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着销声匿迹,原来我真的无人问津。”
这是胡鑫宇生前在社交软件上写下的一句话。
遗体被发现的第4天,官方出了通报,胡鑫宇系“自缢身亡”。
3个多月里,关于胡鑫宇的消失有过各种捕风捉影的猜测,出现过很多传言、阴谋论。
说死亡跟老师有关,说遗体发现地不是第一现场,还扯到什么熊猫血、器官买卖。
我们头一回对一个15岁的少年展现出这么大的兴趣和关心。
直到迷雾散开,才发现,少年是自己选择离开学校,走进那片山林。
孤立无助到了极点,只想默默销声匿迹。
我们难以接受,一个没有经历霸凌、没有和身边人产生矛盾、没有在家庭里受到委屈,看起来好端端的孩子,怎么就选择了轻生?
也难以理解,一个学生,怎么会因为学习压力大、睡不着觉这些“很正常”的问题,就想不开?
正因为我们的“不相信”,悲剧被忽视了。
胡鑫宇案落幕,但他的身后,还站着太多崩溃的孩子。
他们的内心世界,不该无人问津。
01
几乎在所有人眼里,胡鑫宇都是个不需要操心的孩子。
他家境不富裕,父母在外打工,他跟着外公外婆长大,读书很用功。
中考考得不错,学校减免了他1500元的学费,他没有沾沾自喜,反而遗憾没多考几分,不然能减更多。
成绩好,努力上进,乖巧懂事,还知道为家庭分担压力。
符合我们对好孩子的所有定义。
但这样一个好孩子,却在小小的内心世界,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
他觉得自己的性格有问题:
“我这内向的性格真烦......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
到了高中新班级成绩稍有不理想,他会内疚痛苦。
担心老师看到他的茫然会不耐烦。
担心自己的失眠会打扰同学的休息。
压力大,食欲减退,注意力不集中,他会责怪自己:
“我爱发呆,思想都飘走了。”
乃至在与同学的交谈以及自杀前的录音里,多次质疑自己:
“人活着真没意思。”
“我的存在是否已经没意义?”
这样巨大的反差,让我猛然想起2年前同样轰动的成都49中坠楼事件。
轻生的16岁男孩小林,在旁人的印象里也是上进努力。
他能把《当你老了》英文版翻译成诗经体,在讲台上朗读。
偶然考试失利,会主动向父母分析原因,让父母放心。
可在QQ里,他却经常说一些贬低自己、否定自己的话。
还曾写下:“天天想着四十九中楼,一跃解千愁。”
还有大连那个在实验室自杀的25岁985大学研究生。
在旁人看来,成绩好,性格也开朗。
但却会因为毕设不顺,不断责骂自己“笨”“丢人”“废物”。
你会惊讶地发现,哪怕这些孩子已经够优秀了,够让家长老师满意了。
可他们打心底,竟根本不爱自己,几乎厌恶自己。
这种厌恶,甚至强到要用轻生来处理自己的问题。
这些年我们看过太多青少年自杀事件,网上也有很多惊人的数据,不需要我啰嗦列举。
但,问题是:
多少孩子,其实并非普通意义上的抑郁,而是得了“空心病”。
02
这个概念,是北大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副主任徐凯文老师,从多年的青少年自杀干预工作中总结出来的。
早年间,徐老师提出过一个“树理论”。
意思是一个人就像一棵树,树根是原生家庭,树干是价值观、理想这些认知系统,树叶是成就感、自我肯定。
人如果出现心理问题,多半就是树根的原因。
这也是我们通常会有的想法,看到悲剧事件,第一反应就是责怪父母的教育、原生家庭的阴影。
但后来这些年,接触越来越多有自杀倾向的孩子后,徐老师发现,不对啊。
很多孩子,根本没有什么父母离异、早期依恋、早期寄养这些典型问题。
甚至他们和父母的关系是非常好的。
而且,人缘不错,学习成绩也优秀。
是大家眼里的好孩子、好学生。
可就是这样美好的、闪闪发光的一个个孩子,却觉得自己活着没有意义。
为什么?
徐老师总结了几个“空心病”孩子的共同经历:
1.长期活在别人的认同里。
别人是谁?是我们这些当大人的。
老师希望ta成绩好,ta就努力学习;父母希望ta听话懂事,ta就按部就班。
ta希望让所有人都满意,哪怕不是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2.对被评价很恐惧。
比考第一更难的是什么?是每次都考第一。
寻求外部认同越久,孩子越是战战兢兢,因为好名次太容易失去了。
所以一次挫败、被否定,都会让孩子产生焦虑和恐惧。
这就是为什么能被致远中学提前录取的优秀学生胡鑫宇,在成绩偶然出现下滑后,会心急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书也看不进去。
甚至多次打电话给母亲说不想念了。
3.自我认同缺失。
每一个从青春期过来的人都知道,十几二十岁是迷茫又兴奋的。
我小时候就是这样,天天思考着我到底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寻找自己”。
但长期活在大人期待中的孩子,似乎一切都是为别人而做的。
哪怕获得了很多成功,内心还是空荡荡的。
这就很可怕了:找不到真正的价值感,看不见自己的意义,就很容易轻易放弃自己。
录音笔记录里,胡鑫宇自缢前两次站上高楼。
“已经没有意义了,干脆直接去死吧。”
“真站到这里反倒有点紧张了,说实话没有理由,只是觉得没意义。”
空心的孩子,不是想自杀,而是不知道为什么活下去。
03
徐老师曾对北大一年级新生做过一个统计。
他们都是刚刚从高考战场的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赢家。
结果却发现,其中30.4%的孩子认为学习没有意义。
还有40.4%的孩子甚至觉得人生都没有意义,只是照着别人的标准活下去而已。
“空心”的孩子,竟如此之众,我们的土壤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环顾四周,答案昭然若揭。
我们的教育是功利的。
从小到大我们听过多少这样的话:
“上了高中就好了。”
“上了大学就好了。”
“毕业找到个好工作就好了。”
读书的一切目的,在于成绩,在于升学率。
就像经典的高考标语:“提高一分,干掉千人。”
就像胡鑫宇曾经初中学校的规定:每月只有一天假,以考试决定,120分满分,考不到96分不许回家。
可分数之外,怎么成长、为人?
竞争之外,如何与世界相处?
很少有人教我们。
我们的家长是焦虑的。
曾有补习班打出口号:“您来,我们培养您的孩子;您不来,我们培养您孩子的竞争对手。”
听听,多吓人。
即便现在反鸡娃、反内卷,但父母心里的“起跑线”已根深蒂固。
不信试问:虽然双减了,可有多少家长真的敢放松,不心系学区房,不担忧小升初?
我们的评价体系是单一的。
我们总是说“学霸”,“学渣”。
一个孩子的人品道德可以不提,但只要成绩不够好,就可以说ta“渣”。
哪怕我们的物质越来越丰富,文化越来越多元,可对孩子的评价体系却只有成绩。
可以没有技能,但要有文凭;可以什么都不会做,只要考试考得好就行。
多荒谬啊。
但游戏规则就是如此。
社会以分数、排名、证书来衡量一个孩子的价值,父母也因为有一个成绩好的孩子而觉得脸上有光。
而没有选择权的孩子呢?
要背上最沉的书包,参加最多的考试,最早品尝孤独和恐惧。
明明最脆弱的孩子,却成了所有压力的最终承载者,怎会不容易出问题?
一位高考状元在尝试自杀未遂后说:
“学习好工作好是基本的要求,如果学习不好,工作不好,我就活不下去。
不过就算好我也不开心,总是想各方面做得更好,但这样的人生似乎没有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
04
胡鑫宇案的调查通报里,有一个最戳我心的细节:
他将自己吊在粮库墙外的杂林里,却将那支记录了生前自语的录音笔,小心翼翼放在了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墙洞里。
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他期待着有人能听到他的心声。
虽然“空心病”是时代给孩子的悲剧,可我无力怪罪任何人。
应试教育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已是最公平的路,竞争在所难免。
父母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有要养家的操劳,还有教育压力下的焦虑,已经够不容易。
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
但,我们仍可以做些什么,让我们的孩子远离悲剧。
除了希望孩子考出有用的成绩,也请允许ta做些“无用”的事。
娱乐,社交,爱好。
哪怕是花一上午看一片云的聚散,花一下午读一本非“中小学生必读”的“闲书”。
有心理学家说过:解压最好的方式之一,就是做无功利目标之事。
别让孩子的世界被成人的标准塞得太满,也留一些空间,给ta自己。
除了教孩子学习的技巧,也请教给ta爱自己的能力。
告诉ta任何事情再重要,也重要不过自己的生命。
别以为自己卑微又低下,因为父亲曾把你举过头顶;
难过时也要记得笑,因为妈妈许的愿望是希望你天天开心。
生活的勇气和生存的信心,足以在脆弱时候成为孩子的底气。
离开的孩子叫人痛心,但帮助更多的孩子,还来得及。
就从看见他们的伤痛、尊重他们的喜悲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