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考公”热升温，但一些年轻公务员已经感到后悔

在北京和中国各地的城市，多达260万求职者（其中包括来自全国顶尖大学的毕业生）将在1月初向考试中心报到。这些求职者将以悬殊比例竞争37100个初级政府职位。

对许多中国年轻人来说，国考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情，有的人花不少钱参加备考班，花很多时间来突击准备。而现在是一个令人忧虑的时刻。原定于12月初举行的考试在最后一刻取消了。政府援引新冠封锁措施为由，但在考试被推迟的前几天，十几个城市爆发了反对中国严厉新冠措施的抗议。

中国的公务员是一支庞大的队伍，长期以来，公务员一直被视为职业生涯中备受仰视的跳板。这些职位包括在任何经济体中都常见的入门级职位，如市政府的文员，以及一些中国独有的职位，如该国广泛的审查官僚机构的助理工作。

但如今公务员职位令人垂涎也是出于必然，因为应届毕业生在民营企业找工作越来越难。

在中国16至24岁的人群中，近五分之一处于失业状态。阿里巴巴、腾讯和其他科技公司都进行了裁员。经济增长受到房地产市场急剧下滑的打击，小企业受到新冠防控措施的影响，该国大部分地区曾一度持续瘫痪数周或数月。“清零”政策现已被取消，但预计经济并不会迅速反弹。

“他们在私营部门当中机会其实也没那么多了，”新加坡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教授吴木銮说。

公务员岗位竞争激烈，人们常将其形容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这是一个严格的考试。考生必须回答大约130道多项选择题，涵盖数学、数据分析、科学和经济学等科目。他们要写五篇关于社会问题和政府政策的文章，每篇200到1000字不等。得高分会增加找到工作的机会，虽然在录用前还要经历一连串的面试、背景调查和其他审查。

然后是公务员工作的现实。有人说他们的日子被严格的等级制度所统治，做的是单调的杂事。也有人说他们喜欢自己的工作，但抱怨经常要加班加点。尤其是在过去三年中，不得不承担新冠“清零”政策的执行角色，成为他们的一大痛点。

过去六年在北京市政府担任文员的艾米·刘说，她大多数时候喜欢自己的工作，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觉得日子过得很充实。

但在过去几年里，她被卷入了“清零”运动。和她部门的每个人一样，当病例增多的时候，她被要求每周一次在核酸检测点做志愿者。她被指示站岗，维持队伍秩序。

“做这些事会让我觉得就很烦，”刘女士说。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与工作无关的任务，比如党史学习、宣传部门组织的意识形态课、反腐部门的法纪辅导班。自习近平2012年上台以来，这些内容在整个中国都越来越重要。

从事公务员工作在现代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政府工作曾经很受重视——因为稳定，上一代人称之为“铁饭碗”。公务员工作提供安全保障和固定的工作时间。但在中国经济开始开放后，许多年轻人转而选择在私企追求财富和机会。

在习近平的领导下，这种趋势发生了逆转。国家对科技等经济领域的高压手段使这些私营部门的工作变得不那么有吸引力，也更难找到，同时也给公务员增加了新的负担。

“整个的对中国地方政府的文化也变了，从创新经济、发展旅游逐渐变为政治安全，然后（以）讨好上级为目标，”专注于中国社会的牛津大学社会人类学教授项飙说。

这些工作在疫情期间变得尤其艰难。中国的僵硬政策导致公务员必须执行错综复杂的规则，正如中共党报《解放日报》4月在上海封城期间的一篇文章中指出，这让一线工作者成了“出气筒”和“减压阀”。那次封城持续了两个月。

习近平曾表示，中国需要通过减少“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来减轻基层政府工作人员的负担，并指出一些城市的政府部门强迫工作人员去做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的文书工作。但目前尚不清楚“清零”政策的放宽是否会改变入门级工作的性质，至少是否会在某种程度上让这项工作更具吸引力。

在中国，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现在进入职场是一个艰难的时刻。新加坡的中国问题专家吴木銮说：“因为他们知道中国的rapid growth（快速增长）产生的机会已经不属于这代人了。”吴木銮说，许多年轻人感受到的挫败感在11月震撼中国的抗议浪潮中得到了体现。

“Protests（抗议）当然跟covid（新冠）肯定有关系，但是也是显示他们绝望的一面吧。”他补充道。

一些年轻公务员表示他们感到左右为难，即便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但不能保证自己在私企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此外，他们说经常感受到来自父母的压力，后者重视工作的稳定，并陶醉于孩子为公家做事的地位。

“比如说像我爸妈他们是特别觉得做公务员挺好的，”刘女士说。“并且认为我绝对不要出来的。”

凯瑟琳·施的工作乍一看对许多年轻的毕业生来说很有吸引力：她的工作是看电视。施女士是一名政府审查员，负责在影视作品中搜索粗俗、政治敏感内容和其他禁忌话题。

她说，这份工作已经变得难以忍受。有时，她被要求审查100个小时的视频，确保没有任何遗漏。施女士表示，即使是双倍速观看视频，也无法应对工作量。

她在工作中经常感到矛盾，因为有很多事情她并不反感，但这些事情却属于审查制度的范畴。她被命令审查的内容越来越多，例如有关LGBTQ、文身或所谓的“躺平”价值观的视频。“躺平”是一种在中国流行的反文化态度，人们接纳不上进和想要轻松、简单生活的理念。在犯罪题材电影中，审查人员需要确认罪犯最终受到了惩罚。

“我是觉得文化就是应该很自由的，而且你应该允许一些所谓的负能量的社会阴暗面的表达，因为那个本身就是真实存在的，”施女士说。她说她觉得政府中的一些人对世界的真实情况视而不见。

她表示：“我非常的难受。”她还说正在考虑辞职出国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