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加班中遇害,善良的人流下热泪
文章来源: 南风窗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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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南风窗记者肖瑶
实习生 | 卢画
编辑 | 向由
第三日,朝温州市殡仪馆5号厅送来花篮的人,依然络绎不绝。人们以这种方式送别李晟医生。
7月19日,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下称温附一院)医生李晟,在门诊诊疗中遇刺,不幸去世。温附一院在当日讣告中称,“李晟医生是我院一名勤勉敬业、甘于奉献的医务工作者,我院全体职工对李晟医生去世表示沉痛哀悼。”
两天后的21日,对李晟医生的纪念活动,在其灵堂处举行。工作人员介绍,纪念活动会持续到25日。25日清晨,将举行李晟医生的遗体告别仪式。
“温州整个医疗圈的情绪都很差。”温州某医院医生于昕告诉南风窗。
不少没能来到纪念活动现场的人士及网友们,通过托快递员或外卖员,为李晟医生送去鲜花。
两名曾在李晟医生那里就诊的患者告诉南风窗,李晟医生是一个能切身为病人考虑问题的人,在工作中,他不仅称职尽责,且情感柔软细腻,总愿意以朋友的视角关切患者,德行兼备。
7月20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发布悼文,对受害医生李晟的去世表示沉痛哀悼,并强调暴力伤害医务人员属于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国家卫生健康委联同公安部等部门指导各地加强平安医院建设,严厉打击涉医违法犯罪,保护患者和医务人员安全。”
01
“看一眼就知道救不回来了”
7月19日事情发生后,于昕在当晚迟迟睡不着。她说,其实得知此事后的不少圈内朋友,“很多人都没睡着”。
7月18日,于昕因工作前往温附一院,还偶遇了李晟,“一天前人还好好的”。回想起来,于昕感到不真实。
她知道李晟,“温州医疗圈很多人都知道(他)”,于昕告诉南风窗,李晟是温州当地人,“五十岁,擅长做冠脉手术”。一名温附一院的朋友告诉她,李晟医生每天门诊有约70个,工作强度和人流量都很大。
19日下午,于昕在内部群里第一时间看见现场返回的照片和视频,其实在当时,于昕和同事看一眼就知道救不回来了,“颈总动脉、腹部到肝都被捅了,出血量非常大”,于昕说,“抢救过病人就会知道,这些部位的大出血,基本上救不回来”。
紧接着,他们就收到献血号召,“事情13:18发生,13:21我们就去献血了”,立刻排长队,李晟医生是AB型血,血库立刻告急。“其实在半小时之内,献血量就达到了(原本需要的量)”,但最后人还是没救回来,“最重要的部位伤得太严重了”。
温医一院医护人员为李晟排队献血
事发当天,持刀的行凶者(事发后坠楼,经抢救无效死亡)找上来时正值中午,“他今天就是要砍一个心内科医生,”于昕认为,温附一院很多科室都是整层楼分区的,“他不可能是随机砍的。”
据中国医药信息查询平台信息,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浙江省立温州第一医院)是一所三级甲等综合医院,始建于1919年,建筑面积43万平方米。
于昕告诉南风窗,温附一院接诊与住院的病人算是整个浙南地区最大的,医院整体“是一个庞大的建筑体,内部有超市、餐厅、咖啡厅、奶茶店”,出口很多,且还有地下停车场等通道,“(设置)完密的安保设置非常困难”。
母亲在温附一院上班的杨杨告诉南风窗,一医的三个入口“南大厅”“侧门”“急诊”都设有安检,但“可以说是形如虚设”,查包的机器“有时候不开,开的时候工作人员也不会仔细看”。
于昕根据在医院工作十多年的经验,说:“如果有人铁了心要杀人,再严密的安保都难防住。”她觉得,医院的安保系统有限,“最多防小人,但不能防恶人”。
事发后,有现场视频在网上流传,立刻有网友指责拍视频的人没有帮忙救人,但于昕知道的是,“其实有两个男病人是在拉架的。而且,在那种紧急情况下,其实是很危险的——面对一个亡命之徒。”
一夜之间,于昕的朋友圈被同行对李晟医生的怀念刷屏了。一名曾与李晟搭班做手术的温附一院医生评价李晟,“又快又稳,省时省力,手术做得又漂亮”。
一名温州其他医院的医生回忆,十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李晟医生带着IABP
来我们医院帮忙抢救病人,我们院很多患者也都曾经受救于他”。(IABP是指主动脉内球囊反搏装置(Intra-Aortic Balloon
Pump),是一种用于心脏病急救和治疗的设备。)
02
“他几乎总是在”
五年前,陈女士的婆婆被确诊出冠心病,温附一院的医生朋友帮她安排了“附一这边做这个手术最好的医生”做心脏支架手术,也就是李晟。
在陪伴婆婆住院复查时,陈女士见到了李晟医生,“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医生非常和蔼,总是笑眯眯的,讲话轻声细语。”
“为病人着想”,几乎是每个在网上悼念李晟医生的患者对他共通的评价,让陈女士印象深刻的是李晟医生总是“以患者优先的”。婆婆做手术前,可供他们选择的支架有两种,一种国产,一种进口,进口的价格稍高,而且不能走医保报销。李晟医生耐心地向她们解释二者区别,考虑到实际情况,最后让陈女士和家人“选国产就可以”。
李晟医生
李晟医生遇害后,陈女士才通过朋友圈得知,自己有好几位朋友的亲人都曾是李晟医生的病人,“我们大家都认可李晟医生是温州最好的心内科医生”,陈女士说,也有不少外地的患者慕名而来找李晟医生看病。
7月19日正好是陈女士婆婆复查的日子,做完手术的这五年间,她的身体一直不错,但因为李晟医生所在的新院区比较远,她去了老院区复查。当天下午,她就得知了李晟医生遇害的事,“(婆婆)胸口就一直很难受”。
杨杨的妈妈是温附一院心内科的医生,也是李晟的同事。“和蔼可亲”也是她对李晟医生的第一印象。
杨杨告诉南风窗,温附一院的挂号系统显示,7月19日当天,李晟医生只有上午出门诊,“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在11:30就结束当天的门诊工作,但因为不忍心让病人白跑一趟,他就没吃中饭,一直加号”。
中午11:30到1:30期间是温附一院正常的休息时间,“很少有医生会加班看到12点甚至1点”,杨杨曾在十二点左右去医院,那时科室里就已经没什么人了。
李晟医生遇害的那个时间段,整个医院,“可以说除了食堂都下班了”。
19日晚上9点多,杨杨收到妈妈发来的信息,李晟医生去世了。他们没有等来奇迹。
约莫十年前,李晟医生曾给方然的父亲做过造影动脉介入支架手术,虽然方然的父亲现在已经离世,但方然还记得当年李晟医生给她父亲看心血管化验单时的耐心,“他真的很有耐心地逐字逐句地跟我们讲”。
她还看到过,李晟医生给其他患者说话的时候,“有些老人听不懂普通话或者理解能力有点弱,他(李晟医生)都会逐字逐句地去翻译或解读”。那时候,李晟医生的号就已经总是被挂满,方然和父亲排了一两个星期才排到,李晟医生还夸赞方然“有孝心”。
看到李晟医生出事的消息,方然感到心痛不已,她设想了一下,“如果我当时在现场,我一定会出手拿椅子什么的上前阻止行凶者,其实我是很害怕和人打架的,更何况对方有凶器,但李晟医生是曾经救治我爸的好医生。”她觉得,这是一种本能。
李晟医生的一名同事林妍告诉南风窗,自己与李晟医生所属于不同科室,两人唯一的关联是病人,林妍可以通过病人到达自己这边的时间,知道李晟医生什么时候还在上班。“李晟医生的病人常常一点多了还来我这边取药,意思就是一点多了李晟医生还在给病人看病。”
林妍私底下与李晟的唯一一次交集,是她作为一个普通病人去咨询,那时,林妍正处孕期,体检时发现心脏二尖瓣轻微回流,随机挂到了李晟的号。看完检查后,李晟语气心疼地问林妍:“是不是怀得很辛苦?走几步路都喘得厉害吧?”
这句话让林妍“瞬间破防”,眼泪就快出来了,“整个孕期真的都超级累,家里人都说都会这样,产检每次检查的都是宝宝,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体会有这方面问题。李晟医生却仿佛能够感同身受,知道我到底多么不容易。”对林妍来说,李晟给了她当时最需要的安慰、鼓励和建议。
“我想让大家都能记住李晟医生,他值得被所有人记得尊敬。”林妍说。
03
“为什么没能救下他?”
李晟去世后,与李晟做了20余年同事温附一院胸外科刘医生发文悼念。在悼文里,他将李晟称为“李大”,因为后者“高大帅气,温文尔雅”。
7月21日,李晟去世后的第三天,刘医生去了殡仪馆告别,“遗体能看哭所有善良的人,希望入殓师他们能把你修补得好看一点,走得有尊严点。”
李晟的离开,不仅在情感上给所有与他相熟的亲友带去难以承受的悲痛,也给所有业内人士带去反思与警示:为什么李晟医生的生命没能被保住?什么可以、且应该为他及“他们”提供保护?
最基本的自然是物理安防。
图源: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公众号
2021年,国家卫健委等八部门提出了一份《关于推进医院安全秩序管理工作的指导意见》,明确指出,公安机关应当在三级医院和有条件的二级医院设立警务室,配备必要警力;日均门诊量5000人次以上或者床位1000张以上的大型医院应当在主要出入口实施安检,防止人员携带刀具、爆炸物品、危险物品进入医院。
然而,综合具体情况,如医院的人流量、医院建筑结构特质,想要建立完全严密的安防系统,对大部分医院而言仍然困难。
大部分医院配有安检设备,但严密程度依然不及地铁、车站等地区,车辆进出通道也难以做到完全防备。
图源: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公众号
某一线城市的一位医生告诉南风窗,他们医院虽然大门设有安防,但由于楼太多、门太多,进入医院的通道并非只有大门,“比如门诊楼也有X线机器和金属探测器,但人流量太大,即便有人守,机器一直在响,人一直在过。而且还有一些辅助的楼比如CT室这种地方也没有安检。”
此外,进入医院的人并不都是患者和医生,“送外卖的、运货的”等等。该名医生认为,“我感觉医院安检的效果很有限,假设你带把小水果刀进去,告诉保安自己是来陪护病人的,切水果吃,保安也会放进去。”
日前,我国大部分医院的安保设施是交由外包公司,一名业内人士透露,“找安保公司的医院都算是很好的医院了,一些小地方医院可能直接找当地物业。”
归根结底,对医院这种公共设施机构进行绝对严密的安防,从物理上仍然存在局限。真正应当提起重视的安防,是整个社会对医护群体的尊重。近几年内,全国范畴的暴力伤医事件偶有发生。即便最终并未都酿成最严重的惨状,也都不同程度地给个体与群体带来了不可逆损伤。
眼科医生陶勇
比如2020年初,北京朝阳医院眼科医生陶勇,被一名患者砍伤手臂,2023年,南风窗记者采访陶勇的时候,后者的手部依然存在一定的活动限制,总之,不能再负担与曾经相同强度的手术。
弥漫在整个社会上空的恐慌和哀悼会散去,但一次次事件铺就的沉重情绪与反思,希望终能铸融成更有形的、更具力量的实际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