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老板们大多农民出身,大多拥有身居异地的老婆、挥霍无度的“二奶”和饱受安全威胁的儿女。但是煤老板们一致表示“没有幸福感”,认为自己虽然钱多的花不完,却总过着担惊受怕、空虚无聊、前途未卜的日子。
今年7月,河北省张家口蔚县李家洼煤矿发生一起重大矿难,造成30多人死亡。
和其它很多容易出安全事故的煤矿一样,李家洼煤矿属于长期无证非法生产。7月14日发生爆炸后,矿主和县、乡政府串通瞒报事故,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目前,相关责任人已受到严肃处理。
几乎是在李家洼煤矿发生爆炸事故的同时,记者在山西对煤老板真实生活的调查也遭遇了重重障碍。
“我不接受采访!”在第12次吃到闭门羹之后,记者关于煤老板的采访近乎陷入僵局。在这个“富贵”之后即会渴望“名声”的时代,煤老板们却显得和当下的这股潮流格格不入。正是由于所拥有的金钱大都带着“鲜血”的烙印,“煤窑文化”里走出来的煤老板们,非但不愿走上公众舆论的风口浪尖,反而会有意识地躲避人们关注的目光,在是非的洪流中保持沉默。
当钱像下雨一样落到了面前,迷失在所难免。此番山西之行,记者所采访到的煤老板们一致表示
“没有幸福感”,认为自己虽然钱多的花不完,却总过着担惊受怕、空虚无聊、前途未卜的日子。“以前没钱的时候,吃一顿饱饭就觉得很幸福了。现在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却总感觉不到幸福。”这样一个以挥霍著称的群体,异口同声地声称自己没有幸福感,在旁人听来,着实是有些矫情。然而,当记者终于得以掀开煤老板们生活的一角时,才发现他们陷入了一个怪圈——尽管金钱消磨掉了他们的安全感和幸福感,但贪婪还是驱使他们想尽办法赚更多的钱。
也许在中国,煤矿是最不安全的工作场所,而煤老板们也自称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人群。的确,他们越界开采、违规施工,用“良心”来换取黑心钱,自然难睡安稳觉。
陈建设,小学文化,38岁,2001年他承包了一家国有煤矿,原先赤贫的他很快就过上了相当富足的生活。如果你问他,如今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到,赚够了钱转行。因为干这一行,实在太“令人胆战心惊”了。
煤老板们的营利模式和外界所想的那样单纯赚取煤炭差价出入很大。开煤矿虽然来钱快,可支出也大得惊人。要想先保本钱、再赚大钱,煤老板们就得越界开采,以违规操作的方式赚取最大利润。
越界开采的实际行为就是越过原有的规划采煤带,过界过量进行开采。这在行业内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而它最可怕的地方则在于超计划无序开采。这就如同建筑工地上拆楼,三层的工人刚把窗户卸下来,二层的那拨人就将顶梁柱弄塌了。尽管危险重重,越界开采却能换来难以想像的巨大利润。
以陈建设为例:他承包的煤矿规定每年开采10万吨原煤,年上缴承包费100万元。每吨煤的正常生产成本共计90元左右,刚从矿井挖出来的坑口煤售价每吨600
元。价格减去成本,每吨煤的纯利润是510元。这样的收入已经很是可观,但大部分煤老板们都不会就此满足,而是成倍地越界开采。如果仅仅以每年越界开采
20万吨计算,他们的年总利润就能达到1.52亿元,平均日收入41.6万元。
陈建设说:“大家都以为我们从来不注意煤矿安全,可我要是不注意,自己也得付出代价!”经过广泛调查记者发现,煤老板为了安全问题成天提心吊胆是确定无疑的。因为一旦煤矿出事,也就意味着:除了赔钱,还要坐牢。所以煤老板们都坦承,自己常常一想到安全问题就无法入睡。
但金钱的诱惑还是超出了他们对人命的关注。出了安全事故后,少报甚至瞒报就成了煤老板们保住自己的惯用手段之一。陈建设是这样“解决问题”的:先了解事故中死亡的人数,如果只有几个人,那么就按照每人50万元的标准把钱塞给家属作为封口费。但事实上,只要有煤矿安全事故,就不会是几个人伤亡的问题。因此煤老板们实在瞒不住了就尽量少报,减轻责任。碰上非要曝光的家属,他们甚至会用非正常手段解决——花更多的钱摆平,或者用暴力。
因此可以想象,跟总数相比,见诸媒体的煤矿安全事故只是“冰山一角”。
据了解,基本上每次有安全事故的时候,国家都会对手续不全的黑煤窑“停、并、转”。但是风声过后,黑煤窑又会死灰复燃,煤老板继续越界开采,继续无偿占有国家资源,继续以矿工的生命安全为代价赚更多的钱。
煤老板们大多农民出身,但是像“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样最本分的农民生活却成了他们难以实现的愿望。煤老板们大多拥有身居异地的老婆、挥霍无度的“二奶”和饱受安全威胁的儿女。
“我就给你一天时间,不给钱,就别想见儿子了!”接到绑匪电话的人名叫单虎,小学文化,49岁,是一个煤矿的承包主。2007年的某一天,单虎上小学的儿子被人绑架了。“像我们这种人,树大招风,平时就怕家里人出事。”眼瞅着儿子的性命捏在了别人手里,单虎赶紧报了警。“要舍得用钱才能保住儿子。”单虎托了很多关系,几经周折,儿子终于救回来了。
单虎害怕了,承包期满了之后,他就彻底转了行。为了真正安全,也为了儿子不像自己一样没文化,单虎把老婆和孩子送到了北京。而自己从此过上了奔波于北京和大同之间的生活。“北京离大同不算远,走高速公路只要3个多小时,孩子又能接受良好的教育,开开眼界。就当我每周都到北京旅游吧!”单虎的家庭模式并不是个案,京大高速公路上活跃着一批定期开车到北京的煤老板,他们的妻子和儿女都在北京。对于每趟120元的高速公路费,他们显然并不在乎,自称是“就当给国家交通做贡献了”。而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煤都”大同,以华林商厦为圆心,方圆一公里的繁华闹市区,奔驰、宝马、法拉利……高档轿车和名贵跑车比比皆是,而这些车又清一色地挂着北京的牌照。
煤老板称有年轻女孩相伴证明自己有价值老婆孩子都在北京,煤老板的个人生活又回归到“单身”般的自由,再加上花不完的钱,很容易变得没有节制。“我知道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为什么跟我——因为我有钱。我就是再丑,她们也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她们花我的钱,她们花的越多,我就越高兴,这样就证明我有价值。”谈起自己的“艳遇”,单虎免不了有些洋洋得意。
至于单虎的结发妻子,在知道丈夫变心之前,还保持着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衣服能穿就行,连车都不买,每天坐公车,实在有急事才打车。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公包“二奶”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后,她大闹了一场,失眠了整整一个月。虽然心里有一根刺,可她却彻底想明白了:“我不花钱,"狐狸精"也会花。我跟他一起奋斗,不能让别人摘了果实,所以我一定不会离婚,但也不能太委屈自己。”于是煤老板们的“正牌”妻子们开宝马、逛燕莎,肆无忌惮地挥霍起老公的钱财。
买房只要“一环”的豪宅,买车就挑悍马、奔驰,逛商场只去燕莎、赛特……煤老板们在物质上的暴富,能否消除他们精神上的贫困?
“曾经有人向我推荐北京市朝阳区望京附近的房子,我觉得他们不了解我,你想,我到了北京买房,还要"望"京,那我还不如在大同买房呢,里外都是个"望"京!”陈建设对记者说。
“我要买就买"一环"的房子!以天安门为圆心,用圆规画圆,半径在3公里以内,否则不买!而且要买就买一个单元,均价4万元一平米!我给亲戚朋友也都买了,这样咱在北京没什么熟人也不要紧,好歹能凑四个人打麻将。”这样的想法在煤老板中间是个共识。问及为什么不在北京买别墅时,陈建设撇了撇嘴:“别墅都在顺义、怀柔郊区,谁买别墅啊!我已经烦死了在偏僻的矿山待着,有钱都没处花。还是长安街好,一推开窗就能看见那么多车和人,热闹!”陈建设喜欢越野车,他买奔驰越野的时候,认为“这种车耗油高,可以多烧点油,给国家做点贡献”。记者反问,知不知道油耗高的车污染空气,增加温室效应时,陈建设一脸茫然。
陈建设最喜欢逛的商场是燕莎、赛特,“这些地方很尊重人。”陈建设这批煤老板们只要一到燕莎购物中心,必然抢先自我介绍说:“我是山西煤老板。”购物中心的销售人员马上对他们“肃然起敬”,专挑最贵、最不好卖的商品介绍给他们,然而尽管这样,煤老板们还是认为自己“受到了礼遇。”也许只有通过高消费,煤老板们才能找到被人尊重的感觉。不惜重金买车、买房、买名牌商品已经成为他们“门面”上的头等大事。用金钱和物质来填补自己精神上的空虚,也成为了煤老板们心安理得的“自我修炼”。
为了缓解精神上的压力,煤老板们还纷纷爱上赌博。而地点则一般选在澳门。虽然煤老板们不肯透露他们在澳门一晚上输的钱到底有多少,但是据一位曾经陪同煤老板前往澳门的知情人说,当时他看见煤老板赌博全用现金支付时惊呆了,“好几皮箱的钱,估计怎么也有几百万元人民币。”也有那么一些煤老板,怕了、倦了,于是开始期待“蜕变”,探寻起更科学、更稳妥的“生财之道”。
李志明算是个煤老板中的异类。或许是出身矿工的缘故,他对煤矿安全特别重视。煤矿改制,他成为董事长后,李志明开始大刀阔斧地在煤矿实行文化兴企、军事化管理。
记者前往该煤矿采访时看到,所有的煤矿员工都身着统一服装,彼此见面行军礼。李志明实行的改革还包括每天早上6时30分开安全会议,下午16时再开碰头会,煤矿员工一律不准抽烟等。“煤矿是高危企业,利益跟风险并存,没有相当的资金投入、没有社会责任,这个行业是不能干的,代价会很高。我们现在搞文化建设,突出安全重点,我相信一定能把安全生产搞好。”李志明语出惊人,展现出与其他煤老板不同的干练和精明。
他还用顺口溜对比了军事化管理后煤矿的变化:“手工变成机械了,驴车变成矿车了,粗陋变成文明了,脏乱差变成四化了,断壁残垣变成窗明几净了。”李志明说得兴起把裤腿卷了起来:“
能不能拥有财富是一种文化,有了财富如何运用更是一种文化,文化和财富应该相匹配。”因为所在的煤矿是统购统销,所以李志明的年薪只有20万。而在汶川地震中,他个人就捐了72万。对于现代企业推崇的社会责任理论,他显然并没有什么理论认识,但是他有自己的理解:“一个人有人格,一个单位有风格,这样才能得到别人的认可和信赖,这个比经济利益更可贵,将来的收益也会很多。”“文化兴企”确实收到了实效,李志明所在的煤矿目前安全事故为零,煤矿面貌也焕然一新,被整个同煤集团作为典型推广。
李志明现在最大的心愿是:“能重回体制内,还是当一名国有煤矿的矿长。民营企业尤其是民营煤矿问题太多。”但是,李志明从来没有放弃自己办一个现代化煤矿企业的理想,而这种理想也是他对于整个煤炭行业的一种期冀:从事这个行业的应该是煤炭企业家而不是
“煤老板”,这些人更不应该只有钱而没有道德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