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日凌晨到5日上午———持续两天多的重庆出租车罢运事件告一段落。重庆市政府通报称,11月5日上午,主城区出租车全面恢复正常营运。事件的主要诱因被认为是出租车公司擅自决定对驾驶员每日增收“份子钱”。本报记者调查发现,多年来,沉疴难愈的重庆市出租车行业已形成了层层盘剥的链条,不堪重负的司机们充满怨气,而此次罢运,正是其表现的一部分。
据了解,在多数重庆出租车公司,为期4年的全款承包车价格在26.5万元-30万元之间,最高者已达到40.8万元。在这样的“背景”下,主驾则“顺理成章”地将风险转嫁给其手下的副班、顶班,形成了一套五花八门、层层分配的风险转嫁体系。
“所以,就形成了主驾(班)司机‘养鸡’,出租车公司‘取蛋’,主驾司机被迫克扣副驾、顶班,自由提高板板钱(即份子钱)等,形成了一个完整盘剥链条。”
在机场通往主城区的路上,颜色鲜明的黄色的士已经很少见,这是重庆全城的士罢运后的第二天。尽管市政府采取了包括出租车票价上调调研、继续打击非法营运车等多项措施,但多数司机仍在观望,此时出车,是件冒风险的事。
上清寺站,一辆的士停在路边,这名江姓司机刚刚拒绝了一个去沙坪坝的乘客。罢运使得人人自危,拒载也变得理所当然。在他后面是一辆黑色捷达,车主在街边招揽生意,“去哪里?坐车吗?的士罢运了。”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黑车,但现在黑车更横行了,”江笑了笑。这种悲观但无奈的情绪,正在罢运后的司机脸上渲染,他对前景表示担忧。
江是响应政府以及出租车公司的号召,试探着开车上路。他的汽车挡风玻璃右下角穿了个洞,裂缝向周边扩散,看起来像被钝器击打过。他说,这是昨天出车的代价,“停在路边上个厕所,回来后,就被石头砸破了。”而此前新华社报道称,有20多辆车在罢运中被砸,其中包括三辆警车。
“稍微偏远一点的地方我们都不敢去,”江说,和其他在路上跑的的士一样,标着“出租车”字样的车灯被收起来,放在后备厢里。这意味着罢运风潮还在继续。
“效果并不明显,”当车子开过陈家坪汽车总站时,站前广场空荡荡的,三天前,那里总是排满了待客的的士。他说,“触动了政府,但根本问题没解决。”
凌晨开始的集体“休息”
至少有20多辆的士被砸,擅自营运的司机受到警告甚至殴打
罢运时间至少在上周四已经确定,上述江姓司机向记者证实,消息在司机尤其夜班司机间流传,部分出租车公司也获悉信息,但谁都知道,这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
直到3日凌晨5时,新的一天到来,重庆市渝北区、渝中区、沙坪坝、九龙坡、南岸区、江北区等基本上见不到一辆出租车。主城区拥有8000多辆的士,似乎一夜间都“消失”了。司机们都在街边栏杆上观望。抵触情绪像病菌一样蔓延全城。当有的士路过时,他们就会上前阻挡,用水瓶扔掷,要求其停止营运,加入到集体抗争中去。
尽管警方表示无黑恶组织介入,但司机们之间那股强烈意识仍让这次被称为“集体‘休息’的罢运事件变得冲突不断。至少有20多辆的士被砸,擅自营运的司机受到警告甚至殴打。记者获得一张现场照片表明,3号下午,观音桥商圈环道老干中心附近,一辆羚羊出租车被长安车拦截,车上下来一群人对羚羊车司机一顿暴打,造成交通堵塞。重庆公安不得不出动大量警力在”陈家坪、杨公桥、天星桥、凤鸣山“等出租车聚集地,维护交通运输秩序。
生活在这座临江架桥、道路崎岖的现代化山城里的人们,平日里对身边的出租车有诸多怨言,认为司机宰客、绕道、拒载,是重庆形象的抹黑者。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满街跑的黄壳车,对他们有多么重要。
当天上午,重庆市政府召开紧急会议,坚决防止出租车罢运事件引发的连锁反应,并采取有力措施,确保营运恢复正常水平。
上午10时,官方媒体新华社也罕见地发出《重庆主城区出租车全部停驶》、《重庆市主城区出租车全城罢运,主要四大原因》等滚动报道。信息透明缓和了事件进一步恶化。
下午4时许,重庆市交委举行新闻发布会,交委副主任梁培军介绍说,导致此次主城区出租车罢运主要有4个原因:一是出租车企业与驾驶员利益分配存在矛盾;二是主城区出租车存在加气难问题未得到彻底解决;三是出租车租价结构不合理;四是非法营运车辆扰乱正常秩序。
而此时,在路政等相关部门人员的保护下,数百辆的士进入重庆最繁华地段解放碑以及火车站等中心区域。
尽管政府和出租车公司承诺作出调整,但大多数的士司机仍在观望。少数敢上路的人,比如前面提到的江姓司机,后果便是,车子被莫名其妙地砸了。
日赚270元以上才有收入
盘剥链条早已令司机们不堪重负;副班司机是这条盘剥链的终端
重庆的士不是第一次罢运,一名知情人告诉记者,早在7月,奥运会前,罢运情绪已经在的士司机之间酝酿,他们约定在7月14日当天集体“休息”。
与这次不同的是,7月罢运的主要原因是抗议天然气加气困难,空调的使用加大了燃气的消耗,司机们平均每天耗费在等待加气的时间大约要3小时。
但奥运期间的安保稳定任务,使得政府异常警觉,并且很快有了行动:在加大燃气供应的同时,还特别规定,出租车以外的汽车加气时间为晚上10点至次日早上8点,错开了的士加气高峰。因而避免了一场风暴。
但对于沉疴难愈的重庆市出租车行业而言,燃气问题的解决只是将爆发时间往后推移了一步。
据一名重庆当地媒体记者观察称,多年来,重庆出租车行业的腐朽,已经形成了层层盘剥的链条,不堪重负的司机们充满怨气,迟早要断裂,而此次罢运,正是其表现的一部分。
28岁的的哥钱亮给记者算了笔账,今年上半年,他向重庆国泰出租车公司缴纳了13.5万元营收预付款后,取得天语汽车的经营权,此外,他每个月还要向公司缴纳8200元的“份子钱”。按照规定,4年期满后,车辆报废,公司只退回2万元预付款。四年下来,钱亮算了笔账,公司从他身上赚取了40.86万元。
重庆主城区目前拥有100辆出租车以上的出租车公司34家,共有各类出租车近8000辆。记者调查得知,每个公司的预付款各不相同,
一份的哥之间的调查表显示:重庆国际公司收取司机16万元,4年期满退5万元;国泰公司收取司机13.5万,4年期满退2万;市租公司收取司机10万元,4年期满退2万元……
在这条盘剥链上,钱亮是一名“被剥削者”,同时他也是一名“剥削者”。他雇佣了一名副班司机(多数的士有一名主班、一名副班和一名顶班司机),按照规定,这部车每天向公司缴纳460元的份子钱(日班230元,夜班230元)。一个月的份子钱为
13800元(他和副班各出一半),而实际上他只要向公司缴纳8200元,余下的5500元,公司会返还。但返还部分副班是没份的。
“我必须拿到这部分差价,我投资了13万多”,钱亮说,等4年期满后,公司只退回2万元预付款。
从出租车公司到承包者(主班),副班是这条盘剥链的终端。除去每天230元的一半份子钱及至少30元加气费、10元盒饭钱,这意味着,副班司机每天必须赚到270元以上,才有报酬。一名副班司机对记者说,以上个月为例,往往一天下来,只赚了10多元钱,有时候甚至亏本。
承包费高企盘剥链形成
4年承包价最高达40万,因此形成风险转嫁体系,“主驾司机被迫克扣副驾、顶班”
2004年,重庆市开始实行出租车改革,将出租车指标使用年限由5年延长至25年,由承包化经营,改为公司化。而在这一年前后,中国各地轮番上演了数十起“出租车事件”,几乎是中国出租车行业发展历程的缩写版。
一份渝府发(2003)85号文件《主城区出租汽车经营权、产权管理制度改革实施方案》显示,政府规定,主城区出租汽车经营者,每辆车一次性缴纳5万元出租车经营权证款,可获得25年经营权证,每年平均仅有2000元。
2005年3月12日,时任重庆市常务副市长黄奇帆谈到出租车行业管理时说,政府应该鼓励出租车公司发展壮大,规范经营管理,这样才会提高素质、提高效益。重庆以前有100多家出租车公司,散乱差情况突出,经过整顿现在只剩下30家公司,七八千辆出租车,这些公司的实力强大,操作规范,有很好的发展前景。
正是此时,下岗在家的杨孝明与重庆市公路运输(集团)出租分公司签署了《出租车驾驶员劳务协议》,并交纳7000元保证金,做了一名副班驾驶员。
他说,在公司化改制过程中,政府并没获利。但出租汽车公司从政府手中低价取得经营权后,由于指标数量有限,出租车指标价格猛然上涨,一度突破一个指标100万元的大关,已接近国内出租车指标转让的最高价格。
因而带动了承包费水涨船高。据2007年当地媒体报道,要成为主班驾驶,需要累计投入相当于两辆出租车(长安羚羊)的价值———11.5万元费用,而公司每月还要收取营收定额10800元。而到了今年年初,当钱亮要进入出租车行业做主班驾驶时,他必须缴纳13万多元的费用,此外还有每月1万多元的定额。
据了解,在多数重庆出租车公司,为期4年的全款承包车价格在26.5万元-30万元之间,最高者已达到40.8万元。在这样的“背景”下,主驾则“顺理成章”地将风险转嫁给其手下的副班、顶班,形成了一套五花八门、层层分配的风险转嫁体系。
“所以,就形成了主驾(班)司机‘养鸡’,出租车公司‘取蛋’!主驾司机被迫克扣副驾、顶班,自由提高板板钱(即份子钱)等,形成了一个完整盘剥链条。”杨孝明说。当他工作了一年,发现自己的工资和养老保险被克扣后,起诉公司,被主班辞退。
据他介绍,北京市的哥“份子钱”每天仅170元左右,上海市的哥“份子钱”每天才380元,“深圳市的哥‘份子钱’虽说每天达到420元,但当地的起租价格超过重庆50%,而重庆主城九区出租汽车司机”份子钱“普遍达380、400元,最高的竟达460元!”
昨日下午,重庆市政府新闻发言人剖析此次罢运成因时表示,主要原因是今年有的出租汽车公司对出租车驾驶员所收的“份儿钱”每天增加了50元-70元,由此使驾驶员的收入全年将减少2万元以上,从而加重了出租车驾驶员的生活负担,增添了他们的生活困难,引发了这次社会事件。
黑车横行后的腐朽
据测算,黑车与正规车之比接近1:3.5.黑出租车已严重扰乱市场秩序
45岁的杨孝明试图打破这条盘剥链,从2005年起,他开始构想成立“重庆市人民出租车有限公司”。
“公司通过募集方式设立,股东股份等额,并聘用专业人才进行管理,股东只有一辆车的经营权,自己必须开车,同时聘请司机作为员工,司机与股东同工同酬,同时,公司为所有员工交纳社保,”他描绘说。
如果从上述盘剥链来看,他改变的是中间环节———将主班驾驶变成了股东,在汽车报废后,仍然有效,从而改善对末端副班的剥削。
但杨孝明的公司至今只是一个筹备名,在他准备向工商局注册时,被卡在了政府部门行政许可这一关。他至今没有打破出租车行业的垄断壁垒,这也是中国出租车行业的缩影。经济学家孙立平感言,中国出租汽车业:一个半市场化改革的怪胎。
在重庆,出租车行业除了体制的腐朽,还有夹杂着更多因素。黑车被认为是这座山城的诟病之一。
2007年11月28日出版的《重庆晨报》称,主城区假冒、克隆出租车总量已达1500-2000辆,严重扰乱了主城出租车市场。按照当时政府公布的主城区正规出租车总量7000多辆,据此测算,黑车与正规车之比接近1:3.5.
匿名的业内人士称,黑车的出现反映了执法人员工作不力,甚至与政府某些部门腐败相关,在北碚区,未经过核准的200多辆绿色的士营运了半年。政府部门被指勾结出租公司公开经营黑车。
而记者获得一份重庆某出租车公司的合同,该合同称:羚羊牌7100型营运车一辆,经营期限为两年。一次性缴纳安全生产基金11万元,期满退还8万,每月份子钱为6600元。
业内人士指出,这是一辆典型的黑车,该车实际上已经报废,经营权证换到另一辆新车上,这就是为什么可以份子钱相差悬殊,还可以退还8万元的奥秘所在。
重庆市副市长余远牧说,黑出租车已严重扰乱了出租车市场秩序,不仅乘客安全难以得到保障,正规出租车驾驶员的收入也受到较大冲击和影响,现在出租车驾驶员的月收入普遍降到了1500-1700元。
对于正规的士司机而言,他们面临的监管更苛刻。10月28日,针对出租车拒载、宰客的现象,重庆市交通部门施行新规定,被投诉3次以上就吊销两证。新规定虽具有震慑作用,但大多数的士司机认为做法不太人性化,只向着乘客,而不多为驾驶员考虑。
“这两年我写了至少20万字的文章和建议,分别给重庆市政府每个部门寄送了出租车行业意见书,但都没有回音。”杨孝明说。在他看来,重庆出租车行业封闭固守,政府听不到声音,但内部已经腐朽。
迅速恢复营运背后
重庆的哥间的明星人物杨孝明认为,“份子钱”并未触动行业核心内幕
爆发于11月3日凌晨的重庆的士司机罢运事件,让重庆市政府意识到这个行业潜伏着危机。
4日下午,将自己定位为“重庆出租车司机权利探索者”的杨孝明终于被相关部门邀去面谈,他被怀疑是这次罢运的煽动者。
“我还不至于做这种事,”杨说,多年来,不断在论坛发表文章和观点,他已经成了重庆的哥之间的明星人物,“我不会参与群体性事件,除了法律,我需要静静等待。”
他认为重庆全城的士罢运或许是个契机。但昨日一早起来,街上的的士又多了起来,原本取下车灯的司机们又开始排队拉客,街上的警力也恢复正常。
截至昨日下午5时,本报记者发稿时,重庆市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称:重庆主城出租已于当日上午基本恢复了营运。
政府通报称:事情发生后,重庆市委、市政府高度关注,并做了认真的调研。出租汽车公司未经批准擅自提高“份儿钱”,是加重驾驶员负担的主因和问题的起因,是违规操作。
市政府昨日决定,对擅自提高行业收费的现象必须坚决纠正,并责成各出租汽车公司将“份儿钱”降回到去年的水平。各出租汽车公司表示拥护和支持。
重庆市经委也表示,每天新增10万立方米CNG天然气,缓解“加气难”问题。
在新闻发布会上,重庆市市政府副秘书长崔坚向因此事而造成不便的市民表示了歉意,并表示,此次事件的发生,包括市交委在内的职能部门负有不可推卸得责任,目前市政府已经针对此次事件启动了行政问责制,将追究相关职能部门相关负责人的责任。
杨孝明通过网络看到发布会消息时感叹,政府把原因归咎在“份子钱”后就浅尝即止,还是没有触动出租车行业的核心内幕。
罢运事件就此走入尾声,一名“天语”的士司机向记者道出个中插曲,她说,4日下午,公司召集所有承包者开会,在会上要求所有的士承包者必须出车,一天签到两次,补助300元。
“我不是为了这300元补助,”这名的士司机说,虽然规定的养老保险金还是没有影子,但“如果不跑起来,每天还要倒贴”。
昨日下午,记者再次经过陈家坪客运总站时,广场上已经停满了黄色的士,司机们在大声招揽着客人。雨水冲涮了街道,偶尔有辆没有车灯的出租车,从路上突兀地开过。
停运的士全面恢复营运
重庆市政府表示出租车起步价不会上涨
本报讯
昨日下午5点,重庆市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截至昨日上午8时,主城区停运出租车全部恢复运营,市政府副秘书长崔坚代表市政府就出租车停运向市民们致歉。崔坚称,市委市政府责令市交委做出检讨。崔坚并表示,出租车起步价不会因该事件而上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