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民主走向衰落的那一天“America’s credibility in upholding a model of good democratic practice has been shredded,” writes @FukuyamaFrancis. https://t.co/5hCnl8tKvQ
— New York Times Opinion (@nytopinion) January 5, 2022
弗朗西斯·福山
2022年1月6日
1月6日,一伙暴徒在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启发下袭击了国会,这是美国政治的一个不祥先例。自内战以来,美国从未在权力和平交接上失败,也没有候选人曾在选举结果自由且公平的广泛证据面前蓄意提出异议。
该事件继续在美国政治中引起反响——但其影响不仅限于国内。它还在国际上产生了巨大影响,标志着美国全球实力和影响力的显著衰落。
我们需要在更广泛的全球自由民主危机的背景下看待1月6日的那起事件。根据“自由之家”的《2021年世界自由度报告》,民主在连续15年走下坡路,其中一些最大的倒退来自世界上最大的两个民主国家美国和印度。自该报告发布以来,缅甸、突尼斯和苏丹发生了政变,而这些国家曾一度走在充满希望的民主进程上。
世界上民主国家的数量从1970年代初的35个左右急剧增加至2008年金融危机时的110个以上。美国对所谓的民主化“第三次浪潮”至关重要。美国为欧洲和东亚的民主盟友提供安全保障,并主导着日益一体化的全球经济,在这一时期,全球经济产出翻了两番。
但全球民主是以美国本身民主的成功和持久性为基础的,政治学家约瑟夫·奈将其称为“软实力”。从1989年天安门广场的学生到随后几十年领导欧洲和中东“颜色革命”的抗议者,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将美国视为他们想要效仿的榜样。
世界范围内民主的衰落是由复杂的力量驱动的。全球化和经济变革使许多人掉队,生活在城市中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人士与拥有更传统价值观的小城镇居民之间出现了巨大的文化鸿沟。互联网的兴起削弱了精英对信息的控制;我们一直在价值观上存在分歧,但我们现在生活在不同的现实中。归属感和对尊严的认可往往比经济利益更强大。
因此,世界看起来与大约30年前前苏联解体时的情况大不相同。当时我低估了两个关键因素——首先,创造一个民主国家而且是现代、公正、廉洁的国家的困难;其次,先进民主国家政治衰败的可能性。
美国模式已经衰落了一段时间。自1990年代中期以来,美国的政治变得越来越两极分化,并且持续陷入僵局,这使其无法履行基本的政府职能,例如通过预算。美国制度存在明显问题——金钱对政治的熏染,越来越不符合民主选择的投票制度造成的影响——但美国似乎无法进行自我改革。内战和大萧条等早期危机时期产生了有远见的制度建设领导人;而在21世纪的头几十年,情况并非如此,当时美国决策者指挥了两场灾难——伊拉克战争和次贷金融危机——然后目睹了一个短视的蛊惑者的出现,煽动愤怒的民粹主义运动。
在1月6日以前,人们可能已经通过镜头中的日常美国政治看到了这些发展,看到了贸易、移民和堕胎等问题上存在的分歧。但这一事件标志着这样一个时刻的到来:极小部分美国人表现出想要反对美国民主本身,并愿意使用暴力来达到目的。使1月6日成为美国民主的一个尤其令人担忧的污点(和压力点)的事实是,共和党并没有谴责那些发起和参与闹事的人,而是试图将闹事合理化,并清除党内那些愿意说出2020大选真相的人,同时展望2024年大选特朗普可能会寻求再次上任。
这一事件至今仍在全球舞台上产生影响。多年来,俄罗斯的弗拉基米尔·普京和白俄罗斯的亚历山大·卢卡申科等专制领导人一直试图操纵选举结果并否定民意。相反,在新民主国家的选举中即将落败的候选人往往会指控存在选民欺诈,即使选举在很大程度上是自由和公平的。去年在秘鲁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当时藤森惠子在该国第二轮总统选举中败给了佩德罗·卡斯蒂略后对结果提出质疑。巴西总统贾尔·博尔索纳罗一直在通过攻击巴西投票系统的运作来为今年的总统大选竞争奠定基础,正如特朗普在2020年大选前夕削弱人们对邮寄选票的信心一样。
在1月6日之前,这种丑行会被视为未完全巩固的较新的民主国家的行为,美国会摇摇手指予以谴责。但它现在已经发生在美国自己身上。美国在维护良好民主实践模式方面的公信力已被粉碎。
1月6日的先例已经够糟糕了,但它可能带来更危险的后果。全球民主的倒退由俄罗斯和中国这两个崛起的威权国家引领。这两个国家都对其他人的领土提出了收复的主张。普京总统公开表示,他不相信乌克兰是一个合法独立的国家,而是一个更大的俄罗斯的一部分。他在乌克兰边境集结军队,并一直在试探西方对潜在侵略的反应。中国国家领导人习主席断言台湾最终必须回归中国,而且中国领导人不排除在必要时使用武力。
在两国中的任何一国未来的军事侵略中,美国的潜在作用都将是一个关键因素。美国没有向乌克兰或台湾提供明确的安全保证,而是在军事和意识形态上对这些国家成为真正民主国家的努力予以支持。
如果像1974年放弃尼克松那样,共和党能形成一种谴责1月6日事件的势头,我们尚可期待这个国家能从特朗普时代翻篇。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俄罗斯和中国等外国对手正在兴高采烈地注视着这种情况。如果疫苗接种和戴口罩等问题变得政治化和分裂,想象未来向乌克兰或台湾提供或拒绝军事支持的决定将会引发什么样的反应。两党自1940年代后期以来一直存在一个共识,即坚定支持美国在自由国际主义上起到的作用,特朗普破坏了这种共识,而拜登总统尚未能够重新建立这种共识。
美国当今最大的一个弱点在于其内部分歧。保守派专家前往不自由的匈牙利寻找一种替代模式,在共和党中,把民主党当作比俄罗斯更大的威胁的人数量之多令人堪忧。
美国仍然拥有相当庞大的经济和军事力量,但如果国内对美国的国际角色缺乏政治共识,这种力量就无法发挥。如果美国人不再相信开放、宽容和自由的社会,我们作为世界头号经济强国的创新和领导能力也会减弱。1月6日的事件将美国的分歧盖棺定论并加以深化,因此,它将在未来几年在全球范围内产生影响。
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 是斯坦福大学弗里曼·斯波格利国际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即将出版的《自由主义及其不满》(Liberalism and Its Discontents)一书。
翻译:纽约时报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