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我一个刚过了十八岁生日的妙龄少女,竟提前十年和我爸因为“管控孩子”的问题吵了起来,这个“孩子”年方二十七。
我哥是去年离的婚,瞒了一年,秘密还是顺着萧瑟季节的寒风吹到了我爸耳朵里,吹得家里房上的瓦也开始哆嗦。
“爸,他们有问题也不是一两天了,分开是成熟的选择。”
“他们有问题也不是一两天了,为什么偏偏这次就离了?”
“为了孩子,多大矛盾不能忍?”
“他一定有了思想包袱,我得去帮他解决!”
一字一句,带着慈父关切的柔情,也带着家长管控的强势。
身为子女,因为那柔情,不对这强势叫喊出声。
所以当我爸带着哭腔喊出“我这个做父亲的,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连外人都不如!”时,我在电话这头弱弱回了句:也许正因为你是父亲,所以不让你知道,一是不忍,二是不敢。
成长中的我们扑棱着翅膀,想去犯下属于自己的错误,但父母“爱的春风似剪刀”。他们努力想把子女身边的每一颗潜在地雷挖走,可也许自己连地雷长啥样都没见过。
他们不知道,有时正是这份起源于甜蜜的负担,才是我们生活倍感压力和焦虑的根源。
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松子从小就不被父亲喜欢,唯一能让她讨好父亲的方式就是做鬼脸,长大后,做鬼脸成了松子遇到困难的本能反应。
我的高中上的是寄宿学校,隔一个月才能回家。高考备战的那段时光,令我恐慌的从来不是“考不上好学校这辈子毁了”,而是父母表现出的比平常多十倍的关心和照顾。
正上自习,班主任来到座位旁:“你爸爸电话找你。”
饭点下课的钟声敲响,楼梯拐角是提着保温桶在寒风中跺脚的父母。
他们用紧张的语气安抚我,用布满皱纹的眼睛凝视我,老师在耳旁感叹“你爸是这么多家长里最上心的!”,同学在一边羡慕“哇,阿姨又送好吃的来啦!”
可是过分的关注,对成长中的我来说真的是压抑。我只有满心的焦虑甚至心酸,一次考试失利就要想起妈妈那双眼睛,甚至觉得对不起保温桶里的那些为我死去的鸡。
我从来不是个爱学习的孩子,但我永远记得妈妈开完家长会第一次笑着回来的样子:“老师一直表扬你进步,不枉我和你爸费心养你一场。”
像不像电视剧《小别离》里那几个青春期孩子吐槽的:这世界有三种鸟,一种是先飞的,一种是嫌累不飞的,还有一种就是我爸你妈那种,自己飞得不咋地,下一窝蛋,把希望都寄托在它们身上。
于是在整个青春期里,我拼命学,为了不令他们失望,更为了逃离。
后来高考,我考了全校第一,有了更多选择权,在志愿里填满了外省学校。
上大学临走那晚,带着不舍,我把希尔维亚那句话写进日记:世间所有的爱都以聚合为目的,唯有一种爱是为了分离,那就是父母对孩子的爱。
我也想用背影默默告诉他们,不用追。
陈乔恩曾在综艺《旋风孝子》中说,童年妈妈经常打她,令她活在恐惧中。打骂,有时也是父母之爱的一种表达形式,但造成的影响和伤害,只有孩子自己清楚。
父母的生育,说白了一开始只是满足自我需要,至于孩子,应该像纪伯伦说的那样:因父母来到世界,却非为他们而来。
这是段相互“利用”的过程:你靠我探索生命的意义,我靠你实现成长与独立。
一直搞不懂为什么爱就成了被绝对讴歌的对象,写词人还理直气壮地用“爱是最大权利”洗脑听众,爱并不是完美词啊。
看过一个小故事:父亲一直有个心愿,给女儿买一艘遥控军舰,因为他们新搬的小区里有片人工湖:她肯定喜欢在湖上开船!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到底谁喜欢呢?
在这个象征主观情感的动词背后,藏着施动者的控制和占有,以及承受方的被动接受,其本质是束缚。
爱会变成一场绑架,在家长理解不了子女是独立个体的时候。
历史沿袭下来的亲子关系里,子女的最高境界是“孝顺”,对父母绝对顺从,像不像一场恐怖主义?
电影《大河恋》截图
电影《大河恋》中有段台词:事实上我们很少能帮助亲近之人,一方面不知道该给予什么,另一方面,我们所给予的,不一定是他们真正需要的。这就是为何他们与我们如此亲近,却又如此疏远。但是我们仍然爱着他们,我们不一定完全理解他们,却可以完全爱着他们。
爱不是恐怖主义式的入侵,能在自己世界里独自活得好的人,抱在一起才更能温暖彼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