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传来。
自驾进罗布泊的车队失联者已全部找到,四人均不幸遇难。
网络流传的现场照片无比惨烈,其中一位遇难者遗体被晒到焦黑,右脚的鞋子基本脱落。
7月28日,若羌县公安局发布警方通报:
26日,1车4人在若羌境内国家级野骆驼自然保护区失联。
当警方搜寻发现失联车辆时,车内3人全部都死亡,1人失踪。
7月29日,有媒体从警方处获悉:失踪者遗体已被找到。
短短两天,这个话题的阅读量就超过了2亿。
数亿次的关注,无法挽救4人的生命。
在越来越多的讨论中,这场未经报备就进入无人区探险的更多细节,被披露在大众面前。
而这些细节中的每个字,都在诉说着同一个悲惨现实:
在罗布泊,死亡是如此稀松平常。
在这里犯错,没有改正的机会。
悲剧是如何发生的?
“严重脱水,面部几乎无法辨认”。
最后被找到的那个失踪者,是名领队。
当搜救队在沙漠中发现了他驾驶的蓝色皮卡车时,车子周围随处可见散落的东西。
搜救者又走了一段距离,远远发现一名男子躺在沙漠中的身影。
根据身高体重和裤子上衣的颜色,救援队基本确定他就是失联者。
“我曾劝他不要贸然带队”,救援人员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透露,失联者50岁,沙漠探险经验不足,不懂GPS,不会奥维(地图)。
而另外3名遇难者则均为90后,其中一人系女性。
3人均来自四川,和同乡组成一个十余人的队伍,跟随一名领队驾车从敦煌周边的阿克塞县进入,绕过自然保护区卡子和敦煌雅丹景区公安检查站,私自闯入罗布泊无人区。
2017年以来,新疆罗布泊野骆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曾多次发出通告:“严禁一切社会团体、单位或个人进入保护区开展旅游、探险活动,一经发现将依法予以处罚,情节严重的将追究刑事责任”。
这个非法进入无人区的车队,原计划走罗布泊的北线穿越470公里的大海道无人区,不知为何走了南线,奔彭加木碑去了,而且只带了两天的食物和燃油。
一位曾多次驾车穿越罗布泊的向导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身处罗布泊人体需水量在平时的3~4倍以上,但并不是带够3~4倍的物资就可以出发。”
“因为还需准备遇到危险时备用的资源,比如车辆穿越无人区需要3天,我们建议是带够6天甚至8天的物资。”
疑似知情者在社交媒体透露,有车疑因加错了油而抛锚,脱离了主车队。
领队发现有车落单后,原路返回,可他的车子也抛锚了。
抛锚,在罗布泊等于死亡的前奏。
夏季,罗布泊地表温度最高可达70 ℃ ,即便是晚上气温也有35 ℃,夜间帐篷内的温度更是接近40 ℃。
地表高温让地面软化,极易陷车。有网友曾在10月份去罗布泊,一行4人常常是“开车十几分钟,挖沙十几分钟”。
车辆抛锚时间越久,距离危险也就越近。
空调坏了、没有水了,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人都会因高温导致脱水死亡。
进入罗布泊无人区,手机就会失去信号。只有通过卫星电话找车救援,但要求被困者可以准确报出遇险位置。
而搜救队在发现死者时,并没有在他们身边找到卫星电话。
在无人区搜救,通过车辙寻找失联车辆非常困难。
“一阵风刮过,车辙就会消失,植被都会被吹起,路也变了样,想分清方向靠的是经验和运气。”
公开资料显示,新疆罗布泊国家野骆驼自然保护区足足有7.8万平方公里,约4.6个北京市那么大。
想要徒步从罗布泊走出绝无可能,只有在车上最安全。
可一旦车内空调坏了,在救援到来之前找不到遮阳地,车就成了个铁棺材。
水源不足、车子抛锚、弃车徒步寻求救援.....
在罗布泊犯错,没有改正的机会。
目前披露的细节若全部属实,那么这完全是一场因后勤物资和探险知识不足导致的悲剧。
年轻的“探险者”们抱着满腔的热情来到无人之境,却忽略了:
在探索自然的过程中,光有勇气远远不够。
何况这里是死亡之海——罗布泊。
罗布泊,死亡之海
人类探索罗布泊的脚步从未停止。
可关于罗布泊的传说,不是失踪,就是死亡。
1949年,从重庆市飞到乌鲁木齐市的一架飞机,在鄯善县空中失踪。
整整十年后,人们却在罗布泊东部地区发现了它的残骸和工作人员的尸骨。
没人能解释这架原本该向西北方向航行的飞机,为何会更改航道奔向正南,坠落在罗布泊。
但自此之后,罗布泊便拥有了一个恐怖的代称——“陆地百慕大三角”。
罗布泊位于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东南部,这里曾是中国第二大内陆湖,但在20世纪中后期因塔里木河流量减少,周围沙漠化严重,迅速退化。
1972年,美国宇航局公布了一张卫星拍摄的罗布泊照片,因为酷似耳朵的形状,罗布泊被誉为“地球之耳”。
但对国人来说,与罗布泊紧密相连的是另一个名字——彭加木。
1980年5月,彭加木率科考队第三次到罗布泊考察。
〓 左3为彭加木
经过28天跋涉,他们穿越了罗布泊核心地带,比原定的行程时间还提前了20多天。
于是,彭加木提出利用剩余的时间再次返回罗布泊,开辟一条新穿越之路。然而重走第6天时,物资已经所剩无几。
1980年6月17日上午10时,考察队在库木库都克附近扎营。彭加木独自外出寻找水源,只留下一张纸条。
发现纸条后,队员们往东寻找彭佳木。
他们曾找到一串脚印,可是到盐碱地时脚印却消失不见。
离奇的传闻正是从脚印开始。
有人说盐碱地最后发现的脚印只有左脚,没有右脚。
第二天,科考队员和前来救援的基地队员再次搜寻彭加木,一无所获。
此后,政府累计4次派出十几架飞机、几十辆汽车、几千人拉网式地寻找,面对着黑风暴刮起的沙包、沙梁、沙山,却没找到彭加木的身影。
彭加木,仿佛人间蒸发一样。
至今网络上仍流传着一种怪谈:彭加木没有失踪,而是被“双鱼玉佩”复制,搜救现场发现两个彭加木。
更有人怀疑,彭加木因为双鱼玉佩穿越时空,王莽就是穿越后的彭加木。
也有人称,考察队在罗布泊找到一座完整的工程设施,其中大量设备都超过了现代人的认知范围。
“彭加木这是被外星人抓走了”。
在网友脑洞大开的演绎之下,彭加木的失踪,成为中国十大未解之谜之首。
“当阳光将绯红的光芒洒在沙丘上,这是一幅辉煌的、几乎令人畏惧的图景。”
此后,随着人们对罗布泊探索的增多,越来越多的尸体和未解之谜与罗布泊深深绑定。
罗布泊是死亡之海,是干尸“楼兰美女”的出土地,是50年代的核试验场,又是许多探险者的葬身之所。
但经久不衰的罗布泊传说,事实上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我们对罗布泊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屡禁不止的穿越
罗布泊有能力夺走一切路过的生灵,但却无法阻止冒险者的闯入。
多年来到底有多少人命丧罗布泊难以具数。由于环境恶劣,意外多发,加上生态脆弱,罗布泊地区早已明令禁止普通游客进入。
根据新疆罗布泊保护区管理局的通报,“一切社会团体或个人”均禁止进入罗布泊展开旅游、探险活动。
类似的公告几乎每年都会重申,原因是私自穿越罗布泊的行为实在太多了。
当年彭加木失踪在罗布泊腹地之后,人们在失踪地附近建立起了一座彭加木碑。在短视频网站上,搜索“彭加木碑”,能看到许多人在此打卡。
这些视频往往会提到一个细节,彭加木碑前堆满了矿泉水。根据视频里的说法,这是对彭加木的一种纪念。当年彭加木失踪,起因正是独自外出为科考队寻找水源。所以后来者路过这里时,都会放上一瓶水。
这个说法很感人,但问题是彭加木碑位于保护区核心地带,依照前述规定,这里严禁进入。
堆积成山的矿泉水瓶侧面印证出,每年穿越罗布泊者数量多到难以计数。
2017年,汽车品牌路虎中国组织了一次以“发现无止境”为主题的探险活动,这次的行动路线,偏偏穿越了罗布泊保护区。
事后,根据保护区管理局的调查,共49人、16辆车通过敦煌、三垄沙至彭加木碑的路线穿越罗布泊。
保护区最终给路虎开出了25万元的罚单。这已经是现行规定下的顶格处罚,但显然威慑力度有限。
时间过去不到半年,罗布泊就再次出现了大规模的违规穿越活动。10辆来自四川的越野车,用4天4夜的时间,集体穿越了罗布泊。
今天这样的项目已经不能再搜索到,但他们并没有消失,而是以一种更地下的方式存在着。
越禁忌,越刺激,似乎成了罗布泊摆脱不了的怪圈。
在探险圈子里,一直有“四大无人区”的说法。除了罗布泊之外,另外三个分别是羌塘保护区、可可西里保护区与阿尔金山保护区。
它们全部位于环境恶劣、荒无人烟的地带,自然条件极度糟糕的同时,又缺乏完善的补给线,误入其间,凶多吉少。
也因此,穿越无人区,被探险者看做是最高难度的挑战。这种挑战不仅仅来自严酷的自然,也来自有关部门的禁令。
同罗布泊一样,另外三个无人区同样严禁旅游探险。
然而,穿越无人区,对许多人来说,依然有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因此,葬身荒野的闯入者,也成了无人区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们可以列出一连串的事故名单。
2014年,骑行者李聪明试图挑战单人单车穿越羌塘,出发后不久即失联,至今没有踪影;
2018年,户外爱好者刘银川违规进入羌塘,试图挑战徒步穿越,从此失联;
2020年,四川女大学生黄雨蒙单人进入可可西里,随后失去消息。直到25天后,搜救者在无人区发现了她的遗体。
……
事后回顾就会发现,这些迷失在无人区的探险者,悲剧早已有迹可循。
探险者刘银川试图穿越羌塘无人区的故事,至今读来令人唏嘘。
在出发前,刘银川曾经详细记录过自己的准备过程和穿越计划。
根据刘银川的行程规划,线路总长1504.788公里,平均海拔4794米。他计划以7.42公里的平均时速,用60天左右徒步完成。
这个速度绝对不慢。为了这趟旅程,刘银川花了几千元,买了20斤牛肉干和10斤奶贝作为旅途的全部补给。另外还准备了能抵御-20℃低温的睡袋、徒步鞋,以及容量超过20G的离线地图。
刘银川的准备看似充分,其实全是问题。
高强度的高原徒步,会消耗掉大量的热量,刘银川带的食物,别说支撑60天,就是30天都有困难。
〓 选择徒步的刘银川,没有任何车辆支持
所谓抵御-20℃的睡袋,也很难提供足够的保护。刘银川穿越时,羌塘的夜间气温已经可以低至-40℃。
至于他所携带的地图软件就派不上用场了,在-40℃的高原上,手机根本无法使用——但刘银川偏偏没有携带卫星电话。
而更大的雷其实是:刘银川最初的计划行程是走另一条被很多人实践过、相对安全很多的路线。但由于证件过期,那条路线的徒步无法实现,他冒险更换了路线,准备在冬季穿越羌塘。
根据双湖县公安局工作人员的说法:“选择冬季进入无人区的几乎没有,刘银川是个例外。”
〓 刘银川是逃票进入羌塘的
在出发前,刘银川曾经在朋友圈写下这样的句子:“纵有千难万险,道路崎岖坎坷,我们依然坚持了自己的梦想!旅人是一群执着的追梦人!”
但最终悲剧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勇气与梦想,是探险者的高频词汇。
但是人总有疏漏,自然没有,对那些藐视自己威能的人,自然从不留情。
真正能让人走出荒野的,从来不是一腔孤勇,而是专业的知识、充分的准备,以及最重要的:对自然的敬畏。
人类学家罗伯特·弗莱彻曾经深入研究过商业探险,他认为这种探险,往往是被做旅游生意的人包装出来的一种“表演勇敢”。商家大肆渲染的危险,其实很安全,但在真正危险的地方,又往往语焉不详。
这种情况下人很容易误认为是自己的勇气征服了自然,但他们“征服”的,不过是楚门式的布景。
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但勇气绝非无知无畏,面对自然,只有保持敬畏,一切尽力做到万全。
请一定要记住:
没有人能征服自然,是自然放过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