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地震失踪者家属的寒冬 莫忘九万人死于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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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半年已过,人们还记得那场灾难么?不要忘了,有九万人,死于5月。腾讯深度最近将连续刊发各个媒体重返地震灾区的报道,组合成“重返灾区系列报道”。我们不仅是不要忘记苦难,还要关注现在还幸存下来的人们。

半年时光,似乎足以使人忘记一座城市的毁灭,一个民族的磨难,数十万人的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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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发生半年后,那些失踪者们也许还活着,那些似是而非的寻人线索也许可信,那些为寻回亲人而做的努力也许最终不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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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先琼手捧的就是那张让她揪心的寻儿线索照

北川人贺先琼常常想:如果没有听到那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也许现在自己更好过一些。

6月,她为地震时深陷北川县城的5岁儿子申报了遇难。到了7月,一些蹊跷的事情相继出现,似乎在暗示她:也许儿子还活在世上。

3个月来,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沿着蛛丝马迹打听儿子的消息。每当她幻想敲开一扇幸运之门时,巨大的失望都会接踵而来。

地震之后,无数个北川家庭都像贺先琼这样,亲人在一夜之间音信全无。他们是死是活?现在哪里?不甘心的家属们,开始踏上寻找失踪者之路。



一线生机


照片上的男孩胖乎乎的,表情很丰富。“他叫王文骁,地震的时候4岁半。”10月30日,在位于永兴的北川灾民板房区,31岁的贺先琼举着儿子的照片,细声细气地说。

地震时,贺先琼居住在北川老县城的公公婆婆一起遇难。当时贺先琼正在位于新县城的复印店上班,被逃难的人流裹挟到城外。儿子王文骁在曲山镇幼儿园大二班。贺先琼不知道地震时儿子是跟爷爷奶奶在一起,还是在幼儿园。

“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孩子感冒了。如果在家和爷爷奶奶在一起,八成遇难了。如果是送到了幼儿园,或许有可能被营救出来。”贺先琼说。在重庆打工的丈夫王旭赶回北川,和贺先琼一起找寻儿子的下落。

曲山镇幼儿园就在老县城的山脚下。震后幼儿园被垮塌的山体往前整体推动了50米。整个幼儿园500人左右,绝大多数孩子及老师遇难。只有少数幸运儿被抢救出来,送往各家医院救治。

贺先琼幻想儿子能成为少数者中的一员,她想找老师核实情况,但是发现儿子的班主任和老师都已经遇难了。

同样不甘心的还有曲山镇幼儿园中班4岁男孩薛博翰的父母。35岁的薛天贵在北川县林业局工作,震后3小时,他在幼儿园的废墟上,发现了儿子的一只棕色皮鞋。这只鞋十分干净,没沾上泥土,安静地躺在瓦砾的上方。

薛博翰的妈妈、31岁的牛安华说:“5月12日地震那一刻,正是平时幼儿园午睡后准备上课的时间。如果被压住了,鞋子不可能在外面。这只鞋子是否儿子被营救出来后,挤丢在废墟上的呢?”

接下来的一个月,贺先琼和牛安华几乎跑遍了北川和绵阳的所有医院和收容机构,震后是医院救护工作最繁重、也是最混乱的时期。许多伤员都没有留下完整详细的资料以备查询,而且因为一些医院不具备救治条件,许多伤员在各家医院之间转来转去,为寻亲增加了很大难度。

家长们的幻想逐渐熄灭了。

按法律规定,认定失踪,需下落不明两年后由法院宣布。认定失踪者死亡,法院在确认失踪四年以后才能做出通告。地震时期,采取的都是非常措施。北川当地要求,在8月之前办理完遇难亲属的失踪和死亡申报。

申报的程序是,到户口所在地派出所和幼儿园开具证明,再到民政局申报失踪,然后到公安局注销户口,实际上失踪人口已经按照遇难的情况对待。

按有关规定,两个家庭先后都为儿子申报了失踪,领取了政府为遇难儿童家庭统一发放的抚慰金。

扑朔迷离的线索

正当年轻的父母们打算重新开始的时候,一些出人意料的线索却出现了。

贺先琼的丈夫6月又到重庆打工去了,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家庭需要生存。贺先琼也来到了安县,在亲友的帮助下,重新开了一家复印店。

在去绵阳取复印机的途中,在一个幼儿园的抗震宣传栏前,贺先琼无意发现,上面一张拍摄于救灾现场的照片上,那个脸上遍布血污手上缠着绷带的孩子,眉眼和轮廓居然跟自己的儿子十分相像。

照片的角度是仰拍,完全确认就是王文骁并不容易。但是贺先琼越看越像,认识的人也说像。贺先琼记得,地震当天,王文骁就穿了一件和照片上男孩同款的红色运动衣。她打电话给这家幼儿园的老师,老师说照片是在百度上通过搜索“地震儿童”发现的。

“我当时想,这是否意味着儿子地震后被救出来了呢?”贺先琼拿着儿子的生活照和这张抗灾照片,在7月中旬的绵阳晚报上刊发了寻人启事。

事情的发展开始变得复杂。一个月之后的8月下旬,先是一个叫“刘艺”的人打来电话,自称是这张照片的作者,地震当天经过北川时,在北川中学附近拍摄的。

不久一个自称叫“李丽”的女子从上海打来电话,说自己是达州人,在北川当志愿者时,曾经看护过照片上的这个男孩。照片的角落,有一只手拿着棉签给孩子擦拭伤口。“李丽”称,她就是那只手的主人。她讲孩子被带有“军区”字样的救护车送走。但是贺先琼随后找了当时许多军队医院,并没有发现这样的信息。

类似真假难辨的信息,还是把贺先琼带到了江苏。到了9月,一个江阴人打来电话说,一个参与救援的志愿者从灾区回江阴时,领回来一个灾区孩子,和照片上的很像。寻子心切的贺先琼飞到南京,结果发现那个孩子其实是志愿者本人的孩子。也有人打起了家长抚慰金的算盘,向她暗示索要信息费。

上个月,贺先琼遇到了曲山小学5年级学生王葆。王葆家和贺先琼同住一栋 楼。王葆问:“你儿子还没找到吗?地震后我在绵阳体育馆见过他。”

王葆说,5月13日,自己和同学们被安置在绵阳体育馆,看见王文骁受了伤,正和几个小朋友在一起。王葆说:“那天王文骁还喊我哥哥。”

贺先琼6月份曾经在绵阳体育馆临时安置点住了一个月,之前,她曾经沿着体育馆找了好多次,但是没有发现儿子。王葆说,自己是在体育馆里面看到王文骁的。而贺先琼当时只是在体育馆的外围找。九州体育馆是震时最大的临时灾区群众收容场地,人口达到数万。难道儿子真的和自己擦肩而过?

王葆的话可信吗?那些声称曾经在某个地点和儿子接触过的人的话,可信吗?自称照片作者的“刘艺”,提供不出当时拍摄的原始照片和其他照片,说已经全部删掉了;自称护理过孩子的“李丽”,现在很反感有人对她的话提出质疑,说打扰了自己的正常生活。

贺先琼检索到,那幅偶然发现的“疑似”照片曾经刊登在5月14日一家广东报纸的A9版。但是照片说明,是拍摄于什邡而非北川。而且,这家报纸的编辑也想不起当初照片是从哪里转来的了。

线索又断了。

母亲的坚持

薛天贵和牛安华夫妇,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有人告诉他们,震后在电台上听到寻人广播,在绵阳一家医院,曾经有一个姓薛的4岁孩子没有家长照看。“在北川,姓薛的四岁男孩,只有我儿子一个。”薛天贵十分肯定。

一位刘女士在听到他们的寻人启事后找来说,她曾经在绵阳肿瘤医院看护过一个没有父母陪伴的地震受伤儿童,和薛博翰的照片相像度在70%以上。

地震时,无数被抢救出来后医治无效死亡的无名氏,在无人认领的情况下,在保存了NDA、遗照等相关个人信息后,尸体都做了火化,骨灰等待亲人日后认领。但是,薛天贵从来没有想过去火化场寻找类似信息。

尽管薛天贵的母亲、弟弟一家三口等数名至亲,在地震中同时遇难,他也清楚曲山镇幼儿园的幸存者不会超过10%,但是这些零散的间接的“证据”,却让他近乎顽固地相信:儿子被救出来了。“我从来没想过儿子已经死了,他可能还在某一个角落生活着。”

贺先琼宁愿相信这些偶然都是真的。“孩子可能仍然在世上。只是被医院救治后,让某一个人不小心领走了。”她坐在床沿上,低着头说。

现在贺先琼和王葆的妈妈合住一间板房。王葆的爸爸在地震中遇难了。两个女人住在一起,互相做个伴。王葆大清早在电脑跟前玩游戏,对于大人们反复追问的他和王文骁在5月13日相见的细节,他懵懂地说:“记不得了。”

悲伤的贺先琼在网上发布了一个帖子:《512是妈妈最深的痛》。这个帖子叙述了一个失子母亲的悲伤,很多人看到后被打动。

“骁儿,妈妈最爱的宝贝,你现在哪?是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妈妈好担心,天气变凉了,儿子,你现在有加冷的衣服吗?有人管你吗?在上学吗?地震出来时带的伤好了吗?受伤的手还疼吗???妈妈看到了儿子被救时的照片,从那一刻起,妈妈就不停的在找??妈妈每次打喷嚏的时候都知道那是儿子在想妈妈,因为母子连心。

“骁儿,妈妈求你,你要记得你叫王文骁,现在已经五岁了,北川县曲山镇人,地震前在曲山镇幼儿园大二班上学,妈妈叫贺先琼,爸爸叫王旭。妈妈以前在北川开复印部,叫旭光复印部。妈妈的电话是(0816)6594531、13550852071。妈妈的电话一直都不会变,妈妈为儿子留着。”

“如果哪位好心人现在替我们带着孩子,我也求求您,请您善待我的儿子。他很听话,很乖??地震让我们变得一无所有,我无所谓,哪怕是一分钱都没有,钱可以挣,生活可以从头再来,但我们不能没有骁,儿子回来好吗?有骁儿的家哪怕是再简陋,也是温馨的,幸福的。”

文章引起了网友的反响,网友们正在号召发动人肉搜素,帮助贺先琼寻子。

据北川县民政局局长王洪发介绍,按照地震特殊时期规定,认定一个失踪者死亡的时间,由4年缩短为只要3个月。到10月底,贺先琼和牛安华两个家庭的儿子,“失踪”刚满三个月。

王洪发本人在地震中也有15个家人遇难。多数同样没有找到尸体。整个北川,幸存家庭完整的少之又少。

据新华社报道,截至6月下旬,汶川地震遇难人数69181人,失踪17398人。

薛天贵和牛安华夫妇的单位,都在安县临时办公。平日他们分别住在集体宿舍。他们在绵阳租了一个小民房,只有在周末才能在一起短暂相聚。他们谈论的唯一话题,仍然是儿子。

他们还在千方百计寻找失踪的儿子,但是现在没有一个机构,能够给这一部分家长提供服务。

“我们还相信这个孩子在这个世上,希望知情人看到这个消息能告诉我。我们还是希望他们好好地待他,即使一辈子不认我们,我们也不怨。”牛安华说。

和去年的照片比较,牛安华因为到处奔波变得又黑又瘦。对于这些“失踪者”的亲人们来说,漫长的寒冬已经开始。



长平:记住当时的自己


不要忘了,有九万人,死于5月。

南都周刊编辑:吴金 文/长平

汶川地震快半年了。

这半年来,中国和世界又发生了很多大事。

每一桩事情,都耗尽我们的心血,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浴火重生。

这一年好累,活得真是不容易,但是我们还活着。

不要忘了,有九万人,死于5月。

5月是一个确定的时间,从12日到13日,再到14日,算上生命奇迹,最多也不会超过30日,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纵使坟前有屏幕,他们也看不到奥运会,没法同欢呼。就算吃过三鹿奶粉,他们也无法表达愤怒。他们听不到金融风暴,也看不到新的美国总统。

九万是一个什么数字?它正在逐渐抽象起来,也许要花很大的力气,你才能把它还原成一个个具体的生命。

“5·12”也正在离我们远去,如果不停下来回想一下,它就会成为一个干巴巴的符号。

但是,半年前,它是那么生动。那么多的伤痛,那么多的眼泪,那么多的体悟,那么多的思考,那么多的行动,那么多的创举,都凝聚到这一点。

这一点,应该被哀悼。

这一点,也值得被记忆。

也许你要花很大的力气,才会想起当时的自己,那个痛哭流涕的人,那个顿悟生死的人,那个不顾一切奔赴灾区的人,那个组织同事捐钱捐物的人,那个黯然神伤之后发誓要珍爱余生的人,那个抬头看见冷酷的商业社会中汹涌的暖流的人,那个从瞬间爆发的人性光辉中看见了未来的希望的人。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5·12”。

每一个“5·12”都是生命中加厚的章节。

记住它,足够你受用一生。

记住它的模样,记住它的教诲。

记住它并不困难,只须记住当时的自己。

记住当时的自己,你就会在祭日里为逝者献上一束花,点上一支香,或倒上一杯酒。你就会问自己,他们是否都已安息?

记住当时的自己,你就会想到劫后余生的灾民们。寒冬将至,他们的过渡房是否修好?他们的食物是否足够?他们的衣衫是否单薄?他们的心是否还承受得住丧亲之痛?他们的问责是否已经被受理?

记住当时的自己,你就会对社会抱着负责的心态,对他人投以信任的目光,对人性更加包容,对制度更加苛严。

记住当时的自己,你就会对自己更加肯定,更加疼爱,更加呵护,你就会更加有主张,更加有尊严,也更加有力气。

所以,你一定要—

记住“5·12”,记住当时的自己。



重返北川


半年的时光,似乎足以使人忘记一座城市的毁灭,一个民族的磨难,数十万人的死伤。

然而,北川不是忘川,爱不能忘,苦难也不容忘。在劫难面前,没有人能当看客,也没有人能隔岸观火。

于是我们重返北川。

因为我们想了解,城市复苏了吗?伤者复原了吗?援助者还在坚守吗?那些幸免者都有温暖的家吗?

这半年,有多少事在发生。

我们感受到北川的苦:余震似乎无时不在,暴雨骤然而来,泥石流又袭家园;伤痛似乎无时不在,伤身之痛,丧亲之痛,失家园之痛,痛定思痛,痛何以哉。

我们看到了北川的希望:这半年,板房在修建,广场在兴建,失爱者在寻找新的爱情,失校者在新的地方上学,人们在努力,生活还在继续。

这半年,有多少事在发生。

百日祭,数万人入北川,泪水比雨水还多;灾后第一个羌历年,篝火、锅庄、羌人的歌舞美得让人流泪。

我们重返北川,记录下北川这半年的细水长流,记录下死城里留守者的坚守,记录下擂鼓板房里灾民的期盼,记录下羌寨建造中的困局,记录下乡村改造中的新奇和NGO之惑,同时,也记录下官员的不易、最后救援部队的坚持,失踪者亲人的不抛弃不放弃。

我们重返北川,在记录中接受教诲。这半年,让我们明白了什么是大爱无疆,什么是感恩之心。

半年如半生,足以把人间之事都明了,把生命意义都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