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的“家”:积石山震后72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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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1日清晨,马玉梅度过她的第二个震后通宵时,气温已逼近-15℃。因帐篷有限,她在安置点的露天广场烤了一夜的火,后背多绑了件棉袄。

她睡在车里的5个孩子即将醒来——12月18日23时59分,甘肃省临夏州积石山县发生6.2级地震时,大的孩子知道要跑,她一手拎着老四,一手拎着老五,直往门外冲。她家在大河村的山脊边上,逃出来时,户外那间房子已经被泥流淹没。

据临夏州官方最新消息,截至21日10时,积石山县6.2级地震造成积石山县115人遇难,784人受伤。21日上午,甘肃省抗震救灾指挥部在积石山县召开第三场新闻发布会称,人员搜救工作基本结束,抗震救灾工作重心正有序转向伤员救治、受灾群众安置和震区废墟清理。

多一顶帐篷,一床棉被,乃至在帐篷底多压一块砖……震后,救援队员与受灾群众在一同度过这个冬天。

据《甘肃日报》报道,21日晚,甘肃召开抗震救灾指挥部会议。会议强调,确保群众温暖过冬仍是重中之重,要做好服务和配套设施建设,让群众尽快住进更加稳固、温暖的住所。

临时的“家”

夜幕下,积石山县大河家镇大河村文化广场,吊着照明灯的无人机悬在半空,“嘤嗡”的声响回荡。

这是震后的一个临时安置点。12月20日凌晨两点,广场上的气温接近-10℃,有些路面已结了冰碴。陕玉清和家里的十多人挤在帐篷里,3张折叠床都给了老人、小孩,他们穿着棉袄,又裹了两床被子,已经熟睡。陕玉清坐在柴油取暖机旁,看着眼前的水壶发怔。

地震发生时,他一手抱起一个儿子,赤脚领着妻子往楼下冲,楼梯在晃,通往停车场的路只有几十米,从未如此遥远。当晚,在外地读书的大女儿打来电话,止不住地哭,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

陕玉清和家人在安置点帐篷避难。本文图片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 刘浩南 陈灿杰 图

陕玉清42岁,在大河村开了15年农家乐,那座3层小楼,既是生计也是家,一、二层提供食宿,第三层自住。盖楼的钱,是他和老婆在成都起早贪黑开拉面馆挣的。刚开业那几年,他没钱装修,外墙、内饰、儿童乐园、鸡舍一点一点添,为此还负了债。院里密布的山核桃、桃花树,每棵都是他亲手种下的。如今,混凝土结构的楼房,墙壁已多处开裂,住不了人。

陕玉清展示自己农家乐的照片。

公开资料显示,积石山县海拔1735米-4309米,属于高海拔地区。积石山地震后,低温将持续一周,最高气温在0℃左右,夜晚平均气温在零下15℃左右。

甘肃蓝天救援队副队长陆朝旭告诉记者,12月19日早上,大河村文化广场已搭建约150个帐篷,初步恢复供电;卫生部门也搭建了临时野战医院。

帐篷里,陕玉清堂弟的朋友陈卓昊彻夜未眠。凌晨三点,温差进一步加大,风开始往帐篷底的缝儿钻,地上一瓶喝剩的饮料浮着冰晶。年满20岁、身材高大的陈卓昊坐在取暖机旁搓手,但还是抵不住寒冷,总得起来活络下身子。

地震发生时,正在玩手机的陈卓昊从床上跳下来,房屋摇着,他喊父亲母亲赶紧跑,停电了,一家人黑灯瞎火摸索出来。陈卓昊家里开五金库,高的铁架都塌了。他记得身体一直在抖。

因帐篷有限,他的弟弟、父母和爷爷奶奶,此刻正在开着暖气的车里熟睡。陈卓昊选择独自出来,他打算等白天太阳出来暖和点再补觉。

其实,寒冷天气里,帐篷里的睡眠并不能安稳。@中国天气 此前提醒,应急帐篷内取暖尤其需要注意安全,防止发生次生灾害,使用明火时,谨防火灾和一氧化碳中毒。

凌晨3点半,一名蓝天救援队队员在巡视时,就闻到一顶帐篷气味异常。掀开帘子,里边弥漫着浓厚的白雾,气味呛喉,但仍有村民在其中沉睡。他赶忙把人吼醒,但他们仍睡眼惺忪,像是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该队员向记者解释说,因取暖机燃烧不充分,里面聚集的一氧化碳会缓慢让人失去意识,像温水煮青蛙一样,如果没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广场边上,正烤火的马玉梅远远望见帐篷堆里,有台柴油取暖机的通风管冒着黑烟,还以为是起火了。她总能随时察觉到异常——连着两晚,她都是在室外的火堆旁度过的。

她回忆,刚发生地震不到半小时,她就跑来家附近的广场,当时现场只有七八顶镇政府临时搭的帐篷,优先给老人、小孩用。人们纷纷生火,正好附近有个寺庙在拆顶重修,木料充足。每团火至少围了三四十人。

马玉梅36岁,她的丈夫、公公婆婆,再加5个小孩,挤在家里的SUV小车里,她和女儿在后备厢,太冷,她宁愿出来烤火。马玉梅说,震后,加油站的油优先提供给救援车辆,她家的车没加成,暖气得开一会儿、停一会儿,省着用。

火堆前,她总在心里默念,“再坚持一下”,天就快亮了。她所在的大河村5队,有7人在地震中遇难,当时她丈夫参与了救援,她看着逝者被抬出来,“真的是眼泪不由人”。

马玉梅在安置点火堆旁坐到天亮。

救援与安置

震后,冰冷的天气成为救援与安置的难点。

12月19日晚,厦门曙光救援队队长王刚正在安排物资采购。他称,队员分散在积石山县城、大河家镇和其他受灾乡村,因为帐篷、棉被等防寒物资需求很急,需求量大,他们的工作非常忙碌繁琐。

北京蓝天救援队一名耿姓队员告诉记者,震后20分钟,他和队友就从西宁驱车赶往积石山县,当时路面多处结霜,部分路段塌方,需要道路抢修才能通过。到达积石山县大河家镇后,他们发现很多房屋开裂或倒塌,天气寒冷,受灾的村民们也不敢住进去。

冷空气在震后持续影响着灾民的安危。地震发生后当天下午,西部战区陆军的救援人员在大河村搜救时,一个小伙子拦住了车,说爷爷86岁了,在户外呆了一晚,再冻下去,“人肯定扛不过去”,军医江明回忆。

江明说,当时老人的状态看着相当萎靡,先送到车里取暖,一问病情,才知道有糖尿病,震后除了不停在喝水,没有进食,也没打胰岛素或吃降糖药,一测血糖,27,“很高了”。他们赶紧协调把老人送到县医院救治。

救援车队一路为村民发放必要物资,其中,“主要还是感冒药,外伤的(灾民)基本上都已经转移了。”

陆朝旭也向记者回忆,甘肃蓝天救援队的车辆将伤者送到社区卫生院的路上,沿途有老人、小孩、妇女需要上车取暖,救援车辆把他们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室内御寒。他印象里,19日凌晨最低温度零下20摄氏度,给现场搜救和伤者转移工作带来很大困难。

12月20日一早,陕玉清向西部战区陆军救援人员反映,晚上在帐篷里睡觉,还是觉得冷。没多久,几个军人提着装水果用过的空箱,往里垒满砖,挨个放着把帐篷缝隙给压实了。

陕玉清对记者说起,地震隔天,他回去自己的房子,取几件棉衣和妻子的手机,过道上,玻璃碴混着墙体开裂后的碎砖,有个房间墙上直接豁了个洞,帘子被掩在灰里。

陕玉清回到农家乐查看。

震后,还有许多村民惦记着财产损失。江明回忆,队里配有安全员,在确保房屋不会临时倒塌的前提下,会尽力为村民抢救家里的物资。他记得有个村民家里的二十多头羊,地震时被困在圈里,邻居也劝别进去了,但队友还是把能救的救了,“那些羊眼见着就能(出栏)卖了的。”

12月20日下午,陆朝旭告诉记者,他们的救援重心已从生命救援转向受灾群众安置。在大河家镇安置点,陆朝旭和队员组成了一个约220人的物资中转站。队员们肩扛着白菜、土豆、大米,穿过搭得密密麻麻的帐篷区。每有新物资到达,村民们都把目光投向穿着制服的队员。

大河家镇安置点。

在食物和帐篷之外,能让人离开冰冷地板入睡的折叠床,成了抢手的物资。陆朝旭安排了大货车,和镇政府工作人员合作,将折叠床送到附近村子的村口。在受灾最严重的周家村,大货车一到村口,村民就聚在一起,等待救援队员和村干部把折叠床卸下。还有村民马上跑回家中,把电动三轮车开过来,把折叠床运回家里。

周家村村民领取折叠床。

每天睁眼闭眼,周家村的村民高志明想到的都是他的儿子。

地震当晚8点,他刚和儿子打完视频通话,给儿子辅导了作业。“就4个小时”,他语气虚弱,不断重复说着这句话。儿子8岁,刚上一年级,学校离外婆家近,平时由外婆照顾。

地震时,他拉着妻子、用被子裹住5个月的小女儿,逃到了门外空地,转眼,屋顶轰然倒塌。顾不上惊慌,他开始给丈母娘打电话,没接,他急忙开动三轮车往两公里外的陈家村跑——丈母娘、8岁的儿子和两个侄女都住在那里,路上他继续打着电话,还是没接。

等他赶到时,一个人影都没有,眼前只剩一片废墟。

高志明今年29岁,自儿子出生,原本种玉米维生的他和妻子经济压力倍增。和周家村很多年轻家庭一样,希望有点积蓄,夫妻一方就要外出打工。高志明辗转在上海、江苏打过零工,也在深圳的电子厂做过流水线工人。

直到今年小女儿出生,因妻子没法边务农边照顾两个孩子,他回到老家给人开车送家具,开始陪伴儿子成长。“他胆子比较小,没有那么调皮。挺乖的,说啥他听啥”,高志明忆起儿子,“跟女孩子差不多,见到别人有点害羞。”

周家村村民等待物资发放。

如今,高志明和母亲、妻子、女儿与两家邻居一起在村里空地搭帐篷。三家人挤在一起,夜晚仍然异常寒冷。高志明想再要一顶帐篷,安顿妻子和女儿,但不知道该问谁要,他不好意思开口。

据甘肃省政府新闻办消息,截至12月21日,大河家镇安置点的帐篷数量达到230顶。22日,高志明告诉我们,他也领到了帐篷,准备当晚就和妻子、女儿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