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东燕:对于自己的家园,总忍不住有一份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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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东燕,清华大学法学教授,研究方向包括刑法学、刑事政策学等,代表作品有:《刑法基础的理论展开》《罪刑法定本土化的法治叙事》等。

2022年2月,劳东燕教授开通了微博,常从专业立场出发对社会事件发布自己的观点。近期,在关于《治安管理处罚法》(修订草案)征求意见中,劳东燕教授多次发表公开意见,引发了广泛关注和讨论。

2023年9月15日,劳东燕教授更新了一条微博推文,IP地址显示在加拿大,引起不少网友猜测其是否移居国外。对网友的评论,劳东燕教授回复解释道,她只是前往加拿大进行访学。

本文摘编了劳东燕教授近期在微博上,对访学生活的介绍和期间的感悟:

由于微博会显示IP地址,这几个小时内接到不少朋友的问询,还是在此说明一下。我走的是正常的访学,不是一去不复返。之前就有过几段在国外访学的经历,这次也是如此。在我心底,至少到目前为止,一直都是觉得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对于自己的家园,总是忍不住会有一份特殊的关心,这份关心是在客居他国时所没有的。

(微博@劳东燕2004,2023-9-15,22:23)

昨天下午见到了邀请方的合作教授。与十几年前在北京遇到时相比,他胖了很多,也肉眼可见地老了不少,但眼神依旧清澈,有一种与年龄不合的天真。我喜欢天真的人,尤其是成年人身上的天真,会让人感受到一种单纯的美好,就像水晶那样。回想起来,在2016年之前,我也曾经拥有这样的天真,因为一直待在自己构建的象牙塔内,没有见识过世事的险恶,也没有体历过人心的幽暗。

(微博@劳东燕2004,2023-9-16 19:24)

上周一直在忙各种手续,今天第一次来研究中心的办公室。期望这一年能静下心来,在学术上多做投入,成为一个新的起点。

(微博@劳东燕2004,2023-9-20 03:22)

劳东燕教授访学办公室

今天上午去研究所时,发现附近有很多人聚集,主要是年轻人,原来是为争取少数群体的权利而在集会。参加集会的这些年轻人中,很多人自己未必属于这个少数群体,但仍愿意为他人的权利而呐喊。少数人的权利仍是权利,不应动辄以多数为名而不予尊重。每个人都有很多的面向与属性,不可能在任何时候都属于多数的阵营。从这个意义上说,愿意为保护少数而挺身而出,其实也是在保护将来可能成为少数的自己。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微博@劳东燕2004,2023-9-21 06:33)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瑞德有一段话,大意是:“监狱里的高墙实在是很有趣。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这就是体制化。”

每每想起都颇为感慨。参与囚禁自我的,不只是有形的高墙,还有自己那被高墙改变的内在心理。正是基于此,我从来不认为,人要一味地去适应外部环境。适应应该适应的,改变不该适应的。如果改变不了,至少确保自己不被外部环境所改变。

(微博@劳东燕2004,2023-9-22 19:18)

有一个好的搜索引擎真是重要,可以有效提升在陌生环境中的行为能力。从上周过来到今天,自己独立处理了不少事务:1. 当地电信卡与手机号;2. 医保卡申请;3. 银行账户申请;4. 社会保障号申请;5. 是否需要以及如何给小费;6.如何填写支票等。出行则依靠手机中自带的地图或谷歌地图,无论是去见合作教授还是第一次独自来研究所,都未走任何冤枉路。

中学时代读到的一句诗,到现在都挺喜欢:到远方去,到远方去,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曾经比较文青的我,最后选择的竟是“刑者兵也”的专业,想想也是挺有意思。记得毕业后刚来清华时,有师长曾经调侃:你一个女孩子,学什么不好,干嘛学刑法?老实说,从学生时代开始,从未想过要以刑法为业,读研期间甚至还有过改专业的念头。所谓“你有你的计划,世界另有安排”,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偶然性吧。

(微博@劳东燕2004,2023-9-23 04:18)

之前《罗刹海市》大火,最近《大梦》大火。这些歌曲的大火,折射出一种相当普遍的社会情绪,是社会心理学领域绝好的研究课题。在一个不知何去何从的时代里,很多人都有那种彷徨与无助,还有痛苦与呻吟,而这些歌曲准确地表达了人们难以言说的内心感受。

人生无常,生命在某一刻或许就会戛然而止,一路陪伴走来的人,可能从此就离你而去,让人不由地想起《千与千寻》中,那列始终单向奔驰的列车。个体的脆弱性在于,你难以对抗人生的无常,也很难对抗时代的风浪。但无论如何,每个人在有限的生命时段中,都可以努力捍卫与保有一些自己所珍视的东西。那样的话,即便是作为一片飘零的树叶,也能拥有自己的独特性;而这种独特性,是我们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与证据。

(微博@劳东燕2004,2023-9-24 21:10)

朋友说我太习惯于善意度人。的确,我是真地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对别人经历的不公与苦痛会完全视若无睹不以为然?只要在这一刻没有亲身经历,就假定自己安全无虞,以为只要为强势者站队,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也很难理解,这世上真就会有莫名其妙的恶意,即便从未得罪或照面过的人,也可能对你会有汹涌难抑的恶意,甚至指望踩着你的人头往上爬;或许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她的一种得罪。

应该就是匮乏感使然吧。很多人的人生因匮乏而趋于干涸,所以完全给不起同情与善意,还自以为是地将别人的善意作扭曲的解读。说实在的,我并不痛恨这样的人,只是觉得有些可怜。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匮乏,内心里才会滋生出如许的阴暗与恶意。

换作从前,遇到这样的恶意,我大概会以“退一步海阔天空”来进行自我宽慰与排解。但现在的我,不会选择这样的立场。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呢?更何况,习惯于为强势者站队的人,几乎都是色厉内荏者,若不是内心虚弱,又何至于此?我的微博头像换了,想要表达的就是这层意思。

(微博@劳东燕2004,2023-9-25 03:11)

下午带着电脑到附近的小广场,本来想看点文献什么的,结果一直在那里反复听《大梦》《孤勇者》,还有马克西姆的《出埃及记》。

《大梦》不算是通常意义上的流行歌曲,它的大火或许更多是源于引起人们的情感共鸣。歌曲中表达的那种仓皇与无奈,可能还有生命的轮回,让很多人感同深受而黯然神伤。应该说,这首歌曲是不带任何牙齿的,没有表达怨忿与反抗,也没有将个人问题指向社会,只是彷徨无措的人们对于自身艰辛生活的一声微弱呻吟。

《孤勇者》与《出埃及记》则有强烈的反抗意味,前者代表的是个人,后者则代表一个群体,音乐上相应也要激越昂扬很多,有一种不安于命运安排的悲勇在其中。对于不公的安排,反抗本身就有意义,成败得失则并不重要;成王败寇的叙事本身便很狭隘,不过是服从于权力规训的产物。

听了好几遍《大梦》之后,又放了《孤勇者》与《出埃及记》,心里才觉得好受一些。从个人偏好来说,还是更喜欢《出埃及记》。

(微博@劳东燕2004,2023-9-25 06:12)

昨晚失眠,一直到凌晨四点多,才不安生地睡了两三个小时。可能是傍晚五点左右喝了杯咖啡,再加上……

早上坐在地铁上,有些黯然神伤。我们很多人的人生中,都不可避免地会经历难以向外人道的痛楚;而这种失去的痛楚,往往只能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与承受,朋友也好亲人也好,其实都帮不上什么。就譬如,此刻身在万里之外的我,不仅无法分担朋友的悲伤,甚至连陪伴在身侧也是做不到。

人生的下半场,的确会对这个世界有新的认知;也因此,可以选择一种新的活法。后路也罢,权衡也罢,包括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其实远没想得那么重要。自以为算无遗策又如何?与人生的不确定性相比,所有的算计不过是雕虫小计,也许反而限制与扼杀了自由成长的可能性。既然如此,那就按自己认为正确的准则来行事就好。

(微博@劳东燕2004,2023-9-26 04:52)

人到中年,发现在不少方面,可以获得年轻时没有的那种自由,这种感觉挺好。

比如,不再在意异性的目光,不用考虑按男权社会的偏好来塑造或是伪装自己,更不再在情字上浪费自己的时间与精力,做飞蛾扑火式的追寻。你讨厌也好喜欢也罢,关注也好无视也罢,都不会影响我;我的存在,不是为了让你喜欢。严格说来,男女之情其实不算是生活的必需品,而是给人生锦上添花的,先把自己织成一段锦更为重要。

再如,变得比以前有力量,自我的意象不再是等人把玩与欣赏的花儿,美则美矣但经不起风吹雨打,而是一棵郁郁葱葱有自我生长力的大树,自己就有能力撑起一片天空。也因此,不再患得患失,更不用有意无意地掩饰自己的棱角,继续无奈地奔走在讨好或是驯服的路上。

又如,比年轻时候认识得更清楚,明白很多所谓的社会规范文化规范,尤其涉及上位者与下位者或是涉及两性关系的,不过是强势者或利益既得方对于另一方的规训与奴化,本质上就是为了PUA后者。作为被PUA的一方,把这样的规范当作天经地义,据此来要求自己,当真就有点傻。

年轻时候看不清楚的东西,人到中年时会觉得一目了然。这种岁月带来的沉淀与智慧,是对青春逝去的一种回馈。在这个意义上,岁月流逝没什么不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微博@劳东燕2004,2023-9-27 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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