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之死》:“我妻”到底死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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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篇文章很火,标题开门见山,就叫《我妻之死》。是一位丈夫在妻子病逝后,对她的生病经历、治疗过程,进行了详细的复盘。

客观来说,文章写得很生动。丈夫的描述中,妻子张敏是个很可爱、很优秀的人。

她聪明。雅思考到九分,托福IBT考到接近满分,以全优的成绩从美国杜兰大学毕业。

她也努力。除了一份在银行的稳定工作,每周还会在地下室举办一次长约六小时的教学活动,教导小学生奥数和中英文,作为兼职。

如此繁忙的工作之下,她还抽空拿到了曼尼托巴大学商学院的硕士学位证,着实了不起。

而且张敏不是那种工作狂,她享受生活。他们的院子里,用心种着很多蔬果,诸如黄瓜、番茄和生菜,还有特意给孩子们的惊喜草莓。

碰上万圣节这样特殊的节日,她还会和邻居一起带着孩子挨家挨户讨糖吃。大家都很喜欢她。

被确诊肺癌前,张敏的身体状态良好,虽然偶有小毛小病,但无伤大雅。不久前,她陆续接受过三次检查,均未报告任何异常问题。

2023年8月31日,身体机能正常。

9月15日,身体良好。

9月23日,复检没有问题。

因此这位男士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妻子在短短两个月内因病去世的事实。

那么这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根据原文描述,我尝试着进行了一番总结。

2023年10月中旬,张敏出现恶心反胃症状,睡眠很差,怀疑是肠胃老毛病导致,服用消炎药后有所好转。同时,张敏开始咳嗽。

11月7日,张敏收到通知自己在9月做的癌筛血检有异常,建议重新检查。

两天后,她请假去看急诊,做了血检和X光,医生初步诊断为肺结核或急性肺炎,让张敏先行回家,第二天由其它医院上门接人。

或许是因为病症看似不够危机,医院迟迟不来车,张敏感觉难受,决定独自前往急诊,在长时间的等待后,被作为“肺结核病人”隔离。

11月11日,抽了肺部积液,做了包括气管镜在内的大量检查。医生当时没有给出明确判定,但明确表示过癌症可能性不大。

紧接着就是周末,医院没多少人,检验结果出不来,也无法用药。直到11月13日(周一),张敏情况明显恶化,她自述:“不戴氧气,上个厕所都困难,喘不上气,疼。体力几乎没了。”

结果降临在11月17日。张敏确诊“肺腺癌”,晚期,已经扩散,无法手术,只能放化疗。

还得先做基因检测,再确定使用哪种靶向药。考虑她病情发展紧急,且没有抽烟史,医生建议她先开始盲吃针对EGFR基因的靶向药。

想不到的是,服用药物后,张敏原本健康的心脏也开始出现积液。她频繁呼吸急促,呛痰,胸口痛,血氧不稳定,心跳达到160多。

医生好像也给不出更多的治疗方案,只是让他们继续吃药,然后观察。

第二天,医生改变了主意。他们继续好几天对张敏进行心包膜穿刺,引出部分心包液。

此时此刻,张敏身上已经插满了管子。而这些并未能阻止癌细胞继续发生转移。

11月28日,医生劝张敏放弃治疗,接受临终关怀。主要的原因是盲吃的靶向药并不对症,且最终确定的基因突变EGFR-20,无药可用。

张敏原本还意志坚定地表示不要放弃,随后可能也被医生这番话打击了心智,点头表示放弃。

很快,在没有签署任何文件,且没有给出任何考虑时间的情况下,护士为张敏打了吗啡,撤掉了医疗监视设备,降低了呼吸设备的进氧量。

即便如此,病人和家属还在挣扎,只等到加拿大医生的残酷建议:加大药量,送她“离开”。

11月30日下午,37岁的张敏离开了。

五个月后,丈夫写下了这篇文章。他反复提到,复盘固然是出于纪念,但也希望内行学者们看到后,能告诉他加拿大的应对措施是否合理。

文章发出来后,部分网友们首先把矛头对准了加拿大的医疗体系,觉得太不靠谱了。

“明明刚做过手术,怎么会没做CT呢?”

“体检难道就靠听诊器吗?能听出什么?”

“9月份做的癌筛怎么会11月才出结果?”

“病情怎么会发展这么快,处理有问题吧?”

“让病人自己放弃,和严刑逼供有什么区别?”

。。。

先解释一下,加拿大实行的是以公共医疗保险为基础的全民医疗保健体系,所有居民和永久居民都可以免费获得必要的医院和医生服务。

怎么保证服务的“必要”呢?

他们提出了分级诊疗,就是有问题先去找家庭医生,只有急症才可以去找专科医生。

在这样的前提下,不少人觉得在加拿大看病看似免费,实则昂贵,只是需要支付的不是金钱,而是你的“价值”。也就是说,只有那些治愈率高、治愈成本低、治愈后能创造更多价值的人,才能获得更及时、更有效的医疗资源。

与此同时,可能被牺牲的就是那些疑病重病。

不少IP在加拿大的朋友也表示,自己虽然没碰上这么大的事,但就医体验也非常不好。

各种事情都要自己推着医生去做。

负责医生更换频繁,彼此还没有信息告知,常常会有下一个医生随便撤到上一个医嘱的情况。

医护的操作是否合格、无菌,也得打个问号。

就连体检都不让随便检,反正你年轻你身体好,不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要做检查也快不了,普通CT都得排队好几个月,更别提MRI或者PET-CT了。

黄花菜都凉了,检查还没排到。

碰到重症,动不动就要给你临终关怀。似乎就是要用一个短暂的存活期把人劝退。

加拿大医生的业务水平更是被频繁诟病。

觉得你人还能站立还有意识,就不够紧急,无法收治,只能继续在家等着变严重。

医生用的指导手册还是十几年前的版本,已经大幅度落后现在的实际情况。

又因为人口少,医生见过的市面不够多,临床经验少,不懂预判,很多病都查不出来原因。

很容易把小病治成大病。

所以大家都说,“千万不要在加拿大看病,要去就是美国看,或者联系国内医生。”

有了这些并不乐观的信息,再结合张敏的实际情况,不少人得出了新的判断。

一方面,显然是加拿大的检查不够全面,导致无法及时发现病灶,以至于查出来就是晚期。

另一方面,医生水平不够,在穿刺时操作失误,导致感染,引发病情急剧恶化,失去化疗条件,这才导致张敏短时间内撒手人寰。

不知不觉间,大家默契地达成了一种共识——如果是在国内,张敏可能会更早检查出病灶;就算无法治愈,也能得到控制,不会匆匆逝去。

更有评论直接暴言,“如果这种遭遇发生在国内,医院大概已经被掀了。”

我不是医学内行人士,不了解医生的诊断流程是否合理,但根据我自己和身边人的看病体验来判断,很难理解在加拿大这样看似发达的国家,影像学检查如此不普及,做手术都不需要。

在国内,肺部CT几乎是最基础的检查,别说常规体检了,就算是日常检查都常常遇到。

虽然有些病灶普通CT扫不出来,但大多数时候它确实能够提供一个有益的参考。

还有检查排队这件事,虽然国内很多医院做检查也要提前预约,等上几周或者几天,但那往往是因为做的人确实太多了,而不是流程问题。

如果碰到危重症情况,医生也会直接开急诊单,让提前做,或者是先入院,能排很快。

另一点让我费解的是,这位男士提到自己一直拿不到治疗过程中的原始资料。原因是他们都是手写材料,没有电子化,整理起来很复杂。

国内完全不可能这样。有些检查你做完当场就能拿到报告,而且现在电子化普及,所有检验结果都可以在线上查到结果,看到数值变化。

拍的片子也会直接上传云影像,联网就能看到,还能放大缩小旋转角度,比传统片子方便。

你可以说加拿大这样的行为能够保护隐私。但是如果性命都保不住,隐私还重要吗?

正如我们以前讲过无数次的,虽然总有人向往远方的月亮,但是必须承认现在在国内看病真的方便、快捷,还便宜,比大多数地方都好。

因为最好的医生在公立医院,花很少的钱就能得到中国最好医生的治疗。这是我们的福气,是多少发达国家穷人梦寐以求的状况。

要知道很多国家的医生,是不需要一天看几十个病人的。他们的时间非常紧张,你必须提前很久预约才能看上他们。所以没有什么事关性命的大病,基本上就在家呆着等自愈了。

而医疗其实也有个熟能生巧的问题,见的病人多了,自然了解的情况多,操作也更熟练。

因此同样的问题在国内很快就能查出问题、住院、动手术,但在加拿大拖了两年多,不但查不出来病因,连做检查都要推三阻四。

所以说,免费的不一定就是最好的。

也可能是最贵的。

只是需要你支付的不是金钱,

而是时间,或者其它更加昂贵的代价。

然而,就在大家一个劲抨击加拿大医疗制度的同时,也有人转向指责撰文的丈夫是个混蛋,觉得张敏在一定程度上其实是“累死”的。

网友总结了很多理由:

张敏早就拿到了美国H1B身份,为了丈夫和女儿选择回国,却又为了生三胎移民去了加拿大。

26岁开始生孩子,在读书工作的同时,无缝衔接般怀了三胎,还都是顺产,要自己带。

当新移民压力大,张敏一边读书一边工作,一家五口的生活重担几乎都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容易焦虑,不善于解压。恰好,情绪也被认为是引发肿瘤的重要指标。

为了生活,张敏在地下室开补习班。有人提到加拿大地下室经常氡气超标,和肺癌有直接关系。

除了工作,好像一家人的生活也要她来管。因为丈夫不会开车,没有工作,主要在家带娃。

以至于生病去急诊时,都是自己独自打车。丈夫起不到一点陪伴的效果。

丈夫后来通过公众号进行解释,说自己不去工作是

因为没有工签,而且家里孩子多必须有人照顾,妻子出去工作是性价比更高的选择。

很快有人挖出来,丈夫其实也不主内。

家里更多的家务,包括打扫院子、做饭、铲雪这些事情,都是张敏亲力亲为来完成的。

现在网友分析觉得这男的就是典型的NPD人格,属于自恋型人格障碍。他会把妻子所做的一切当成理所当然,而不会认为自己有问题。

于是有人评价这文章不该叫《我妻之死》,而应该叫《我的工具人之死》。

在社交媒体上,也陆续有不少疑似知情人士,提出了新的线索,指责这位男士在妻子死后,仍然在利用妻子的故事,募集资金,化为己用。

反正现在网络上骂他的人越来越多了,说妻子只是他博取同情的工具人,现在写这些事情也只是为了塑造人设,好榨干妻子最后的剩余价值。

可以理解不同人从文章中看到了不同的事实。人们总是更容易看到自己关心和在意的内容,并由此归因,得出足以自洽的结论。

因此他们所讨论的,看似相距甚远,但依旧是同一件事的不同面,并不矛盾。

实际上,我在读完这篇漫长的文章后,也生出了另一些复杂的、并不相同的感受。

我会觉得,什么医疗体系什么生活习惯,在真正的重病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个体在这样未知的事物面前,就是非常渺小的。现代医学的局限性永远存在。

这些年看到很多病人与家属的故事,在截然不同的大框架之下,多数都隐藏着惊人的相似,家属往往会在复盘时反复自问做得对还是错。

他们或是指责,或是懊恼,或是觉得无可奈可。但大家不由自主地会反问自己,如果当时做了另外的选择,会不会更好呢。

尤其是面对癌症时。

虽然现在总有很多相对乐观的说法出现:癌症变成慢性病,越来越多抗癌药物出现,机器精度更高了能够更早查出癌症的机会更大了,等等。

然而实际上,关于癌症,被了解的恐怕不足万分之一。哪怕是医生也仅仅只能在摸索中前行。

曾经在医院目睹过这样一幕。病人家属流着泪,哽咽着问医生,为什么明明每年都有体检,还是一查出来就已经晚期了呢?医生也叹气,只能轻声安慰:这就是癌症糟糕的原因,它的发展非常隐秘,难以调查,难以归因。

它也难以治愈。即使是同样的病程,同样的药物,对不同的个体会可能有不同的疗效。

即便如此,人们依旧会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坚韧。大家都有一种求生的本能,希望能够抓出任何一种可能,活下来,哪怕多一分多一秒。

就像张敏一样。

在这个抗争的过程中,病人最需要的恰恰是人文关怀,是真实的、温情的鼓励与抚慰。

现在国内很多医院都有姑息科,主要就是为那些癌症晚期的患者(当然也包括其它无法治愈的终末期病人)提供服务,充分减轻痛苦,让他们以尽量体面的方式,有尊严地离开。

他们是怎么做的呢?

尽量采用无创的治疗手段,

提供镇定剂和止痛药物,

排除任何可能造成痛苦的操作,

舒缓病人们的心理压力,

以及,让他们接受家属的陪伴。

这和加拿大医生靠几支吗啡所完成的“临终关怀”截然不同,是真正在为病人和家属考虑。

我们无法否认,很多时候,医生能做的也不多。他们“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但在安慰之前,首先是竭尽全力。

想起前阵子看过的一部纪录片,跟拍了华西医院急症救护车60小时的工作境况。

那天,急救医生遇到了一位有肿瘤病史的老人,突发呼吸困难,性命濒危。

医生迅速判断现场情况,决定就地抢救,护士快节奏地插上心电监护仪、吸氧仪,注射肾上腺素,然后交替进行不间断的心肺复苏。

持续抢救后,老人心率有所回升,一行人急匆匆赶回抢救条件更好的急诊室。

但是,回到医院后,老人心率又迅速下跌,只能靠仪器和药物进行维持。

急救医生反复努力,希望留住这条珍贵的生命,他们用了药物,做了心脏复苏,偏偏效果不尽如人意,老人无法脱离仪器恢复心跳。

根据规则,医生不止一次地和家属进行谈话,告诉他抢救现状,以及医院的规则:心肺复苏时间一般是半小时,如果超出这个时间,病人还不能回复自主心跳,医院会宣布抢救无效。

家属含着泪,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情不自禁地恳求医生:请你们尽力,谢谢你们。

医生说:我们一定会。

这个故事有个不错的结果,当天晚上,在医护们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老人恢复了意识。(遗憾的是,不久后,老人还是离世了。)

我想这才是医生应该做到的竭尽全力,是不放弃任何一个病人,为他们谋求所有生的可能。

无论何时,生命永远是伟大的,是值得敬畏的。它不应该以任何方式被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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