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机缘巧合、用尽全力才上岸体制内一个合同工岗位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10年后,我竟又拿起了公考资料,每天晚上坐在桌前开始复习。
去年底,由于职场压力和迷茫,我从体制内离职了,并把经历写成了一篇文章——《身体告诉我,必须要辞去这份北京的体制内工作》,评论区里面除了有和我共情的人之外,还有些评论点赞率也很高,比如——态度良好坚决不干,学做老油条,反正也开不了你。
我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些事,沉浸在没有上升空间和核心竞争力的苦恼之中,只觉得为什么要忍?
辞职后不久我感染了新冠,在家歇着的一个月中,我心态还很轻松,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我在小红书上刷到社工涨工资的消息。
天呐,一个月涨了2000,这对原本工资就没多少的我们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涨工资的事只是个引子,爸妈问我的时候才知道我已经辞了工作,突然沉默了下来,家里空气瞬间像凝固住了至少10秒时间。我爸紧接着来了一句:算了,已经这样了,在家待着吧,38了再找工作,谁还要?!
“38岁找工作就没人要了吗?” 我猛然想到这个问题。
“是啊,难道你不知道这个事?!”惊讶的是爸妈。
我真的忘了考虑这件事。这和我之前计划中的设想完全不一样——我原想换条路走,比如做自由职业或数字游民,但是这都需要时间去试错。我这才意识到,如果试错过个两三年没有成功,那我也回不到社区了,因为社工考试的截止年龄是40岁。
与此同时,延迟退休至65岁的新闻再次成为热点消息,我终于知道了“忍着”的意义:35岁以后再去找工作就没人爱要了,如果延迟退休到65岁,那么这之间还有30年!30年啊!除了体制内、国企,哪里还有地方能让一个人一直工作30年?!
体制内虽然工资不高,但稳稳的做到退休一直都有,至于我之前耿耿于怀的没有上升空间,缺乏竞争力什么的,不出来就不需要啊,稳到退休就已经是最大的胜利。
我总觉得自己做的工作没有技术含量,怕万一岗位取消了怎么办,但是体制内即使岗位没有了组织上也会给你安排另外的岗位;而且体制内的工作经验并不适用于体制外,出去再找等于大龄从零开始。
特别是在40岁往后这些年,开始疾病多发的日子,体制内可以请或休病假,都很宽松;但体制外恐怕就要被各种方法辞退了。
辞了个职,把以前没有想过、想到的问题都想明白了。
手里明明捧着个铁饭碗,让自己竟然给辞掉了。
原本因为工资低想发展副业,却把主业给辞了,而且主业涨完工资以后也不需要再发展副业了。
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做了一个长这么大以来最大的傻X行为,而这个行为,将会影响我之后20年的生活。
我脑海中浮现了一条长长的轨道,同事们站在轨道的传送带上缓慢而平稳地前行,通往一个光明的入口——退休,而我,走到一半的位置突然从轨道上跳下,站在漆黑的地方,迷茫而无助,转过身再回望原来的轨道,远远地在高空,那么高不可攀,是我再想回也回不去的地方。
前同事们劝我的话语中,零星的几句话最常在我脑中凸显:岁数大了不好找,外面工作不好做,你不辞他他辞不了你,出去容易进来难。
我反反复复默念着这几句话,来来回回地,不受控制地。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因为不知道游戏规则而提前退场的白痴,我甚至开始恨父母为什么没有在我一开始进入这个单位就告诉我“进去虽然赚的少,但还会涨,而且能做到退休;可千万不能在快40的时候失业,那样就变成40、50失业人员了”。
他们只是说“你就在这里待着吧”而已,我哪知道待多久?怎么待?为什么待?
我甚至把它上升到一个高度——普通家庭之所以普通,就是对社会规则不了解且不关心;即使普通家庭的孩子遇到了可以实现阶层上升或生活变得更好的机会,也会因此而在自己不懂得或不知情的情况下搞砸或失去。尽管我也明白,考公并不必然意味着阶层上升,但焦虑全然困住了我的思绪,我实在看不到也想不出别的路径。
我想起工作的10多年来,不断外投简历找工作、上网学习各种知识付费课程,找职业规划师、咨询师的过程,觉得特别可笑——我要是知道这样的规则,还浪费那些时间、金钱、精力干什么?
晚上,我不受控制地反复沉浸在这样的回忆里。
我陷入了这种思维无法自拔,越想越可怕,半夜睡不着觉在家里来回踱步,胸口发闷心脏揪着疼,连续一周都没怎么睡觉。
尽管之前学过心理学,但我其实并不了解抑郁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在那一周,我切切实实的感受到自己无限接近抑郁症的状态,并且这种感觉无法对外人形容清楚,更别提让别人共情甚至感同身受了。
我脑中的头脑风暴越刮越猛,什么是思维会杀人,我领教到了。
我在半夜里给朋友发信息求助,在之前加入的群里求助,朋友会发来安慰的信息,非紧急救助热线的号码和心理咨询师的免费体验券2次,我依次去试了,但作用甚微,我知道除非我自己停止对事情向坏处发展的想象,可我做不到。
不仅无法停止坏的想法,更糟糕的是,我甚至无法行动了,我躺在床上,不想动,每多一次行动,我都要强迫自己做大量心理建设,然后手脚颤抖着去做,完全不受我控制。
晚上还好,白天爸妈看到我这个样子,会说:起来啊,动弹动弹,去外面逛逛,去玩会儿。
他们并不知道当时的我听到这个话感觉是多么的残忍和冷漠,我回想起上课时老师说过的:不要对抑郁症患者说“加油”,这个时刻,我完全能理解了。
我想死,打出这3个字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但那确实是我当时的真实感受,心理学课的知识告诉我,我可能要抑郁症了。
但我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行动起来,这个念头很坚定地支撑着我。
这个时候,我收到了社工招考的消息,这次还扩招了许多人,是个好机会,我又有了些希望,于是选择了原来工作的街道报了名,想再考回去。
不料这又是个错误的决定,虽然我笔试考了第一名,但是面试得到了不及格的成绩,我自认为面试答得并不差——通过认识的人打听到,是因为街道不想再收离职的人。
这无疑对我又是一次打击,原本希望的火苗又破灭了。
在考试复习期间,我也对过去的工作做了一些反思和梳理,我忽然觉得当时领导安排的那些又多又杂的工作、以及对我因严格要求而带来的反复折腾是有道理的,正是因为这些经验和经历,才使我在答题中有积累、有思考,考出了笔试第一的成绩。
经过思考和沉淀,我更明确地知道了之前工作应该怎样干、怎样提升、有进步、有积累。
可是已经晚了,我现在知道再多也已经不在那个岗位,只能向前走,也必须向前走。
年初的考试结束后,我又陷入了迷茫,在此期间疯狂地给能联系到的同学、朋友、同事发信息倾诉,表达我的后悔,我知道或许这个时期不应该让更多人知道我的窘境,也许别人看来很可笑,也许说了也于事无补,但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倾诉,如果再不让我找人说说,我只会更郁闷。
幸运的是我有肯陪我边逛公园边聊天的大姐,有每周五下了班还和我约饭开导我的同事们,有一遍遍地劝我“放过自己”的老同学,有语音连线用自己经历鼓励我的全职妈妈。
当然我选择的倾诉对象也是在自己心目中认可的、值得信赖的人,“求助是勇敢者的行为”,心理学的知识里这么讲过。除了直接的倾诉,我也和之前认识的职业规划师做付费的咨询。
朋友的劝说分为两派:理性派的想法说的是:它不是一个分水岭!不是改变你后半生命运的事件!你的想法太绝对了!还有那么多年呢!你太看重它了!
而我的想法依旧:它就是一个分水岭,自此,我的工作就从稳定变成了不稳定,从可以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变成了说不定几年就要换个地儿甚至最后找不到,本来我也没有犯任何错误,待着就好,不用再收入不定的、颠沛流离的。
就是因为还有那么多年,才更应该待在稳定的地方!
说我太看重它了?谁知道这14年我经历过什么?14年啊,我从一进去工资800开始熬,熬到离职前终于到手6000块;我以临时工的身份坚持了5年多,好不容易才考上一个合同制,这是一个入职即天花板,一直无法升职的职位,我被领导派往不同的部门当廉价劳动力,不断地适应各种人和工作,这些都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还有的朋友的劝解是善意而无用的,比如会劝我说前两天去吃烤肉,服务员是60多岁出来打工的阿姨,也乐乐呵呵的——我又好气又好笑:她和我有什么可比性?她是因为年轻时没有去工作,难道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50、60岁去餐馆打工吗?
还有劝我说别后悔,当初房价大涨之前没买房和不知道应该刚毕业就考公务员的人不也挺多吗?——这跟我又有什么相似?他们是连做都没有做,我是已经上车了自己生生下车的啊。
大家在安慰我的同时,纷纷给我出主意,有让我出去旅游的、有让我去做之前想做却没有时间去做的事情的,更多人的建议是投简历找工作试试,万一能找到更好的呢。
同时,我也知道了下半年还会有社工招考,感觉状态不好的我有点想全职备考。
疫情造成的大量失业人员都很想试试这个涨了工资的稳定的社工岗位,更何况政府还出台了符合一定条件社工可以考事业编的政策——考回去之路变得异常艰难!
多数人不同意我全职备考的想法,一是因为那样压力会很大,如果能找个工作业余时间备考压力会小很多,二是我年初笔试已经考了第一,他们觉得我不用再投入太多去准备考试了。
可是当时的我非常没有信心能再考好一次,但我又不敢相信自己的决定了,毕竟我现在的处境就是自己决定的结果,所以我硬着头皮开始了投简历及到处面试的日子。
其实我自己对这件事是有预判的——它大概率就是在做无用功,刚毕业求职时的艰难又历历在目,可是至少我在做点什么,有点事做是不是就会好一些?
多年未求职,又没有积累起自己的人脉、技能和资源,打开某直聘,首先映入眼帘的都是“年龄35岁以下”甚至更年轻的要求,我的每一次投递都在“算了投了也是白费”和“要不试试吧”的纠结中完成。
由于收到的回复少,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考虑距离,有面试就过去了,而且我投了一些政府的第三方劳务派遣,想着如果能入职一个的话也挺好,毕竟是类似的工作、熟悉的环境,对接下来的考试也有帮助。
我太低估了自己对距离远的不适应,去的第一家单位就要单程1个半小时,人事经理除了表达对我辞去之前工作的不解和震惊之外,在听到我觉得路程远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家也住西直门,这里是我工作15年来距离最近的单位了。”
但是我原来十几年的单位只要骑车15分钟就能到了,遇到雨雪天气以及节假日前的拥堵时段,在北京的路况下离家近的优势更加凸显。而单程1个小时以上的距离,光是通勤就已经耗掉我不少精力了。
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疫情过后,政府的劳务派遣也变得异常抢手,于是招聘方也提高了不少要求,3个月前还在街道有个正式岗位的我面试劳务派遣却因为年龄问题屡屡被拒。
“对不起,您年龄太大了。”
“你们不是要40以下的吗?我今年5月才刚刚38岁啊。”
“是的,其实38岁不算特别老,但是现在领导都要求35岁以下,上次我们推荐了个36岁的,领导特别不愿意,说了我们一顿,我们也很难做啊。”
我觉得实在可笑,一个38岁的所谓“中年人”,没有辞职还在岗位上,就是单位的中坚力量,一旦辞了职重新找,就被嫌岁数大,我还是那个我,知识、技能、学习能力并没有多大变化,只因辞职就被“年龄”这个首要考虑的标签被一刀切的“拿下”。
还有嫌弃我大龄未婚未育的,在我反复强调自己连对象都没有的情况下还在反复问我是不是没有近期结婚的打算,我微笑着说:“我都没有对象,怎么结婚?”
内心想的没有说出口的话却是:如果因为这次入职我就马上找到对象结婚了,那我还真得包个大礼包谢谢您呢!
“抱歉跟您反复强调和确认这个问题,因为女性一旦怀孕生孩子,至少要半年不能在岗位上工作,这也是我们有所顾虑的,我们辛苦培养一个员工,结果那么长时间不能工作,对我们也是挺大的损失。”
跟我说话的女人管我叫“姐”,看起来却并没比我年轻太多,“估计是因为你要孩子早所以才对大龄未婚未育女性如此没有同理心吧。”
我这样想着,说不出口。
尽管经历了这样一通盘问,结果仍然是不被录取,我也懒得问原因了。
那阵子,我还特别质疑“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这句话,它是社交网络上流行起来的一句话,大概也只适用于利用互联网做自媒体的人们吧?——我这样想。因为血淋淋的残酷现实中没有给人生提供成为旷野的充足的客观条件啊!
现实世界中,对于没有什么资源的普通人来说,35岁以后的就业市场就是残酷的,因为劳动力太多了,35岁以后的就业被人们戏称分为三大类:保安、保洁、保姆,
不管你怎么解释自己身体还很健康,不着急结婚,还是会被默认为健康下滑,会被家庭拖累。
尤其是女性,从20多岁踏入职场到40多岁,婚育问题都可以一直成为被雇主拒绝的理由。
但是,被“35岁以下”的招聘要求所困而找不到理想的工作,真的是我的问题吗?问题难道不出在以年龄为“一刀切”的招聘条件划线方式上吗?围绕“35岁”的各种印象太过于标签化,然而每个人的具体情况都各有不同,更何况现在的学习条件让任何人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学习各种内容,只要他想。都说提倡“终身学习”,可现实分明在告诉我,35岁以后不可以再转换跑道——但真是如此吗?
我知道,这是我理想化的想法。
我也很愤怒,我也很无奈。
在多次失败后,我入职了一家小学做后勤编外人员。
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每天一大早的地铁,去之前和之后都要找到自行车去地铁站,中午还不能午休,我每天不到凌晨3点就睡不着觉了,有时还会紧张得腹泻几次,遇到下大雨的天气更觉得自己可怜,还要冒雨回家。
于是那个月的朋友圈我都是自诩为“西直门罗子君”来吐槽发泄的,直到看到家附近的派出所在招警务联络员,说白了就是派出所的第三方,我投了简历,面试体检流程走完接到了录取通知,立刻向小学请辞,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去了派出所。
在派出所工作刚刚半个月时间,我得到了社工又开始招考的消息。不甘心的我又捧起了10年前的复习资料。
年初惊恐发作引起的心脏揪着疼时不时还会发生,我很后悔曾经大半夜用各种想法伤害自己的行为,可我也知道当时我控制不了它们;我不知道心脏什么时候能彻底好,只觉得这是个教训——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是最重要的事。
我跨区考了社工,没考上,因为我报的街道计划招80人,但最后因为按比例进面的人数不够大大地缩招,只要了28人,我以综合成绩差2分的结果没有入围。
当然,这之后还有机会可以考,但我也意识到这个考试有很多非我能力可控的因素存在,所以执着于此也会作茧自缚。
但我也暂时没有想到不进入这个游戏的话可以选择其他哪些游戏,需要时间来再思考和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