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山村化学污染成癌症村 9年仅出生2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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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癌症村”病根的人 本刊记者 李玫忆

这段时间,林景星又开始失眠了。已经从现代生态环境地质研究中心退休的他,接到陕西省华县龙岭村村民的电话,这个著名的“癌症村”,不久前又有两人死于癌症。

尽管3年前,林景星就查出了那里致癌的原因,开出了“药方”,但至今没能彻底解决。作为国内提出“生态环境地质病”的首位学者,他原以为自己能够当一个“开方治病”的医生。可十多年的调查研究让林景星越来越认识到自己的角色:“我只是一个真相调查者,用科学的数据告诉人们地质环境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些变化不仅触及生命而且细及毛发,但整治是一个社会系统大工程,不是仅仅学者能为的。”

亲尝毒核桃

2001年,林景星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陕西发现“癌症村”。以他对生态环境多年的关注,他坚信这就是被自己命名的“生态环境地质病”的发作,这颗“环境化学定时炸弹”已经爆炸。

为了证实判断,他自费去了趟“癌症村”——陕西省华县瓜坡镇龙岭村,调查发病原因。

村长早已在村口迎候,村民们纷纷拿出自产的核桃招待贵客,林教授成了全村人的希望,被称为“北京来的专家”。然而在来之前,林景星已经托人取过样品化验,认为致癌的“罪魁祸首”可能就是该村的核桃。

即便如此,林景星还是欣然地吃下了村长递过来的核桃,尽管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核桃里的砷元素会在自己的身体内沉积下来,而砷恰恰是致癌物质。但他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被村里人接受。跟他们接近,就等于跟事实真相接近。他已经顾不得临行前老伴的殷切叮嘱:“到了那里,不要乱吃东西。”

龙岭村位于秦岭北坡,这个海拔770米的小村落,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让林景星想起了久违的儿时家乡。在福建农村长大的他,自小就在乡野嬉耍,渴了喝小溪水,饿了扯把野菜……研究生态环境越久,他越怀念那段时光,久违了的清静突然在这里重现,他甚至怀疑是自己错了。走遍龙岭村村前屋后,根本找不到污染源,林景星的心里划过一丝庆幸。

但是村长提供的数据却让林景星震惊。自1974 年发现第一例食道癌患者以来,该村30户人家、154人中,共死亡59人,其中死于癌症的36 人,占全部死亡人数的61%。全村只有4 户家庭未出现过癌症患者,还有4户人家已经“绝了户”,门上孤零零的一把大锁让人看了心寒。

林景星下定了决心,如论如何,也要用科学的手段找到病因,为村里人“驱魔”。

“魔鬼”在龙岭村扎根

在得到国土资源部资助后,林景星对龙岭村进行了前后长达3年的调查。调查结果显示,龙岭村人日常食用的粮食和蔬菜中,除了土豆和西红柿外,其他作物的有毒成分均超标;耕植地、非耕植地以及室内用地,也受到不同程度的铅、砷等化学污染。

而距离龙岭村4公里以外的化肥厂便是“真凶”。这座20世纪70年代初建成投产的化肥厂,每天24小时不停歇地释放着“毒烟”,“毒烟”顺着西北风刮向龙岭村所在的秦岭方向,当无法跨越高耸的秦岭山脉后,“魔鬼”就在龙岭村扎根了。

林景星第一次到龙岭村时,开着摩托车带他上山的小伙子,总是笑眯眯的。而后来再去龙岭村,年轻人却当着他的面哭了,因为头发检测结果发现他是全村身体“毒素”沉淀最多的人。“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想逃离这个地方。无论到哪里,只要有口饭吃就好。”最终小伙子离开了家乡。

整个龙岭村人们只有两种选择:逃离和等待死亡。年轻人,能离开的都离开了,只留下50岁以上的老人,守在空旷的大门口。9年来,村子里只出生了2个小孩,学校也关闭了。“这么多年跑野外,什么恶劣的环境都见过,但走进龙岭村的寂静,让人恐慌。”

连这样一个僻静、古朴的小山村都逃不过化学污染的魔爪,多年来致力于生态环境研究的林景星愤怒了。



问题在土壤里


在地质研究界,林景星是个异类。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往回看”,研究地质史的变迁、地层考古的细化,而林景星却偏偏选择了“脚底下的一片土壤”,关注土壤质量对眼下人们生活的影响。这种转变来自于现实。

1994年,在比利时留学10年的林景星回国后,就职于国土资源部。在去欧洲之前,他从事的也是地质考古研究。在欧洲他听到太多国外同行对中国环境问题的抨击,他总期待着,有朝一日,能用自己调查的科学数据争一口气。然而,回国后的调查让他发现,中国水土环境受污染程度确实不容忽视。

林景星决定,调整研究方向,把目标对准环境污染对人类健康的危害上。

早在欧洲留学时,林景星就了解过欧洲工业革命对环境的破坏,可以说从1680年的英国到后来几乎每一个欧洲国家,都不可避免地付出过这样的发展代价。音乐家贝多芬,后来就被证实死于环境污染导致的铅中毒。当时多瑙河和莱茵河两岸有很多制铅厂,导致河水中的鱼被污染,而贝多芬最喜欢吃多瑙河里的鱼。

而同样的挑战,也正摆在我们的面前。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一些地方工业污染加剧,国内“癌症村”、“怪病村”频频出现,尤其高发于广东、浙江等经济发展较快的省份。

经过数年的研究,林景星提出了“生态环境地质病”这一概念——由于人为活动影响,如工厂排污、矿山开采等,破坏了地壳元素的平衡状态,使这些有毒元素通过水分、土壤、农作物,转移到人的身上。它们就会在人体内积聚下来,一旦摄入总量超过临界点,就会发生病变,甚至导致死亡。所以“生态环境地质病”不可治愈,只能预防。林景星的理论与法国癌症研究计划负责人贝尔波姆的观点不谋而合,后者认为, 80%-90%的癌症是由人为破坏环境造成的。

这使林景星更加坚信,欧洲现有的环境治理经验值得国内借鉴,而自己留学时恰恰对这个领域有很多研究。他相信,以严谨的科学态度,让数据说话,就能改变这一切。



“我不怕被人质疑”


但是,“良医”开出来的药方未必会被“病人”采用。

关于龙岭村的严重污染问题,林景星撰写了调查报告,得到温家宝总理的亲自批示,责令地方政府解决有关问题。

但数年过去了,龙岭村村民只是从污染严重的山坡上搬到了山坡下。林景星能做的,也只是每次村里人来电话,他不断地叮嘱他们不要再吃山上种的庄稼了。结果是,那片山坡地里长出来的作物,村里人是绝对不吃了,却把它卖到村外,因为那是村里唯一的经济来源。

“我很难过。但我也没有权力去指责龙岭村的村民,毕竟他们只是为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自己为了挽救生命的努力,却给另一些生命带来威胁,林景星有些无奈。

“您为什么不建议关闭或者彻底整治污染源——化肥厂呢?”听到别人质疑,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说:“没有钱。”

当年,为揭开龙岭村癌症之谜,林景星连夜写了一份1万多字的报告书,上交给国土资源部环境司、国家自然基金协会等部门,希望能够得到专项资金资助。按规定,申报基金者的年龄要在60岁以下,而当时的林景星已经62岁了,只好求助他人代为申请。足足等了一年,他得到20万元研究经费,然后不断的取样、化验……经费很快花完了,等到他发现化肥厂这个“罪魁”时,也只能望洋兴叹。“没有足够的经费取样化验,就没有足够的科学证据证明龙岭村的污染来自于化肥厂。哪怕我们很确定,可科学是要讲证据的。”

2007年5月,国土资源部公布了一个惊人的数据——中国受污染的耕地约1.5亿亩,形势严峻。而自1997年以来,癌症成为中国人的第一死因,每年有近130万人死于癌症。

林景星经常问自己,为什么当年泰国爆发黑脚病时,最终能根治不再复发,我们的解决途径到底在哪儿?他希望自己的调查结果能够让更多人了解,触动更多人关注这个问题。林景星指着办公室里存放的采集样本,激动地对记者说,“如果有人怀疑我的结论,可以把这些样本拿去重新化验,我每次收集样本时都会多留一份。我不怕被人质疑。”

是尘暴,不是沙尘暴

从不怕被质疑的林景星,却要质疑别人。

自从1958年到北京大学学习,近半个世纪,林景星目睹了北京“沙尘暴”的恶化。作为一个关注地质环境的科学家,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国家每年都在投入治理,沙尘暴还越演越烈?对他来说,这和土壤化学污染一样,都是我们地质环境变化的突出问题。

2006年4月的一个晚上,北京降下33.6万吨粉尘。凌晨4点林景星从梦中醒来,他披上衣服就跑到屋外,从停在小区里的汽车上扫下了整整一口袋的“天降尘土”。现在他办公室的柜子里还放着一个玻璃瓶子,里面装着细尘土,标注着“北京,2006 年4月16日凌晨4点”,让人一下子想起“4 ·16沙尘暴”。

“不对!是‘尘暴’而不是‘沙尘暴’。”尽管林景星的研究结果存在不少争议,但他仍纠正记者的“用词不当”。“我们有证据证明北京的尘暴来自内蒙干涸了的盐湖区粉尘,以前认为沙尘暴来自沙漠颗粒是诊断错了,方子开错了,药也抓错了,所以没法根治。”

有人劝林景星,因为事情敏感,不要轻易发表意见,“影响不好”。但每次研讨会上,这个倔强的老人还是拿出明显存在差异的电镜扫描照片,“让数据说话”。但他最后总不忘加上一句:“这是我个人的看法,如有错误,我本人负全责。”

如今70多岁的林景星,每天还要去办公室。尽管已没有科研经费,不能做具体的环境项目研究,但他并没有停下工作。参加研讨会,到中科院教课,写文章……他希望继续做一个地质环境科学的传播者,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身边环境的变化,警惕那些看不见的、却是致命的危害。

林景星仍然在收集国内外关于“生态环境地质病”的报道,佐证科研。他告诉记者,在北极圈内的斯瓦尔巴岛上,至少有1.2%的雌性北极熊长出了不完整的雄性生殖器官,因为常年刮来的南风,将欧洲大陆工业释放出的多氯联苯带到这里,导致动物物种变异……

“不知道哪一天,在人类肆意破坏环境的同时,你和我会变成什么样子?”紧接着,他说,“不过眼下,关注我们自己土地上的事更加迫切。”《环球人物》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