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乌克兰战争真的像第一次世界大战吗

经济学人的分析指出，认为，这场战争显示了技术是如何改变战场的，但是质和量仍然很重要。

在20世纪70年代，苏联将军们意识到，凭借其在微电子领域的领先优势，美国在开发远程精确武器、发现目标的传感器（如卫星）以及连接两者的网络方面，正处于领先地位。

他们为之起的名字很宏伟："侦察-打击综合体"。

沙漠风暴行动中，美国迅速而轻松地战胜了伊拉克，似乎进一步证明了这个概念。可以通过对前线后方的指挥所和后勤部门进行精确打击来瘫痪敌人时，为什么还要在战壕里决一死战？

美国思想家欢呼，一场 “军事革命（revolution in military affairsRMA）”到来了。

即使是像以色列国防军这样强硬的军队也同意。以色列参谋学院讲师埃多·赫克特写道："高级指挥官认为，未来的战争将不再包括大规模编队的演习……征服领土被认为无关紧要，甚至......适得其反。"

阿塞拜疆在2020年对亚美尼亚的胜利，似乎证实了精确武器对地面部队的主导地位。

英国首相约翰逊在2021年11月说，"我们必须认识到，在欧洲陆地上打坦克战的旧概念已经结束了，还有其他更好的东西，我们应该投资于如网络这种，这才是未来战争的发展方向。"

三个月后，俄罗斯入侵了乌克兰。

随后的战争是旧式战争比拼消耗的一幕：一场工业规模的人力、钢铁和爆炸物的竞赛。据认为，俄罗斯伤亡超过20万人，是英国军队人数的2.5倍，是苏联在阿富汗伤亡人数的四倍，那场战争持续了十年。

美国消息人士说，仅在2022年12月至2023年4月期间，就有超过2万名俄罗斯士兵死亡，其中大部分人是在乌克兰东部一个以前不起眼的小镇巴赫穆特。

自1987年伊朗对巴士拉的毁灭性围困以来，还没有一支军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耗费如此之多的资源。

乌克兰同样流血很多，2月下旬泄露的美国情报报告显示，乌克兰本身已经遭受了超10万人的伤亡，其中超过1.5万人阵亡。

俄罗斯和乌克兰在战前训练的军队已经在战场上消失，必须重新组建，由几乎没有军事经验的应征者和志愿者组成。在乌克兰目前的反击战中，许多人只接受了几周的训练。

一些欧洲国家，如芬兰，如果处于类似的情况下，将能够在短时间内动员许多部队。而大多数国家由于放弃了征兵制，则无法做到这一点。

人们经常把乌克兰战争与第一次世界大战相比，其实是不太对的：仅在1916年索姆河攻势前的一周，英国每天发射20多万发炮弹，而据乌克兰估计，俄罗斯去年夏天的每日最高射速为6万发。但是，弹药的消耗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战前的预期（大炮炮筒都融化了）和生产能力，暴露出西方工业的巨大漏洞。

"弹药就像水泥，"美国海军战争学院的乔纳森·卡弗利写道。"消费者并不总是需要，但在需要的时候就需要非常多。"

如果没有来自韩国生产的炮弹顶上，乌克兰的反攻就不可能实现。

这种在战壕密布的土地上进行的拉据式人员和物质破坏的血宴，并不是军事技术专家们在谈论RMA时所想的场景。这场战争的典型武器，大炮，拿破仑时期的士兵就很熟悉。智囊团皇家联合服务研究所的杰克·沃特林说："两个旅的大炮每天都在发射手里所有的炮弹。"

乌克兰战争是对技术总是胜过质量观点的反驳。英国军队首脑帕特里克·桑德斯爵士去年尖锐地指出："你不可能用电子战方式渡过一条河"。

但是，战争的悖论在于，质量和技术是紧密相连的，即使是炮战也显示了这一点。

入侵前几周，美国向乌克兰发送了神剑炮弹，这种炮弹内有一个小而坚固的芯片，可以接收来自美国导航卫星星座的GPS信号。俄罗斯经常依靠大面积的炮击，而乌克兰的炮手可以更精确轰掉对手。

沃特林和大学的同事鲁西，根据乌克兰总参谋部的数据发表的研究报告指出，这种炮弹 "不成比例地有效"，不仅能更可靠地消灭目标，还能减少所需的炮弹数量，降低后勤负担。

这是当然，炮弹很重的。

无人机时代

无人机是精确射击的核心。英国退役将军理查德·巴伦斯指出，通过空中观察纠正炮火的想法，可以追溯到美国内战时期，当时军队用的是气球。

他说，从20世纪70年代起，人们开始使用通过用降落伞返回影片的无人机。到了20世纪80年代，如果无人机保持在正确的视线范围内，可以实时发回数据。

现在，天空中充斥着这些无人机。在争夺巴赫穆特的战斗中，任何时候都有50架在阵地上飞来飞去，据称，大约86%的乌克兰目标是无人机提供的。

在战争的前六个月，配有无人机的俄罗斯炮兵部队，不用依赖总部的无人机，可以在探测到目标的三到五分钟内进行打击。而那些没有无人机的部队，则需要大约半小时，准确率较低。

战争中的无人机基本上是一次性的。乌克兰武装部队在2022年2月至7月期间使用的无人机中，约有90%毁坏了。一架固定翼无人机的平均寿命约为飞行六次，较简单的四旋翼无人机的寿命为三次。

最近的一项研究称，乌克兰每月损失1万架无人架。

多年来，西方国家的军队一直渴望这样一种战争方式：大量的 "传感器"（视频摄像机、热成像仪、无线电天线等）探测目标，将数据传递给位置最佳的 "射手"，无论是榴弹炮、导弹还是军舰，并创造一个 "杀戮链"，或者，用一个新的流行语来说，"杀戮网"，前所未有的快速和高效。

这也是苏联的侦察-打击综合体和RMA的愿景：一个透明和半自动的战场。

乌克兰战争还不是这样。但却是新技术的试验台，也是对未来可能性的启示。

想想看，一架无人机正在拍摄一个俄罗斯阵地。如果操作员发现了一辆俄罗斯坦克，可以在乌克兰开发的应用程序Kropyva上手动标记位置，与这一地区的每个炮兵连分享其位置，这个系统有时被戏称为炮兵的 "优步"，将交战时间从数十分钟降到了几分钟，而且决定了成功与失败。

传感器和射手之间的这种数字化联系，正在进一步完善。

无人机正在收集大量的视频片段，每小时可达数千字节，无法全部发送回来：没有足够的带宽，而且通信经常受到干扰。这项工作必须在即在无人机本身上完成。

一位欧洲将军说，越来越多的乌克兰无人机上有 "相当初级的AI能力"。小型、低功率的芯片可以计算出下面的物体是T-72还是T-90，这项工作曾经只能在遥远的云服务器上完成。无人机可以传输几千字节的基本信息，例如，目标的类型及坐标，即使时断时续。

这种硬件的数字化，是新旧战争方式的碰撞。乌克兰收到的许多装备都是老式的，如美国榴弹炮或古巴导弹危机前设计的苏联导弹发射器，有些被剥离了敏感的电子部件。

基辅的一位外国顾问说，乌克兰正在开创 "把一块愚蠢的冷战金属变成真正的网络化和算法战争组成部分 "的能力。英国初级国防部长詹姆斯·海皮指出："我正在向乌克兰人提供......我们在英国武装部队中仍需多年才能获得的能力，这真是令人抓狂。"

信息无处不在。乌克兰获得了星链（Starlink），马斯克的公司SpaceX在低地球轨道上发射的卫星群，这意味着最低级的士兵，就能拥有可能曾经只限于旅级指挥官的连接和情报。而且不需要复杂的设备，在基辅一家餐厅的角落里，一名乌克兰士兵翻开Macbook，向经济学人展示了战场的实时画面，其中包括正在移动的俄罗斯战机。

由精通技术的志愿者开发的 "三角洲（Delta） "应用程序，结合了从无人机数据到从俄罗斯社交媒体收集的信息，与美国国家地理空间情报局整合，因此用户可以从商业卫星（当然不是最敏感的卫星）上调取图像。

这使得数据流可以以巧妙的方式进行组合。一个乌克兰的营可能会使用美国的射频卫星来探测俄罗斯雷达，然后派遣廉价的中国产无人机执行单程任务来确定位置。

在战术层面上，俄罗斯发动了一种网络化的战争。

在经历了不那么美好的开局之后，入侵军队现在使用计算机化的指挥和控制，将无人机和炮兵连成一体，配合良好的人类情报（即间谍）和自己的卫星。但这场战争表明，仅有情报是不够的：你还必须很好地利用。

俄罗斯空军在战斗的头几天没能消灭乌克兰的防空部队，不仅仅是因为训练和准备不足，还因为俄罗斯军事情报部门需要两天时间，有时甚至更长，才能将目标信息发送到莫斯科的指挥中心，再转给战斗机。

那时，目标通常早已消失。即使是现在，16个月过去了，俄罗斯军队仍在努力寻找和打击移动目标。

相比之下，乌克兰的规划人员发动了 "数据驱动的战斗"，德国国防部前参谋长尼科·兰格的报告总结说，其速度和精确度是 "北约尚未达到的"，。有时这要归功于Kropyva和Delta这样的工具，美国科技公司Palantir等公司利用最先进的AI，帮助乌克兰找到高价值目标。

但是，数据驱动的战争也可能是安静的平淡无奇的。

一名乌克兰警官解释说，去年他的部队仅仅通过每天截获1000个对话，就能找到俄罗斯军队（现在需要更多次监测了）。如果他们找到了一位将军，细节就会在一个临时的WhatsApp群中分享，"我们与那些真正在进行轰炸的人联系。"

这种速度和精确度对战术有影响。美国陆军未来司令部负责人詹姆斯·雷尼将军说："我们将在不断观察和不断接触的情况下作战。没有休息。没有庇护所"。

一种应对措施是采用百年前的方法，壕沟和工事现在横跨乌克兰东部数百公里。伪装是另一种战术，尽管随着传感器的结合，伪装变得越来越难：热毯可能会迷惑红外相机，但雷达卫星会发现通往隐蔽位置的细微轮胎痕迹。

鲁西说，最好的生存方式是简单地分散，比敌人发现你更快地移动。即使是以小队形式行动的乌克兰特种部队，如果他们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也会被俄罗斯的无人机发现。

这种危险性，在一个非常奇怪的稀疏战场上很清楚。在乌克兰，约有35万俄罗斯军队排列在绵延1200公里的前线，每公里约有300人，去年有时还不到一半。

收集此类数据的杜普伊研究所所长克里斯托弗·劳伦斯指出，这大约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同一地区平均水平的十分之一，几百人的营队会防守曾经由几千人的旅覆盖的区域。

劳伦斯说，从理论上讲，这对攻击者来说似乎是一个绝好的环境。薄薄的前线更容易被突破。而新的传感器、更精确的弹药和更好的数字网络，帮助进攻者更容易找到和打击目标。问题是，攻击者必须集中兵力刺穿防守严密的前线，就像乌克兰现在正试图进行反攻一样。而这种集群会被发现和打击，虽然并不一定总是如此，但会比过去更频繁。

华盛顿国防大学的弗兰克·霍夫曼总结说，"现在地面战争中明显出现了有利于防御者的转变，就像在老毛奇的时代一样，当时19世纪末的火力革命，使大规模编队和机动变得非常困难。"

结果是一个悖论。

精确战争可以抵消规模的一些优势，乌克兰在基辅以北的人数对比是12比1。也可以补充规模的优势，据消息人士说，基于软件的目标定位，可以节省大约15-30%的炮弹。

但是，智囊团海军分析中心的迈克尔·科夫曼说，精确性做不到的是替代质量。苏联的侦察-打击综合体或美国的RMA背后的想法，是通过瘫痪敌人而不是持久消耗来取胜，但现在看，似乎没有办法摆脱消耗战。

廉价的战争是一种幻觉。许多人曾认为俄罗斯的入侵会是 "第二次沙漠风暴"，在20世纪90年代率先提出RMA想法的美国国防官员安德鲁·克雷皮涅维奇说，"我们看到的是第二次两伊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