//我觉得帮抑郁症(患者)就是帮助我们自己。)
2006年12月7日，安徽省巢湖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布金香故意杀害自己2个女儿的犯罪事实成立，但考虑到金香杀人时正处于抑郁症发病期，属于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人，从而依法从轻判处其有期徒刑10年，一审判决后金香没有上诉，而金香的丈夫陆善军至今下落不明。
忏悔书：
其实，最终的原因就是自己在逃避自己的选择，同时无法克制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感，没有用正确的方法去处理第一次甚至第二次不该发生的事情……讲到这儿，我的心如刀割。
主持人：真相大白，对这个因为患上抑郁症而杀害自己亲骨肉的女人，我们不知道是该谴责还是该同情，生活中许多事往往很难做出非此即彼的判断。金香的精神状态不正常其实早被身边人发现，但由于绝大多数人对抑郁症、对情绪障碍疾病还不了解，使得当时处于极度痛苦中的金香无处求援，并殃及两个无辜小生命。其实，按照心理医生的说法，我们每个人在一生的某个时刻都可能或轻或重地那么“抑郁”一下，就比如我的同行小崔，崔永元先生。小崔最终战胜了抑郁症，说明心理疾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对它们的无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