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朋友圈发了一个做客凤凰卫视的小视频。大意是,特朗普要翻盘概率很低,如同最后一场比赛要求中国足球队10:0战胜巴西才能出线一样。据报道特朗普的夫人、女婿都劝他退,能否坚持和民主党对峙下去,非常考验他的决心。
没想到,这几句话遭遇围攻和谩骂,严重掉粉,更令我诧异的时,以前在媒体工作、当过主编的一位朋友,留言说“这样异口同声胡编滥造,也没有点勉为其难哈!”
果断拉黑之余,我也觉得应该深入研究、思考一下中国的“川粉”现象。说它是“现象”并不为过,这的确是一个现象级存在。
“川粉”不等同于粉丝
在研究“川粉”现象之前,要确认谁是“川粉”,以及满足了什么条件才能称之为“川粉”?
首先,“川粉”不等同于特朗普的粉丝。特朗普的推特有8890万左右的粉丝,来自世界各地,其中有拥趸来加油助威的,有反对者来批评的,也有作为“吃瓜群众”来看热闹的,这是一个涵盖不同族裔和国家、不同文化水准的群体。其中的大多数,我相信,是理性的、客观的。
其次,“川粉”不等于投他票的选民。“川粉”来自世界各地,美国当然更多。可以确信的是,7100万(他自称已经到了7300万)给他投票的美国选民,并非都是“川粉”,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共和党的铁杆支持者,属于无论如何都不投民主党的人。
第三,“川粉”不等同于喜欢特朗普的人。特朗普有招人讨厌的地方,也有招人喜欢的地方。他敢说敢做、特立独行的风格,的确让一些人欣赏。因此,2020年大选最有意思的一点是,它是喜欢特朗普的人和讨厌特朗普的人之间的竞争,和拜登貌似关系不太大。选前,各界都认为,拜登只要不犯重大错误,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喜欢,是基于个人的情感倾向,是与生俱来的,任何人都有权利喜欢任何事物。NBA有个球员叫格林,宠物是一条蛇,你也无需反对,人家喜欢,这是个人的事。
而“川粉”的共性在于,喜欢特朗普到了崇拜的地步,视之为偶像,不愿意听到任何有关特朗普的负面评价,如果看到或听到有人说特朗普不好,会主动出击,拿出各种(真伪难辨的)证据来试图证明别人是错的。
具体到大选,“川粉”的特点在于决不承认拜登已经获胜,并找出各种报道来告诉大家特朗普必胜,更有甚者,发布各种谣言来证明特朗普必胜。
那么,什么样的人容易成为“川粉”呢?
据《纽约时报》报道,在印度,有一个叫Bussa
Krishna的农民,把特朗普奉为神,给他塑像,每天早晚拜一拜。特朗普竞选连任期间感染新冠病毒的时候,Krishna痛不欲生,以绝食来表达自己的哀痛。绝食后没多久,突然发病去世。
这是极端的“川粉”,说明在印度的穷苦农民中也有特朗普的粉丝。同样,美国的农场主也是特朗普的热情支持者。在美国中西部一些州,中心城市是蓝的,而乡村是红的。
农场主、没读过大学的人、铁锈带的工人、过得不好的白人,这些人中有一些是典型的特朗普支持者。他们不仅没有从全球化中受益,反而失去了工作机会。我在密歇根州的底特律、明尼苏达州的明尼阿波利斯,都目睹过本地白人那种浓浓的失落感。所以,当特朗普说“美国第一”、“我要把工作机会给你们带回来”的时候,这些人自然会义无反顾地予以支持。
华人中,“川粉”也是大有人在。
在美华人,毕竟也是受美国言论自由的熏陶,很多事情是公开辩论的。大选前几个月,一对华人父女的一场隔空辩论引起了各界关注。女儿认为应该为BLM(Black
Lives
Matter)运动鼓与呼,应该站出来支持,并且行动,而辛苦半生才在美国立住脚跟的老父亲,认为华人要做模范族裔,要好好工作,别闹腾。
这种代际差别也体现在对特朗普的态度上。我的一个朋友住在美国,夫妻二人都喜欢特朗普,可刚读大学的儿子是个“小左”,坚决地选了拜登。
这,其实是正常的,有些理性的辩论乃至分歧,其实都很正常,大家有不同观点才是正常社会。
社交媒体催生“川粉”
在美华人对特朗普态度的多元化,在一些华文媒体上却没有得到充分展现。
在大选前,我和朋友开玩笑说,如果你只看海外华文媒体,会认为特朗普会赢;如果你只看海外英文媒体,会认为拜登会赢。
美国的不少华文媒体坚决挺特朗普,即便现在打开几个网站看,你也会发现到处是特朗普必胜的新闻,以及一些根本没有英文原文出处的虚假消息,一切目的,都是为了力挺特朗普。
反之,如果看美国的英文媒体,我们会觉得特朗普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机会。不过也有人批评,以前秉持客观、全面、独立、理性的美国媒体,在有关大选的报道上,倾向性过于明显。同时,美国人对传统媒体的信任度屡创新低。
与传统媒体的受信任度降低相对应,社交媒体大行其道。
这些年,社交媒体永久地改变了人类社会的传播方式。自上而下的传播被去中心化的传播所取代,传统媒体的把关人角色严重淡化乃至消失,这个时代,人人都可以发布消息,人人都是媒体。
去中心化的社交媒体时代,形成了更加极化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家都去看自己喜欢的消息,找自己喜欢的人,形成圈子。固定的圈子加上“猜你喜欢”的独特推送方式,导致信息面越来越窄,自己喜欢的人或事被技术刻意强化,久而久之,就由喜欢演变成崇拜,就无法容忍不同的人或物。
以美国大选为例。“川粉”如果打开一些新闻APP,智能推送的作用下,他看到的大都是有利于特朗普的消息,从而增强他心中特朗普必胜的信念。而一些不负责任的内容生产者,也会窥视到这个大赚流量的机会,生产出“川粉”喜欢看的内容。
在这种不断的螺旋式强化之下,“川粉”会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理,别人都是错的,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到持不同观点的人那里留言、辩论,说对方是错的,甚至辱骂对方。此刻的“川粉”,就到了令人厌烦、让人拉黑的地步了。
华人“川粉”多的三个原因
如果说,美国人因为特朗普而分裂,是为了选票,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是为了美国的灵魂或者美国的未来。那么,部分华人“川粉”整场跑动,甚至大选结果已出现后还开展加时赛,究竟为何呢?
我们分析这一现象时,要排除两个因素。第一是赌博因素。全球赌场因为特朗普输赢,盘口开到了10亿美元,比英超都大,有些人可能参与其中,这纯粹是为了利益,无论对错,都能理解,因此不予讨论。第二是政治或经济因素。在全球化的时代,特朗普输赢,可能对好多中国人的生活或工作有影响,因此表现出非理性的支持或反对,也是利益使然,不予讨论。
利益之外的文化心理因素,才值得探讨。
首先,中国人的文化心理层面是感性的,讲究为尊者讳。
华人“川粉”现象的出现,很多时候是感性的产物。因为中国从来也没有经历西方文艺复兴、理性主义那样的时代,很多中国人喜欢或者习惯于感性思考,“见人下菜碟”;在名声、义气、情感面前,对与错是可以忽略的,原则是无需遵守的。很多华人“川粉”把这种思维用在了特朗普方面,不能容忍批评特朗普的声音,更不能允许别人说他要失败了。
其次,中国人太习惯阴谋论了。
本次美国大选,有瑕疵吗?当然可能有,对选举资格的认定,对投票截止日期的认定,邮寄带来的问题,以及电脑的故障,这些方面都可能存在瑕疵。
但可以据此说有集体的大规模造假舞弊吗?我不这么认为。
美国的大选,四年一次,是玩了200多年的游戏,各种规则是经过实践考验的,是非常精细的。选票造假、选票箱设计成两层这种事,在很早以前的时候确实发生过。我曾经在华盛顿历史博物馆的大选展览上,看过历史上的各种造假。但这些都是个案,不是集体行为;而且,每次都予以纠正,从制度上予以完善。
除非民主党疯了,才会自上而下地集体造假;在那么多人讨厌特朗普的情况下,民主党只要提高投票率(turn-out
rate),就赢面非常大了。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集体舞弊。
一言以蔽之,不值得。今年即便输了,四年后还可以卷土重来。
然而,中国人习惯了阴谋论。看中国历史,实际就是一部各种阴谋诡计的历史。因此,我经常建议朋友,在读世界历史之前,不要浸淫太多中国古代历史,否则,会让人阴鸷。美国大选那套公开、透明的玩法,中国历史上从来不曾存在过,中国人也没见过,动辄拿中国历史的阴谋论去套,南辕北辙。
如对美国有基本的了解,就应该知道,他们有独立的法院系统,法院的判决为最终判决。法院讲究证据,中文网络的那些谣传,很多只是猜测而已,算不得数。
第三,中国人缺乏逻辑的训练。
如果稍微留意一下中文网络里关于特朗普必胜的消息,其实漏洞百出。一个无名的小号,没有任何出处,就大谈各种民主党的舞弊。给人的感觉是,CNN、《纽约时报》掩盖了事实,它那里才是权威报道。
稍微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再不喜欢美国媒体,也不要觉得一个中文的自媒体号,能就美国大选发出比《纽约时报》更客观的报道。
这就是基本的逻辑训练。一个消息,你要看谁写的,来源是哪里,它的英文出处在哪里,是来自左派媒体还是右派媒体,有无其他消息源可以印证。
而这些,“川粉”都不在乎,他们看到对特朗普有利的消息,就相信,兴奋,就转发;看到不合他们胃口的,就屏蔽,就谩骂,就打压。
第四,对权力赤裸裸的崇拜。
这么多人喜欢特朗普,到底喜欢他什么?
特朗普上台,做到了竞选承诺的73%,这在美国总统里算是了不起的了,在政客里面他也算是干实事的人了。他的减税政策,把工作带回美国的举措,也颇得一些人心。
此外,他的最大特点在于,是成功人士。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做过百亿资产的大老板,做过电视台的明星,做了世界第一强国的总统,拥有美丽的妻子和更美的女儿。人生赢家啊!
如此的赢家,如此有权力,关键是还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使用权力,看谁不顺眼(如前国务卿蒂勒森)立马炒鱿鱼,谁和自己立场不同立即开除(如前国防部长埃斯珀),这就是特朗普。这恐怕是特朗普最让中国人羡慕的地方。
很多羡慕特朗普的人,尤其是“川粉”,恐怕真正喜欢的还是他这种一言九鼎的态势,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有此权威和力量。
坦白讲,我也想这样。我在想,我把“川粉”拉黑,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专断?反思后,我觉得应该予以区分:第一,来提出不同观点的,欢迎;第二,来侮辱谩骂的,拉黑。另外,微博是公共领域,不应随便拉黑,而朋友圈是私域,和喜欢的人互动,才有乐趣。
(注:作者为外交与国际关系智库察哈尔学会高级研究员。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