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三胎妈妈离婚:我和前夫除了孩子只有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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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异,三个孩子,出走

为了在窄窄的竖屏画面里同时入镜,主播春晓和男助理挨得很近。几乎每个刚进直播间的观众都会问上一句:“旁边的是男朋友吗?”问一次,春晓解释一次。老粉还会劝上两句:“这次可得挑个靠谱的”,“谈恋爱可以,再婚必须慎重。”春晓很无奈,说:“我不会再婚的,更不会再生娃的”,顿了一会,她又郑重补上一句:“我发誓”。

这是一张年轻的脸,齐眉的刘海,眼睛狭长明亮,鼻梁直挺,说话时嘴角习惯性地偏向左边,不少留言说她和女明星张檬挺像。春晓 ,33岁,离异,有三个孩子,运营着一个叫“春晓的三小只”的自媒体账号,是一名带货主播。

春晓和三个孩子

在直播间里,这位年轻的母亲经常落泪,为了孩子,也为自己。有一次,两个孩子在旁边哭闹,她想下播,但又有粉丝说要买护肤品,她情绪崩溃,哭了出来。那晚,在线观看的人数超过一千,销量也破了两万。

生活在杭州,春晓听说这里对三胎家庭有育儿补助。今年1月1日开始,新生子女户籍登记在杭州的家庭,生育二孩给予一次性补助五千元,生育三孩给予一次性补助两万元。很可惜,她从没享受过任何补助。

我是在两年前一篇名为《三胎的滋味》的报道中知道春晓的。文章中的她生育进度条飞快,在二胎刚全面开放、出生人口达到峰值的2016年怀了二胎,那年她26岁,前两个孩子上学没有学位,“到处求人。”2019年,还未从抚育两个男孩的崩溃中缓过来,她再次怀孕,生了一个女儿,“幼儿园就随便读了”。

自那以后,出生率连年大幅递减,今年4月,新生儿建档数据是788万,新闻头条充斥着“多所医院产科和妇科合并”和“幼儿园招生不满倒闭”。

春晓的报道发出后有很高的讨论度,大多数人对她频繁生育的选择并不理解。几个月前,出于好奇,我找到了她的自媒体号,发现两年里她经历了还债、离婚、出走创业等生活变故,人生跌落到谷底,但她始终没被击倒,靠着一股顽强的韧劲向上攀爬。她在努力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春晓

今年三月,春晓离婚了。在那篇报道里,迫于养家的压力,前夫瞒着她借网贷,最终欠下了四十万债务。春晓替他还了三十万。六月,春晓无房、无存款、有一辆贷款未还清的车,和三个需要抚养的孩子,这个不服输的四川女人决定独自去杭州创业,“我只有更努力,我才能有更多的选择权,我才能把孩子们全部都留在我身边,我才能想办法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出发之前,她把常用的枕头留给了女儿,“她要是想我的话,(可以)闻到我的味道。”在一条发出来的视频里,春晓说,“我以前真的非常不理解那些留守儿童的父母,我想你有好多钱挣不完,不能把娃娃带在身边,但是我现在终于知道人生真的有太多无可奈何,没有房孩子怎么读书?没有钱怎么请阿姨带孩子?”

她带着一车行李,开了1898公里,耗时三天两夜,从成都到了杭州。

艰难

去年,春晓到杭州做过几天专场直播。当时春晓的带货成绩不错,一场直播六个小时不到,成交额过十万。搬来杭州后,春晓认识了做童装供应链的孟孟,尽管第一场合作业绩并不理想,但两个人对对方的印象都很好,“我们认可对方的人品和对事业的态度”,春晓是孟孟签下的第一个艺人,就这样两个人成了合作伙伴。

在杭州安顿下来没多久,春晓决定把小女儿接到身边,新生活在忙乱的工作和育儿的责任中展开了,哪个她都不想将就。忙的时候,春晓每晚只能睡五个小时,早上出门时天还没亮,上午她要联系供货商,在各个仓库之间来回,为直播选品,直播从下午两点开始,播到十二点结束,一周三次。

春晓和女儿

不忙的时候,春晓尽可能给孩子做饭,留在成都的儿子们跟母亲视频电话最常问的问题是“你什么时候回来”,春晓不敢打太久,怕自己“绷不住”,因为想孩子掉眼泪是常有的事。凌晨一点多春晓下班,女儿已经在车后座睡着了。不规则的作息打乱了孩子的生物钟,那几天她早上起不来闹着不想去幼儿园。春晓外出工作时,阿姨发来女儿的视频,女儿跟着阿姨一字一句地说:“妈妈,我心情很好,你安心上班。”表情是微笑的,但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还好,女儿4岁,洗漱、吃饭都能自己完成,大热天跟着母亲找幼儿园、找租房,一上午要跑4、5个小区,不喊累也不抱怨。

然而,赚钱计划没预想中顺利。去年春晓靠短视频平台挣了近四十万,今年到7月份为止只挣了不到十万。今年消费力下降,直播规则也发生了变化,不投流就没什么流量,直播带货越来越‘卷’,离了婚不好总聊前夫家的事,春晓的短视频数据也明显下滑。和女儿在杭州生活成本也不低,房租、车贷、请阿姨每个月开销在一万左右。

聊起对春晓的初印象,合伙人孟孟强调了几次“韧性”。她认识不少宝妈想做直播,但是老公不允许,自己又离不开孩子,“当时春晓一边直播一边带三个孩子,听着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孟孟是在杭州创业的北京人,她的儿子和春晓的大儿子同龄,暑假的时候,两个妈妈都把孩子接到杭州待了几天,两个男孩还成了朋友。

刚到杭州的时候,春晓的直播效益不太好,一场播下来,成交量只有几千。“春晓就让我们给她(把直播场次)排满,她说‘我就每天都播,天天播,一直到播上来为止。’”那段时间春晓一连播了13天。

高强度的工作还带来身体上的病痛。五六个小时不停说话,嗓子不舒服是常事,长期站立对于生过三个孩子的身体也是考验,在春晓的一期视频里,她在一张纸上画下自己身材的简笔画,胸部呈W形下垂,肚子上一圈纹路。产后她做过两次骨盆复位,一度腹直肌分离三指。如今,高强度的工作让她的子宫总是处于充血状态,脚和盆底肌都得了静脉曲张。“直播站久了腰都弯不了,经常半夜三更背痛痛醒”。

“在我这没有算了”

杭州的新生活固然有着诸多挫折,但回看未离婚时,那时的生活似乎缺少了一种名为尊严的东西。很长一段时间,春晓都在离与不离之间反复横跳,“每次吵完都想离,但为了孩子又觉得还是再熬几年,我在单亲家庭长大,不想他们也是”。

她生三个孩子都是顺产,生老大老二阴道轻微撕裂,缝合是不打麻药的,“能清楚数出有多少针扎在身上”。生老三时,子宫张力减弱,产后宫缩痛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而前夫在隔壁床躺了五天,“我也不知道是因为对他冲击太大了还是他陪我生完之后太累了,他就跟刚生完娃娃一样,直接在我隔壁病床躺了五天,每天只有一种声音能叫醒他——‘家属开饭了’。”

高额的债务没能促使她下决心离婚,最后一根稻草是前夫的暴力。那是去年12月,疫情政策放开,家里四个大人倒了三个,只有公公还没阳。她一个人除了做饭还要照顾三个孩子。前夫是最先阳的,已经躺了五天,婆婆让他起来帮忙,两个人起了争执,春晓维护婆婆和前夫吵了起来,两个人越吵越激烈。前夫先动了手,在家庭监控中,前夫一把锁住了春晓的脖子。

“我就用尽力气挣扎,被他甩到了一边。玻璃杯、遥控板,宝宝霜,抓起手边能抓到的就往他那边砸,我打不过他,但气势不能输。”婆婆躲到了一边,是公公把两个人拉开。

春晓回房间哭了一场。她在微信上咨询律师,律师告诉她这种情况不能认定为家暴,即使报警也只会按家庭纠纷调解。

离婚后,春晓发过一个视频回溯这段8年婚姻的每个重要时刻。像所有走向散场的夫妻一样,两人也有过美好的开端。“恋爱的时候就图他对我好,他有100块钱会给我99块,现在会被骂恋爱脑了,我们那时候跟现在的年轻人不一样,现在的找有100万给你10万的,但在我们那个年代,这个就是爱情。”

春晓口中的“那个年代”是2014年,他们在那一年恋爱。两个人只谈了一年多恋爱就领证了,春晓没要彩礼。那时前夫在房地产公司做投标,春晓在一家广告公司做销售,二儿子出生后,春晓离职在家,一边带娃一边做微商、烘焙贴补家用。虽然辛苦,但是一家人还是有不少温馨的记忆。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养育孩子的压力让他们的婚姻出现了裂缝。二胎出生后,为了缓解经济压力,他们卖掉140平米的学区房,换了一套70平米的小公寓用于投资,一家五口租房生活。

2020年年初,疫情爆发,钱变得越来越难挣,两个人的收入抹不平五口人的开销。前夫开始在各个平台借网贷,到了还款日还不上钱他又偷偷用春晓的手机,以她的名义借贷,就这样欠款越来越多,等春晓发现的时候,已经欠下40万的债务。春晓想到死,想从楼上跳下一了百了。

“每天都能接到催债电话,看到陌生号码就害怕。”和前夫的关系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变质,“以前虽然也有生活压力,但关系并没那么紧张。”本来公寓每月租金刚好够还银行贷款,但前夫没和春晓商量将数月的租金用于还债,又因为拖欠银行贷款,公寓被法拍,这是两人唯一的共同资产,从那以后两人共有的,除了孩子,只有债务。

春晓算了一下,没有住房,两个儿子只能上私立幼儿园,一学期学费近三万,一个月房租四千,日常支出七千,零零总总加起来,每个月的固定支出就有1万多,除此还有5千多的债务。为了省钱,她在大半年的时间每天只吃一碗面。

春晓和孩子们

省出来的钱只是杯水车薪。春晓认为除了“节流”必须“开源”。结婚前她曾在地方电视台做过一段时间的记者,她觉察这几年自媒体正在风口上,19年怀小女儿的时候她就尝试做自媒体,但没有坚持下去。负债后,她决定好好运营账号,拍摄内容一般是亲子生活日常,吐槽婚姻里的鸡毛蒜皮。“90后三胎妈妈”的标签为她带来不少关注,粉丝数量慢慢增长。渐渐地,一些成都本地的商家、品牌开始找她合作。在带孩子去儿童主题乐园、亲子餐厅接“通告”的同时,孩子们也游玩了。

“前夫认为没钱就带孩子在家或者楼下转转,但我就是想带孩子出去,而且我还能把这个钱挣到。我就去想着我怎么能把这个事情搞定,而不是想着说那就算了,在我这没有算了,这个选项到现在都没有。”

“让她拥有很多爱,又自由”

同是在异地创业、又同为母亲,春晓和合伙人孟孟成了私交很好的朋友,工作之余,两个人会约着一起逛街、喝酒。

7月回成都时,春晓跟前夫因为缴房租的问题起了争执,春晓给孟孟打电话,虽然没提借钱的事,但孟孟主动在微信上给春晓转了两万块钱,“我跟她说,我相信你能赚到这个钱,所以呢,我愿意每个月给你预支。这个钱你要赚到了你就给,那我们就抵掉,如果你赚不到我也认了。”

两个人也经常因为工作意见不合起争执,“我脾气比较厉害,我一骂人,公司里面都不敢说话了。她是那种大收大敛型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压力大她会哭,会崩溃,但是哭完了,崩溃完了咱继续干,就是这种。”

相比较婚姻中的种种不堪,春晓更满意现在杭州的生活。她觉得自己“活通透了”。

账号后台,春晓经常收到一些处于婚姻困境的女粉丝的私信。一位单亲妈妈在私信中说,她再婚没多久又再次离婚,离婚后发现自己怀孕了,前夫让她要么生下孩子,要么归还彩礼,还以大女儿的生命安全相要挟,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另一条私信里的女性跟春晓有着类似的经历,丈夫背着她炒虚拟货币欠下140万的债务,瞒了她一年,她想离婚但又放不下丈夫。她们想在春晓这里找一个答案,但春晓没有答案。

“有时候太负能量了,我真的不想回,觉得可怜又救不了她们,我的选择我不后悔,但我不确定她们会不会,人跟人的点不一样”。

春晓现在很怕被问到“为什么生三胎”、“后不后悔”这样的问题。

“我们两个能够走到现在,就是因为我们生多了,但是这个事情你是没法改变的,那干嘛要一直去想这个事情呢?我现在回不去了怎么办?那就把女儿带好”,她顿了一会,笑着跟旁边的女儿说:“我天天带她出去玩是吧,想去哪去哪,想买啥买啥,对不对?让她拥有很多爱,又自由。”

春晓和女儿

女儿趁机提出要求:“买气球!”

“不买,刚才的夹子怎么说。你看(夹子)漂不漂亮,别人会羡慕死的”。

春晓有时候会反思是不是太惯着女儿了,但又觉得反正是女孩子,无所谓。“她确实比我幸福多了,这个东西我没办法去衡量,因为我没有妈妈这样对过我,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虽然有三个孩子,但春晓不认为就应该“凑合”着养。

她曾给孩子们报各种各样的兴趣班:篮球、游泳、编程、英语,尽管后来因为经济压力大都停掉了,但她还是想给孩子培养一些兴趣爱好,“老二老三都喜欢跳舞,老二跳得不错,还会freestyle。”

虽然经历过很多挫折,但她对生活仍抱有热爱和期待,“虽然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又各自组建家庭,我和妈妈几乎不怎么联系,但我仍然感谢他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生活太有意思了。”她做过一次MBTI测试,结果是ENFP——竞选型人格,富有魅力,独立,精力充沛且有同情心。

八月涿州水灾,那时她刚到杭州不久,经济情况不太稳定,“我就在支付宝的后台自己悄悄地捐了一点,然后还在韩红基金会绑了账户,每个月就自动捐个几十一百的。”

春晓计划以后挣了钱回成都买一栋套二的房子。“我跟妹妹一间,两个儿子一间。”去年大儿子被诊断矮小症,要定期打生长激素,但这两个月没挣到钱,也忙着搬家,就停针了。“到时候天天住在一起,也没那么忙了,我就给他打”。

春晓和女儿

前阵子去湖州出差,晚上吃饭的地方放着《成都》,春晓一边喝酒一边掉眼泪。虽然时不时会想念成都的“烟火味”,但春晓和女儿已经渐渐适应杭州的生活。

“从一到十,你会给现在的生活打几分?”

“8分吧”

“那在成都的生活呢?”

“5分”

“3分差在哪?”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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