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骑手超时工作:每天工作十四五个小时成常态
文章来源: 红星新闻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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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10日,山东青岛,外卖骑手在一商场内席地而坐,有的等待取餐,有的在手机上抢单。图据视觉中国
根据美团、饿了么、闪送等平台公示的数据,目前外卖骑手群体规模已达到1500万人左右。
最近一段时间,杭州一位中年外卖员猝死、叮咚买菜仓管猝死、外卖副站长回家路上突发疾病死亡等消息,让外卖群体超时工作、遭遇意外后权益保障困难等问题再次被讨论。
在多地出现外卖骑手猝死事件背后,外卖骑手每日工作时长能否设定限制?他们的劳动权益能否得到更好保障?
近日,红星新闻记者走访多名外卖从业者、劳动法律师、相关专家等,共同探讨外卖骑手权益保障的困境以及如何破局等相关问题。
每天工作十四五个小时
“没人逼你加班,但不加班挣不到钱”
晚上10点,小王结束当天美团专送外卖员的工作,下线“美团骑手”,然后打开“蜂鸟众包”(饿了么众包骑手App),继续以饿了么众包外卖员身份接单,持续到后半夜。第二天早上7点,小王继续以美团专送外卖员的身份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去年,小王大专毕业,经历两段不成功的工作后,两个多月前开始做美团的专送外卖员。按照站点要求,他每月必须出勤26天以上,每天必须完成的排班是早上10点半到晚上8点。在固定排班之外,外卖员可自由安排。而小王每天固定工作时间是早上7点到晚上10点,有时会在晚上10点后再跑几个小时饿了么众包。晚上10点后专送单量减少,同一平台不支持既做外包又做专送,所以小王和很多专送外卖员会在晚上转为另一平台的众包骑手。
小王说,他们之所以要在排班之外继续工作,一是阶梯制的单价规则,二是更多单量可获得更高积分从而获得更多派单。
▲骑手在站点的星级标准。受访人供图
小王所在站点每单价格为7元,当月单量超过700单之后会涨到7.2元,之后还有800、1000、1400几个档位,每达标一个档位单价就会提高。服务分则主要依靠单量和好评等,站点根据不同服务分划分六个星级,高星级骑手除了每单奖励更多,还更容易获得派单。作为站点新人,小王每月只能跑900-1000单,扣除各种费用后月收入七八千元,他们站点的单王每天单量能达50-60单,不少“老人”能月薪过万。
骑手主要分为众包和专送两大类,众包骑手自己注册接受培训后就可以上线跑单;专送则归站点管理,需严格按照站点排班工作,有更稳定的单量和更高的单价。
红星新闻记者随机采访遇到的绝大部分是专送骑手。作为专送骑手,美团和饿了么不同平台以及同一平台的不同站点,考核、管理方式有所差异,但有严格的排班制度和阶梯化的单价标准。
记者以专送骑手求职者身份咨询,多个招聘平台表示工作时间在8小时或12小时,但下午可休息。有专送骑手表示,原则上只有午间和晚间高峰必须在线,但实际上排班时间不会只有这么短。
▲骑手的班次。受访人供图
饿了么专送员白先生说,现实中订单紧张,为达成更高阶梯的单价,他们会主动要求站长排更多班次。在白先生的站点,班次包括早班、午高峰、两段下午茶、晚班、夜班等。白先生每天跑6个班,工作时长达到15个小时。“我们站点之前60个人,现在有一百零几个,但单子还是那么多单。没人逼你加班,但不加班挣不到钱。”
也有骑手表示,站长会给每个人强行排长时间班次,很难请假。但无论主动还是被动,骑手工作时间都普遍在十四五个小时左右,每个月都要保证26天左右的出勤。
记者在采访中得知,最长工作时间来自一名跑专送的骑手,最多一天完成过66单,从早上7点跑到凌晨2点。
外卖骑手是谁的员工?
各平台签署协议均显示为“合作关系”
除了超时劳动,外卖骑手的身份认定也是争议话题。
中国社科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副研究员孙萍在她的《过渡劳动:平台经济下的外卖骑手》一书曾提到,配送平台往往同时跟几百家甚至上千家中介公司签订协议,加盟商和代理商成为外卖平台的劳动供应商。这些公司多为“科技公司”,通过投标或市场关系拿到平台合作后,和其他人力资源公司、财税公司签订“服务外包”“转包”等协议,让公司负责骑手的个体工商户注册、个税代扣等业务。
采访中,多位骑手表示自己是与某科技公司签订协议,但这份协议并非劳动合同,而是约定双方为合作关系。
▲蜂鸟众包显示双方为合作关系
记者注册蜂鸟众包、美团众包、闪送员三个骑手平台,均需签署相关“服务协议”。其中蜂鸟和美团的协议甲方均为与美团、饿了么无直接关联的科技公司,闪送的甲方则为闪送所属公司。美团众包的协议为《网约配送员协议》,未明确提及双方是否为劳动关系,蜂鸟众包协议中提到,“通过本协议建立平等的服务合作关系”。闪送员协议则明确,“甲乙双方建立的是商业合作关系,双方之间不存在用人单位与劳动者之间的劳动关系”。
去年引发关注的“985硕士毕业生送外卖”主人公陈涛说,当初他送外卖时注册闪送、顺丰、美团、饿了么等几乎所有配送平台,但他没有仔细看过任何一份协议,只知道自己和对方签的是合作协议而非劳动合同。“关键是不签就没法做这个工作。”
多位受访骑手都没有仔细看过协议,只有一位专送骑手明确了解协议中自己是“个体工商户”身份。
多份有关劳动关系认定的判决书中,不同区域法院均认定骑手与该公司不存在劳动关系。在多份交通事故判决书中,法院均认为骑手与公司系劳务关系。
▲闪送服务协议中明确非劳动关系
解题1:
设置最长劳动时间能破题吗?
在记者采访的骑手中,只有闪送骑手明确提到有最长工作时间限制,在线超过8小时会收到相关提醒,被提醒后能感受到单量下降。而美团和饿了么骑手均表示未听说相关提醒或限制。
对于小王这种会切换不同平台的骑手来说,有规定也不会对他产生影响。有骑手提到,下午、晚间班次单量较少,想要接单的骑手往往也只能休息。
今年2月,新华社一篇报道提到,美团相关负责人介绍,美团已在探索结合订单峰谷及骑手配送在途、等餐、无单等状态,对骑手推送“防疲劳”提示和实施派单干预,防止骑手疲劳配送。
11月12日,饿了么方面在回应红星新闻采访时提到,骑手具有自主接单、高峰闲散时间交替等特点。为保障骑手休息权,饿了么平台在多地展开“连续接单4小时、休息20分钟”的提醒,让骑手及时调整工作状态。
南开大学法学院副院长、南开大学数字经济交叉科学中心研究员陈兵教授认为,设置最长在线时长应成为一个行业标准。但对于这种灵活弹性的就业形态,想要通过外部规定来避免超时工作的可能性很小,骑手可通过切换平台等方式绕开限制。如果强行限制他们切换平台,就不是灵活就业了。
陈兵认为,这是一个阶段性问题。未来随着灵活就业人员生活水平提高,本地有房、生活压力较小的人,会从自身长期利益的角度考虑选择弹性工作。
解题2:
骑手权益如何更好保障?
被归为灵活用工从业者的骑手,他们的权益应该如何保障?
北京实景律师事务所律师李晶认为,这种第三方用工状态下的劳动关系认定是法院争议的焦点,目前没有绝对的标准,法官会结合具体案情具体判定,不同案子结果会有差异。
陈兵教授提到,在司法实践中,骑手权益受到损害时,法院往往考虑从平台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角度要求平台企业给予骑手一定补偿。
“平台一不对劳动者进行管理,二不向他们进行直接支付,无法认定双方存在劳动或劳务关系。第三方公司则和骑手订立合作关系合同,双方在这个合作中都以b端出现。”陈兵解释,这就导致现实中第三方公司因骑手受伤或骑手导致他人受伤成为被告时,法院一般会要求第三方公司承担一定责任,但理由往往不明确。事实上,目前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已经着手就灵活就业新业态从业人员的权益保障问题进行系统性规范,做好健康发展保障工作。
裁判文书网的一份判决书显示,在美团众包的协议甲方大连益签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外卖员交通事故纠纷中,法院认为发生事故时系配送服务期间,应属于履行职务行为,原告损失由该公司承担。法院还提到,此案审理的是非机动车交通事故责任纠纷,对骑手与公司间的具体法律关系不作评判。
陈兵表示,目前问题的解决思路在客观上是鼓励灵活就业者购买社会保险。
美团和饿了么公布报告提到,骑手商业保险覆盖率达到100%。2022年7月起,在人社部指导下,在北京、上海、广东、江苏、四川、重庆等七省市启动职业伤害保障试点。而职业伤害保障,就是面向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的新型工伤保险。
陈兵认为,主管部门应切实精细化管理,一方面降低企业的经营和税费成本,用惠企来保障和支持民生。另一方面,要加强劳动力市场的稽查和监督,对于格式合同条款是否站在利益均衡角度,是否有落实相关保障政策做重点评估。“在目前的环境和制度下能够往前做一点,哪怕是0.1步都是好事。”
11月11日,红星新闻记者从美团方面获悉,针对骑手权益,他们将在月底或明年初出台新的力度较大的保障政策。这一政策并不仅限于美团,是人社、网信等部门牵头下针对整个外卖行业的权益保障。这个政策目前在调研制定阶段,尚无法公布。