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女孩：车祸失明后，我辞职成为义眼师

传统意义上的义眼并不能使患者恢复视力， 但可以起到补救面部缺陷、填充眼眶的作用。

一只义眼，是他们重返社会、找回自信的关键。

在黑暗中，当手指从眼前轻轻划过，瞳孔瞬间发出一道道绚烂的红光、蓝光、白光……赛博朋克的眼睛原来真的可以在现实生活中出现。两个月前，昕瞳万万没想到，自己随手拍的这段视频会在网络上迅速走红。

随后，“90后女孩车祸失去右眼如今成为义眼师”的话题迅速冲上微博热搜，阅读量达1.4亿次——这也是针对单眼视力障碍者群体的为数不多的一次社会性讨论。

在中国，外伤是单眼失明最主要的原因，其次是眼肿瘤、免疫性疾病等。据估算，全国单眼视力障碍人士超过500万人。

然而，根据《残疾人残疾分类和分级》标准，如仅有单眼为视力残疾，而另一眼的视力达到或优于0.3，则不属于视力残疾范畴，不被认定为残障人士。

只是，对于单眼视力障碍者而言，消逝的一半光明，却时刻都在提醒他们，做回普通人并不容易。

没有人天生乐观

翻阅@悦瞳清眸（昕瞳）的视频内容可以发现，她是一位义眼佩戴者，也是一位义眼师。

“大家在视频里看到的会发光的右眼，是我将一个可以发亮的小芯片，放到义眼片里，而我手上放了个磁吸灯控制开关，两者一靠近，就出现了发光的眼睛。我也是看到国外博主做了一个钛合金的眼片，觉得很酷，就开始研究。”昕瞳说，目前，这款义眼技术并不成熟，只是自己戴着玩儿。

所谓义眼，即人工佩戴假眼。传统意义上的义眼并不能使患者恢复视力，但可以起到补救面部缺陷、填充眼眶的作用。

一般情况下，患者做完单眼眼球摘除手术，戴上义眼是可以转动和眨动的。材质、工艺比较好的义眼，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昕瞳的右眼情况比较特殊，眼部周围神经受损，结膜囊狭窄，即便佩戴上义眼片，也不能自然眨眼和转动。

2022年，昕瞳在北京的工作室开业，平日，她除了制作义眼片，每周还会抽出两三个小时直播，在网上回答问题，比如什么样的义眼适合自己、佩戴义眼如何避免眼睑下垂、如何从自卑的情绪中走出来……

昕瞳在检查对方初次佩戴的义眼。

对于大多单眼视力障碍者而言，昕瞳更多是为他们提供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她像一束光，充满力量。

只是，如果回到9年前，昕瞳一定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位义眼制作者。

事实上，没有人天生乐观。

2013年，昕瞳和父母驱车从内蒙古返回在山西的外婆家，途中，刹车突然失灵，车辆侧翻，她被甩出车外，重重摔在一条石子路上。

她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迷3小时后，她听到的第一个噩耗是自己右眼眼球破裂，需要手术……那一刻，她真正理解了“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谁先来”的生存定律。

当昕瞳右眼眼球被摘除后，生活中的一切都变得不同。由于下楼梯经常踩空，她不得不低着头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慢慢走；走在路上，她经常磕绊、崴脚，右肩膀总是不由自主撞墙。

车祸后的三个多月，是她有记忆以来至暗的一段时间，整个人变得易怒又敏感。她在“为什么是我”的不甘中越陷越深，眼前的一切是她从未想过的现实。

8岁开始学习舞蹈的她，曾和伙伴们登上过《星光大道》的舞台……一场车祸，昕瞳关于舞蹈演员的梦想破灭了，她可能不会再有机会站在舞台上，无法享受聚光灯与掌声，不再拥有灵动的眼神，也同时失去了平衡感。

对她而言，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右眼，还有成为舞者的未来。

“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面对变成单眼的现实，害怕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更不敢直视右眼的创口。”昕瞳摘除右眼后没过多久，妈妈带着她去了一家义眼机构，去配义眼的时候，她充满抵触和抗拒。“现在回过头再看，当时花大价钱买的义眼片，真的不值，又假又贵。”

如何走出内心的阴霾？昕瞳用了很多看起来很“鸡汤”的哲学逻辑，把自己从泥潭里一点点拔出来。手术后过了大概半年，她才开始接触朋友、去健身、重新跳舞……

她说，接受自己的缺陷真的需要时间，于是她给足自己时间和耐心，接受敏感的情绪，以及不完美的样子。

辞职，成为义眼师

对于单眼视力障碍者群体，他们希望佩戴的义眼舒服、逼真。而现实却是，国内有很多义眼机构，但是如果没有一段扎实的自学历程，以及几次“踩坑”经历，大家或许都很难找到适合自己的义眼片。

受疫情影响，一些主动找到昕瞳的单眼视力障碍者的咨询大多数是在网上进行，咨询过程很像一段打开心结的交流。

“有很多外地的客户，我得先了解他们的眼睛情况，就需要他们拍照片，一开始他们都不好意思发自己的照片，担心我被吓到，他们中有人眼球萎缩，有人眼球摘除，也有人瞳孔变蓝，其实这都是我们这个群体中比较常见的状况。”

之前，昕瞳加入了一些单眼视力障碍者交流群，大家的经历其实都差不多，一只眼睛失明，会在生活、职场、恋爱的过程中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至于社会对单眼视力障碍者的接纳程度，昕瞳觉得各占一半，有人会理解，也有人会抗拒。

人造玻璃眼珠。

至于她自己，更多的是感同身受，她知道一只舒服且逼真的义眼对于单眼视力障碍者意味着什么——一只义眼是大家重返社会、找回自信的关键。

2020年，昕瞳辞掉了舞蹈老师的稳定工作。“当时，家人是反对的，毕竟做舞蹈老师的收入稳定，工作也轻松，如果重新开始学习义眼技术，能不能学会并养活自己都很难讲。”但昕瞳认为成为义眼师，一定是越老越有经验，未来的发展空间也会更大。

辞职后，昕瞳开始找师傅、查资料、当学徒……其实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的工作开展得并不顺利。

因为在国内，义眼师的资质培训并不规范，没有系统的培训课程，大多时候需要师傅带徒弟，作为一个小众行业，它其实暗藏各种竞争。

“在美国、澳大利亚、德国等国家都有比较系统的义眼师培训课程，而国内就相对比较难找，一些所谓的培训机构水平更是参差不齐。除了师傅带，自学也非常重要。”昕瞳也是一边跟着老师傅学习，一边找一些国外的资源进行自学。

一篇名为《对定制式义眼质量管理重点环节的探讨》的文章中提到，在国内，定制义眼技术发展时间短，专业技术人员不足，缺乏相关产品的技术标准，对该产品的质量管理要点了解不够全面，这些现状制约了行业的发展。

的确，有不少从业者也公开表示义眼定制行业不太规范，一些机构的义眼片做得并不好，但价格却虚高，好的义眼技师更是稀缺。

组图：经过打磨、抛光、上色，一只义眼逐渐成型。义眼佩戴者在完成各项测试。

义眼是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义眼的传统制作工艺主要有眼窝印模的制作、虹膜喷涂、蜡型制作、抛光打磨等步骤，其中大部分都是通过手工完成，对于制作者的专业技能有很高要求，制作者需要足够耐心和仔细。

昕瞳除了需要在线上解答各类咨询问题，还需要与客户面对面进行沟通。她会用微距超高清相机拍下佩戴者正常一侧的眼球，在取下眼模后，再将眼球的模样、颜色一笔一笔进行还原。

目前，国内义眼的制作分为规模化生产和定制式生产。其中，规模化生产的产品，尺寸、形状和颜色都是统一的，而定制式义眼与眼底则有更好的结合性、适应性，因此更有助于眼球的运动。

昕瞳在以往的科普视频中也聊过规模化生产和定制式生产的区别。一般成品义眼片的价格相对便宜，没有售后服务。

每个人眼睛的大小、颜色、红血丝分布都不同，所以成品义眼片无法做到逼真。

而定制的义眼片，义眼师会对患者的眼睛进行观察。另外，义眼片的材质区别很大，市面上的价格在几千至上万元不等。定制的义眼片，主要看技师的工艺和手艺流程，以及用户的自身需求。

义眼师在工作室制作假眼球。

对于大部分单眼视力障碍者，戴质量不好的义眼会导致眼睛分泌物变多、眼睑下垂等不可逆的伤害。

什么才是好的义眼片？“我会比较注重虹膜，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我会尽量选择佩戴者最合适的颜色，旁边还需要有过渡带，不然会很假。还有前后眼角，正常的眼睛是有一个粉色过渡肉的感觉，都要画上去，其次就是血丝的问题，可以让整个眼片佩戴到眼睛里看起来很饱满，有种很逼真的状态。”

眼片画色是一件细活儿，昕瞳需要一直盯着眼片。一般情况下，一只义眼的制作周期需要3—5天。

成为义眼师后，昕瞳说自己最大的幸福就是实现了“义眼自由”——她现在拥有11只不同图案、不同发光颜色的义眼。她自己把义眼称为“大美瞳”，她说这样听起来更有温度，年轻人都戴美瞳，只是她戴的美瞳更大。

关于如何找到适合单眼视力障碍者的眼片，昕瞳说，以她的经验，患者在佩戴义眼之前，最好还是自己去查阅一些资料，不要只听做义眼片的机构怎么说，要有自己的判断，了解自己的眼部情况和产品的优劣特点，从而避免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